闲臣风流-第2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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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一座小院子前,就看到文千户从里面出来。
两人相见,心中自然欢喜。
文千户一家人热得实在受不了,经常跑周楠衙门所在的广福宫纳凉度假。
每次到地头都是史文江接待。
果然如周楠所预料的那样,文、史两个耳报神八卦爱好者一见如故,成日凑在一起交流信息,切磋官场密闻,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文千户哈哈大笑:“子木,子木,我还说今天一大早枝头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你要来。咦,你怎么跑天牢里来了?”
周楠:“好叫文兄知道,今日我家恩师王元美过来探视师公,我这个做晚辈的自然要陪同服侍。”
“哦,王抒大人啊,他的事情我知道。放心,既然和子木你有这层关系,愚兄自当照应。”
正说着话,突然,院子里有个声音传来:“外面可是周楠周子木,可否进来一叙?”
周楠:“正是,不方便吧?”又以疑惑的目光看着文千户。
文千户小声道:“里面关的是严嵩,这老儿……嘿嘿……”
“怎么说?”周楠也低声问。
文千户:“这老儿进来之后倒是守规矩,毕竟是做过首辅的,也不给大家添麻烦。就是喜欢读书,成天嚷嚷着让咱们给他带书进来解闷。开玩笑,他可是钦犯,若是给他带书,里面有夹带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周楠:“确实不能给他带,出了事谁负责得起?”
文千户又笑道:“谁说不是呢!这老严头在牢房里闷得要死,说没有书看就是要他的老命,那才是抢天呼地,只差拿头撞墙了。还是旁边的王总督见他可怜,将手头的书籍借给他解谗。”
周楠瞪圆眼睛,这二人不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家吗,师公怎么那么好心借书给严嵩。严嵩也是可怜,堂堂前首辅下到监狱中,摇身一变变成了老严头。
大约是看出他的疑惑,文千户又笑道:“进得这里,大家都是犯人,以前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恩怨都不打紧,反正都是可怜人。说来也怪,这两人竟然很谈得来,就好象老朋友一样。”
说到这里,里面又传来严嵩的声音:“老夫和王抒当初只是公事,于私谊何干?朝堂之争自然要不死不休,可朝堂下却是知己。周子木,你在内书堂授课时的文章我读过,很有启发,可否进来一叙?”
第三百七十八章 你想要得到什么
严嵩有约,又是个被关了一个多月的糟老头,若自己不敢进去,传出去岂不沦为世人笑柄?
再加上周楠对这个历史名人有着强烈的兴趣,穿越到嘉靖一场,如果连严嵩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也实在太可惜了,这恰恰是一个文史爱好者不能忍受的。
错过了,将抱憾终生。
周楠一笑,道:“严分宜有请,如何敢辞?”又问文千户此事是否违制。
违制肯定是违制的,不过大家都是老朋友,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倒是无妨。
文千户是没落勋戚子弟,他这个千户头衔乃是恩荫世袭,并不任实职,在北衙也就混个日子。这个贵族子弟做事大大咧咧,也没什么原则,就朝周楠点了点头,表示无所谓。
周楠举步朝院子里走去,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所谓的诏狱天牢,内心中有强烈的好奇。
像他这样的现代人,因为深受后世影视作品的影响。在那些所谓的历史电视剧中,天牢中暗不天日,环境恶劣得无以复加。吃的是忆苦饭,睡的是稻草窝,与蚂蚁虱子为伍。整日蓬头垢面,碰到牢子心情不好,还会被打,当真是惨不可言。
周楠可是从基层衙门衙役干起的,牢房里是什么情形心中自然清楚。
可等他走进院子,却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是一件整洁的院子,青砖碧瓦,就好象是一处普通的衙门公房。
一个白发老者正坐在椅子上,身边是一棵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乔木。浓浓的树阴投射下来,竟是难得的清凉。
他手里把玩这一只牛眼大小的杯子,身边花坛上还放着一只细瓷茶壶。
不用问,这个老头就是严嵩。
一切都显得随意闲适,这哪里是坐牢,纯粹是疗养啊!
转念一想,也对,老严以前可是朝廷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官的高级干部啊!若像普通人一样关在普通牢房里,朝廷体面何存?
