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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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一阵无语,这什么裤裆下的烂事啊!据刚才衙役的讲述,那个郝庙祝其实挺惨的。明朝有一整套完整的国家公祭系统,每个府县都要官办的庙宇,比如火神庙、关公庙、女娲神宫……庙祝都会登记注册,每年国家还会拨下款子给他们使用,算是吃皇粮的在编人员。
郝庙祝是公家的人,逃难到淮安之后,也去找过山阳县衙门,想在这里落户。结果引起了所有庙祝的公愤——这纯粹就是来抢饭碗啊!
府城里的国有宗教企业就那几个,每年国家拨下的款子自有定数。你一个外乡人要想在城里建一座女娲宫,土地谁出,建宫观的钱谁拨。最可恶的是还要分去许多信徒,这断断是不能容忍的。
受到本地庙祝的排挤,郝庙祝混不下去,只得在出租屋里摆下女娲娘娘的神像,偷偷地引些善男信女过来烧香,念上几段经,混点香油钱过活。
大约是这姓郝的也有几分察颜观色的本事,说不好也懂得一些心理学的原理,生意还算过得去,倒是小发了一笔,准备在淮安安家落户。再不回江南那夏热冬冷的苦寒之地去。
今天遇到这种事,要被本地人打,估计以后也无法在淮安城中立足。
郝庙祝是外乡人,要想落户此地,想必也不会在淮安勾引有夫之妇。
那妇人的丈夫也是可笑,能够使得自家婆娘满足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他却怀疑妻子与人有私情,难不成每次都要草草了事才得意?
愚昧,落后,荒唐,无聊。
不片刻,又有一人跑过来,拜见过周大人之后,自我介绍说他姓毛,是郝庙祝那条街的邻长,也是租屋给郝庙祝的业主,特来引官府过去弹压。
走了两条街,便到了郝庙祝的出租屋。果然,院门口聚了三十四人,分成两拨。叫嚣着,互相用棍棒朝对手捅去。
口中都在高声叫骂,一时间,“直娘贼!”“狗吃不剩”“娘希皮”之声不绝于耳。又有人骂:“哪里来的山越狗,竟欺到咱们淮安人头上了,打死他们!”“日他娘的淮安人,欺负咱们外乡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们跟倭寇打呀,逃我们这里来做什么?”听口音除了淮西方言,还有浙江话,反正都是一气儿的地图炮攻击。
不用问,操浙江口音的人应该是郝庙祝的老乡听说淮安人欺上门来,都跑过来助拳。
还好法制社会,官府实行的又是威权统治,怕闹出人命,双方基本克制。只用冷兵器隔空交火,雷声大,雨点小。
现在双方都将这件很简单的民事纠纷上升到地域问题,火气逐渐上升。
周楠看到眼前的情形,心中暗自叫苦。从他内心中说,倒是巴愿这一架已经打起来,一打,有了死伤,他这个理刑厅的知事处置起来也简单。大不了按照法律办,杀人偿命,伤人及盗抵罪,下手抓人就是,是非对错同他周某人也没有一文钱关系。简单清爽,也不影响他去紫萧姑娘那里欣赏音乐。
现在好了,刑案还没有发生,现在只算是民间冲突,作为一个官员就得去调停。世界上哪里有叫双方都满意的道理,一旦调停失败打起来,责任就要落到他周楠的头上。
作为一个在县衙里干过基层工作的,周楠实在太明白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官场规则了。
今天这事得用最短时间,最简单的办法解决了。一拖,就要坏菜。
想到这里,周楠突然有了个主意。拉着毛邻长低声道:“毛邻长,打架是不好的。这样,你我分个工,这一条街归你管,你将你手下的人都劝开。若是劝不住,本官替你做主,衙门里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毛邻长这种国家基层人员平日里替官府征丁征粮,若不用强硬手段也镇不住百姓,霸道惯了。遇到公务,若有百姓胆敢不从,张口就骂,抬手就打,自不将百姓放在眼里。
就冲上前去,啪啪几声,逮住双方领头的两人,各自抽了几记耳光,骂道:“你们这些刁民,大夜里老婆娃娃热炕头不管,跑这里来生事,究竟想干什么,都他娘给我回去,否则王法不是吃素的。须逮你们进衙门,关上三两日,喂蚊子。”
说句实在话,流民和百姓谁对谁错,他毛邻长也不关心。他出门的时候正在煮火锅,打算吃上两口,喝得微醉就上床睡觉,只想快点将他们赶走了事。另外,郝庙祝租的是他家的房子。等下打起来,把出租屋打得稀烂,损失的可是他自己。