而这诏狱可不是谁都能住进来的,你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官秩在四品以上,含四品;第二,是皇帝钦定的御案。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士大夫犯了法就能逃脱法律的惩处,而是不能虐待,必须维持士人应该有的体面,一切都按礼制来办。
“周子木,第一次来?”严嵩欠了欠身子,对周楠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花坛:“老夫年事已高,不良于行,失礼了。”
“后辈周楠见过介溪公,正是第一次进诏狱。”周楠一施礼,顺势坐下,端详着这个曾经权倾天下的老人。
严嵩已经八十一岁了,满面都是皱纹。可现在却是精神矍铄,他眉目疏朗,五官端正,很是帅气,年轻时必然是小鲜肉一枚。而且,他儒雅潇洒,看起来身上有一股高雅气质,叫人见有种莫名的好感。
周楠心中不觉大赞:不愧是庶吉士出身,光这份风度,我老周只怕还得修行十年才能及得上其一成。
严嵩笑咪咪地问:“是不是和你想象中不同。”
周楠:“有些出入,也开眼界了。”
严嵩:“以后你还会来的。”
周楠不解:“在下不明白前辈此言何意?”
严嵩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提起茶壶给周楠斟了一杯茶;“这里不能喝酒,只能以茶代酒了。不过,茶叶却是不错,上好的六安瓜片,明前黄芽。”
太阳渐渐升上头顶,周楠有点发热,口也渴了,就端起杯子敬了老严一下,慢慢品尝起那清明时节雨水的滋味。
这是个夏日里普通的艳阳天,风吹来,头顶树叶沙沙响。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变成无数的耀斑,在身周晃动闪烁,让人如同置身于光影的幻境中。
“人的一生中其实都是在不停地做选择,眼前有两条路,一左一右,你只能走一条。等走上那选定的道路之后,眼前又会出现两条路。你就在这么不停的选啊选啊中度过一生。”严嵩也断起杯子喝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树叶,任凭光斑在他面上跳跃:“到最后的时候,你回过头去想。如果当年我选的是另外一条道路,那边又是什么样的风景呢?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啊!”
周楠:“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恐怕我难以再回返。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一个地方,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一片森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却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说得不错啊。”严嵩一口喝干茶水:“老夫四岁在严氏祠启蒙,九岁入县学,十岁过县试,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就做了庶吉士。当初会试的时候,老夫也是运气,竟然猜出了考题,如此就点了翰林。试想,如果进考场的那天早晨,我不是因为心血来潮想最后翻一翻《论语》恰好看到那段句子,估计考完直接就被下到地方做七品知县。宦海沉浮一生,一个四品到头。此刻说不定已经在老家享受天伦之乐,又如何会身陷囹圄?”
“翰林院坐馆期满,老夫在官场历练多年,后来又去南京做吏部尚书熬资格。嘉靖十五年的时候进京朝觐,那日老夫也是突然心血来潮准备了几首青词,从此就入了天子青眼。试想,如果那天没有任何准备,老夫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呢?怎么也不会被关在这天牢里坐以待毙。”
“人生在世,真是变幻莫测啊!”
周楠听他如此唠叨,心中不耐,道:“前辈心中自存了上进之心,这才有了选择的可能。若如普通人那样浑浑厄厄一生,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机遇。所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前辈感叹人生无常,实际上现在的遭遇都是你心中的执念所致。种下因,才有果。”
“执念,因果,说得也对。今日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老夫自求而来。先父一心仕进,施展胸中抱负,可惜久考未中。就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平日里督促读书不可谓不严。在先父的熏陶下,老夫对权力确实有执念,越是到老越是热中,这才有今日之祸。我常劝人说,君子当三思:思进,思变,思退。这其中,退字最难。”严嵩叹息一声:“可真落到自己身上,要退下去谈何容易,也心中不舍。”
周楠:“前辈现在明白这一点已晚了,是否悔不当初?”
“不后悔。”严嵩笑了笑:“子木,人生的美好在于你要找到你的乐趣。比如一个商贾,他的乐趣在于赚钱,越多越好。其实,一个人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一榻,又如何用得了那么多金银。又比如一个学者,他的乐趣在于著书立说,传诸后世,至于今生是否因此穷困潦倒却不要紧。有了喜欢的东西,并去追求,结果不重要,过程才是最美妙的。”
周楠:“前辈的乐趣在于权势。”
严嵩眼睛灼热起来,点头:“一言一行影响亿兆生民,难道这样的人生不是很精彩吗?我老了,无所谓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少,老夫八十有一,回想起过去的八十年,谈何后悔?”