周楠突然叫了一声:“毛邻长,你怎么打人呀,都是良善,怎么可以打人?咱们官府要爱民如子,你这是虐民,本官绝不允许。”
本来,被邻长打了也是打了,民不与官斗,打掉门牙和血吞。
可一看有官老爷给自己做主,被打的双方领头的两人就叫起来。
“大老爷说得是,毛邻长,你这是欺负我们外乡人。咱们虽然是浙江人,可也是大明朝的子民,你比倭寇还坏。”
“姓毛的,去年你来拉丁修河堤的时候,我家阿大还发着烧躺在床上呢,你上来就打,捆着人就走,这个帐咱们还没有算呢!咱们今天被外乡人欺负,你作为一个淮安人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分明就是贪姓郝的每月那点房租。”
毛邻长威风惯了,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顿时一脸铁青,对周楠道:“周大人,你休要被这些刁滑屁民给骗了。这些混蛋东西都是记打不记吃的,依小大看来,都该尽数捆回去锤上一顿就老实了。”
说完,就一口粘稠的绿痰朝人群吐去。
这下可就犯了众怒,无论是浙江人还是淮安人都满面的愤恨。
周楠见火候已道,突然对毛邻长喝道:“果然是个胥贼,来人,捆了!”说时迟,那时快,手一缩,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帕将他的嘴堵上了。
四个衙役得了周楠的赏赐,又有心在新知事面前表现,一涌而上把毛邻长捆成粽子,再动弹不得。
这下双方都满意了。
浙江难民心想,这位大人怜惜我等是背井离乡的流民,不惧地方土豪劣绅,公正严明,果然是大大的青天啊!
本地人又想,姓毛的为了每月那点租金,竟然帮着外人欺压同乡,活该倒霉,能够被免去邻长才好,这位大人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毛邻长仗着他的身份,又是这一方的土霸王,平日里飞扬跋扈,属于民愤不小的城郊结合部土炮。他这次中箭落马,威风尽失,人心大快。
周楠笑着对众人道:“各位乡亲,首恶已除,天已黑尽,须防着等下府衙和山阳县衙的兵丁巡夜到此,治大家一个聚众滋事的罪名。关上三两日,不划算啊,都散了吧!”
见周大人态度如此和蔼,又一副很给面子的模样,众人都连连拱手回礼,各自散去。
有人等回到自家屋中才回过神来:“今天分明就是要去搞那欺负咱们淮安人的郝庙祝,怎么闹了半天,姓郝的屁事没有,反将毛邻长抓了起来?古怪,古怪!”
又有浙江流民想:“今天分明是要还郝庙祝一个公道,还他一个清白。一个庙祝,若是坏了名声,还怎么收人香火?怎么那位大人不提这事,却抓了姓毛的?”
管他呢,世人都有仇官仇富的阴暗心理,无论怎么说,姓毛的被抓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经过这一番闹,双方也没有气力再去管这事,此冲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了结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得力干将(求推荐票)
押了毛邻长回衙,周楠审了一气,硬栽了他一个滋扰百姓,挑唆流民和本地居民械斗的罪名。
刚开始的时候毛邻长还高叫我冤枉,我很生气,我不服,我要上访。
等到周楠命人将刑具搬出来,几竹片抽在他的脸上,就把那张脸抽得高高肿起之后,就连声说,我招,我招。
毛邻长以往收拾起不听话的人来威风凛凛,现在扳子要落实到自己身上,这才惧了。
当即供认不讳,被周楠投进理刑厅的大牢里,不表。
等到将一切弄妥,已是四更天。再过得片刻天就要亮了,周楠这才想起紫萧还在《绿珠楼》等着自己。心中一笑:看来要爽约了,以后若有机会再去同她交流音乐吧,一切随缘。
时间已经不早,现在回家去也没什么意思,等下还得过来给熊推官交差,一来一回太折腾,周楠索性就在自己办公室里睡下。
这一躺下,却有点心潮澎湃的架势:吾日三省其身,也罢,睡之前先省一省。
首先,我周楠今天这个差事办得不错,进入角色也快,这说明我天生就是做官做事的料。本以为机关和基层单位的工作方式有很大区别,今日看来,其实事还是那些事,都是和人打交道,只是形式上有些区别。最后的目的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换汤不换药。
毛邻长今天蒙受不白之冤,我本以为自己会心中有愧的。可是,某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恩恩,修行到了啊,知行合一了啊!
带着满意得意的情绪,周楠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杆,一个文吏才过来禀告,说是熊推官归衙视事了,请周老爷过去回话。
又提醒说熊推官脸色不太好,说起知事老爷来诸多不满,须得小心些才好。
周楠大奇,问是何缘故。
那书办回答说,今日一大早毛邻长浑家来衙门里喊冤。衙门里办差多要邻里长襄助,这次捉了毛邻长,怕要冷了下面的人心。
“周知事,看你干的好事?”果然,正如那个书办所说,熊仁的一脸的严肃。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百姓和浙江流民械斗乃是因为有人怀疑郝庙祝和自家娘子有私情,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反见毛邻长捉了,做官做事如此糊涂岂不成为世人口中笑柄?”
周楠反问:“还请问熊理刑昨夜派遣下官员处置此事,最后要达成一个什么目的?”
他心中不觉有点腻味,好你个熊仁,还有其他三个知事,都他娘是官场老油子。遇到有好处的时候估计人人争先,碰着这种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妥还要背责的事情,却溜得比泥鳅还快。
不就是欺负我是个新人,刚来理刑厅两眼一抹黑。就拿昨夜的事情来说,若是办妥当了,是你熊推官领导有方。若是弄砸了,追责就要追到我这个小官的头上来。
这厮也太没有担待了吧?
听到周楠反问,熊仁怒道:“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尽快平息事态。自去年江南流民入淮,朝廷屡屡颁下旨意,命两淮妥善安置。此番刁民生事,若是闹将起来,甚至死了人,府台必然追究。本官派你过去处置郝庙祝这事,你得审清此案,尽快平息事态。你你你,你看你究竟干了什么?”
周楠:“敢问理刑,此事到最后是不是得到妥帖了结,百姓是不是都各自回家不再生事了?”
熊仁一呆,是啊,昨天夜里双方百姓各自都聚了十多人,皆带了棍棒,场面可谓是剑拔弩张。场面混乱,人多手杂。就好象一个火药捅,只需一点火星就会爆炸。
一旦有人动起手来,两边的援兵不断加入,事态就不可收拾了。
江南那边的战事看驾驶三两年之内打不完,难民问题越发严重,维稳已是淮安府衙工作的重点。流民和百姓真若大火拼,闹上去,也不知道这城中有多少官员要被摘帽。他虽然将周楠这个新人抛出去顶缸,心中还是倍感紧张,生怕出点什么事,大伙儿都脱不了干系。
听周楠这么一说,他怔住了:对啊,这事不就这么解决了吗?可是……当时双方谁都没事,最后单单抓了毛邻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的表情一丝不漏地落到周楠眼里。
周楠心中暗笑,继续道:“《贞观政要》上说,‘臣又闻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就是民意,就是民间舆论。百姓是水,看起来好象柔弱无力。可一旦聚集起来,却非常可怕。而民意这股乱流最是盲目,谁也不知道最后朝什么地方流,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就好象是每年都要泛滥的淮水,年年修堤。堤坝越高,蓄水越多,一旦溃决,损失更大。所以,河道那边在形势危急的时刻,会挖开一道口子,引流泻洪。所谓,疏不如堵。我们为官者,就是要引导民意朝该去的地方宣泻。”
“百姓多愚昧之徒,昨夜之骚乱,表面上看起来是有人怀疑自己浑家和郝苗祝有私情,邻里仗义执言。实际上根本的原因是大量流民进入府城之后,聚众生事,滋扰地方,使得人人心中不满,欲借此出一口心中恶气。”
没错,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一个社区若是外来人口太多,整天在你家门口摆摊设点,扔一地垃圾,使得治安恶化,导致房价下跌,你也想暴锤他们一顿泄愤。
周楠接着说道:“对流民的不满就是民意的洪流,如果任由这一怨愤发展下去,事态将不可控制,下官就用毛邻长做这个泻洪口。”
“据下官看来,这个毛邻长口碑好象不太好。世人又有仇官仇富的心思,整治了他,自然人人拍手称快。双方一满意,自然就再闹不起来了。”
最后,周楠得意地说:“这种民间群体事件,官府作为仲裁者,无论如何仲裁,总有一方不会满意,最后反将民怨引到自己头上来。与其让大家恨咱们理刑厅,还不如叫他们去恨毛邻长。”
“民意如洪流,需要引导。”熊仁听周楠解释完后,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
忍不住抚掌笑道:“好个周子木,果然是个能员干吏。”
他心中禁不住想:听人说这个周楠是卑贱的衙役出身,能够做到正九品知事,果然是人情练达,有头脑有手段的人。我手下的其他三个知事都是不通世务的书生,正缺这种能打能拼的。
理刑厅掌管一府刑狱,日常接触的都是升斗小民,多以鸡零狗碎的小案为主。这些案子看起来小,其实一个处置不妥,就会引起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