周楠不得不承认,“前辈说得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好的。至少你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像有的人甚至没得选。”
“你很像我年轻时候。”严嵩突兀地来了一句:“你眼睛里全是野心,全是对权力的渴望……太像了,包括你现在要走的道路……科举入试,随时君王,以青词和敛财手段简在帝心。手段又准又狠,算无遗策。说起来,老夫今天住在这里,子木出力不少吧?”
他一摆手打断欲要开口说话周楠:“你现在走的路,就好象我前几十年的浓缩,看到子木,老夫心中甚慰:吾道不孤!”
周楠又好气又好笑:“我和前辈可不是同道。”
“不,你我都是异类,和大明官场同仁格格不入的异类。”严嵩道:“你我都是想做事的,也愿意做事,不管是为朝廷,还是为君父。可做多错多,终有一天会毁了你的。”
“子木,做事尤其是为君父做事升迁是快,可将来却没有个下场。反之,虽然平凡一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眼前有两条路,就看你走上哪一条路。你太像我了,老夫既希望你将来能够宰执天下,又希望你能做一个圆团团富家翁。”
说罢,严嵩端起茶杯高举过头:“好了,老夫倦了,后会无期。咱们敬一敬理智和理想。”
一个光斑落到杯子上,上面画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孩童。
一老一幼都抬头看天。
老者用手指着天上的太阳。
指日高升。
周楠:“敬我们的选择,敬命运。”
从头到尾,严嵩都没有提周楠在内书堂的讲义。
实际上,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这种事情浪费时间毫无意义。从周楠现在的圣眷和他在讲义中所表现出来的过人的理财手段来看,此人迟早都会接替自己在皇帝那里所扮演的角色。
也迟早会和朝堂中只知道给别人挑错捞取名利不做事的文官们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借周楠的手,或许能够除掉徐阶他们,最后周子木也会因为政治斗争自取灭亡,就好象自己曾经走过的道路。
如此,我严嵩的大仇就能报了。
现在,我是只向周楠挑明这一点,激发他胸中的野心,让他坚定决心走得更快一点。
可是周楠太像自己了,严嵩心中突然有些不舍,还是忍不住提醒这条道路的凶险。
看着阳光中周楠昂扬而去的背影,严嵩心中感叹:多好的年轻人啊,我们这一代人,落幕了。
他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以后你还会来的,或许是二十年,三十年。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路,就会有这一天,希望你到时候也如老夫一般无悔。”
第三百七十九章 打题
其实,严嵩刚才所说的一番话的意思,周楠心中自然是明白的。
大明朝做官有三种形态:弄臣、权臣和官僚。
如果你仅仅想功成名就,那就和别人一样做混日子和光同尘的官僚;如果你想富贵荣华,那就得和陆柄还有他严嵩一样做弄臣;若你真有改天换地的决心和抱负,就只能做张居正那样的权臣。
做官僚混日子是最安全的,也是最没有意义的。
做权臣,得罪的人多将来下场自然不好。
做弄臣也不是好的选择,你做了皇权的代表必然要得罪文官集团,必然要干脏活,将来免不得要到监狱里走一趟。
这么说来,文官集团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毒瘤啊!
“可惜我周楠三种人都不想做,我只想将后世先进思想留下来,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严前辈,周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周楠轻轻一笑:“再说,今年的秋闱我未必就能考中。”
回到王抒关押的院子,王世贞和他的话已经说完,周楠忙走进屋子,纳头便拜:“后进晚辈周楠拜见师公。”
一双有力的手伸出来:“子木,早就听世贞说过你的名字了,果然是风采照人,快快起来说话。”
“谢师公。”周楠顺势起来,定睛看去,眼前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和严嵩一样神采熠熠,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长期的牢狱生涯并不使他消沉,此刻的王抒看起来精力显得十分充沛。
周楠心中赞叹,能够被关在北衙里的都是非常人,真真叫人敬佩。
王抒依旧不肯放开周楠,用手抓住他的胳膊不住端详,对身边的王世贞说:“世贞真是收得一个好学生。人品、才干、文章都是上上之选择,你前番带来的子木在内书堂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