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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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性喜宫商音律,风雅丝竹。
果然,黄耳停止了第二下攻击,从九色的肩上下来,前腿撑地,虎视眈眈,从进攻变为防守的态势。
作为顶尖的“镇墓兽猎人”,老金精通各种乐器,最拿手中国民间俗乐,一个人能凑出一支农村红白喜事的乐队!
本以为一口吃掉对方的九色受伤了,力量迅速衰竭,无力再发动突击,只能以蹄蹬地,虚张声势。
秦北洋乘势举起安禄山的唐刀,要与黄耳小犬镇墓兽搏命,地宫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简直要刺破耳膜,立时压制住了老金的二胡。
噪音代替了音乐,硝烟代替了冷兵器,黄耳又疯狂地冲了过来。九色重新振作精神,勉强以鹿角抵挡它的猛扑……
第二十八章 黄耳小犬(二)
这是阿海的计谋,他早已控制了这头黄耳小犬镇墓兽,又算计到老金精通“地宫道”,唯有以毒攻毒,以声音攻击声音,才能克制老金的音乐攻势。就算秦北洋掏出自己包袱里的梆笛,非但无济于事,还会添乱。
黄耳是一条悲伤的小狗,也是一条疯狂的小狗。因为墓主人的棺椁早已被捣毁,哪怕在无尽的岁月之中,不计其数的盗墓贼被它撕碎,但它依然为自己没能保护好主人而内疚。它决心继续在此守护,守护自己与主人的灵柩,如同天下所有的忠犬,不离不弃。
它守了一千六百年。
“欧尼酱!”
忽然,秦北洋听到一句清脆的日语,她是光。
不可思议,在这嘈杂的连续不断的鞭炮声中,如何能听清这一句?难道是脑子里的幻觉?还是某种定向发生的装置。
秦北洋倾向于后一种,他的听觉早已超乎常人,轻易地分辨出了声音来源。
背着唐刀,循声而去,冲向地宫尽头。然后,一脚踩空。
没有尖叫,只有失重与自由落体的惶恐,但他睁大眼睛,在0。01秒的瞬间,坠落了六十个世纪。
尘埃落定……
秦北洋并不怀疑自己还活着,他感到了疼痛,浑身每根骨头袭来的疼痛,再也听不到鞭炮声声。
他摸到了骨头,屁股底下,后脑勺下,全都是骨头。大部分已经化为齑粉,但有少数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骨头与骨头的碰撞才是最疼的。不仅是肉体的疼痛,还有心疼——那是人死亡前留下的绝望的疼。
他是来找光的,但这里没有光,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摸到骨头,无尽的骨头……
他明白,自己坠入了阿海的陷阱。
这是地宫下的地宫,或者说,地宫下的地狱。
“光!”
秦北洋再次吼叫起来,他想,要有光。
于是,有了光。
光从两个角落里照来,好像是矿灯,冷冷的光,仿佛许多个幽灵在光里跳舞。秦北洋看到自己在一个深坑底部,前方有个高台,阶梯状层层升高。中间有个长方形小平台,底下似乎压着一口大缸。
而在平台顶端,光被绑在一根粗壮的石头柱子上。
幽绿的冷光,照着十五岁的光,宛如一棵正在爆芽的鲜绿竹笋。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浑身动弹不得。她的脚下堆积许多干柴,显然是从地面搬运而来的。而她所处的位置与姿势,仿佛上古时代祭坛上的牺牲品,即将献祭给恶龙之类的怪力乱神……
“欧尼酱!”
嵯峨光看到了秦北洋,疯狂地叫喊起来。秦北洋刚要爬起来,脚下却又陷入碎石而摔倒。
他摸到了背后的唐刀,他在深坑里挣扎,就像在西域大漠中陷入致命的流沙。这里的沙子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上古人类的骨灰。他摸到无数碎骨头,几乎完整的头盖骨,有成年人也有颅骨裂缝尚未闭合的小孩子,骨盆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块额骨残留精美的玉器,这是死后的装饰。有些骨头被泥土完好封存,刚被秦北洋扒开的瞬间,保留死亡时的姿态——她是个女子,曲肢侧身,上下肢弯曲而分开,貌似跪着倒下,双手举向天空,似乎还在祈求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人殉。
据说在先秦以前的大墓里都发现过,人、马、车、牛、羊,都被当作畜生和没有生命的物件,被埋入坟墓为主人去往另一个世界。但这绝对不是魏晋时期的古墓,陆机这样的文人更不会搞什么人殉。
秦北洋按照简单的逻辑判断——陆机墓所在的福泉山,其实本身就是上古先民的故园,数千年前就有原始的聚落与墓葬,甚至就是华亭陆氏的直系祖先?
不过,第一次落在人殉坑里,实在是不太好受,甚至有些恶心,怪不得刚才落下来那么疼,那是人殉者最后绝望的悲鸣之痛!他顺便想起了跛子帖木儿的头骨金字塔。
他拼命地往上爬着,才没有被人殉的骨头淹没。光哭喊着为他而加油,哪怕自己也被绑在祭坛上。地宫下的地狱越发明亮,他看到整座祭坛都是红色的,显然是被大火烧过,还能看到残存的介壳末与焦黑的痕迹。底下是活埋的人殉,上面则是火烧的人殉,将人活活烧死祭祀上天,古书上也称之为“燎祭”,堆置土块,集草木而火烧,烧完之后,将人的骨灰与草木灰一起撒入积灰坑中。
倏忽间,光的身边多了一把火炬,只要稍稍一动,就会点着小女孩脚下的干柴,将这娇艳鲜嫩的小身体烧成一堆焦炭。
火炬握在一个男人的手中,右脸颊爬着蜈蚣般刀疤的男人。
“阿海!”
秦北洋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海居然给他一个微笑:“北洋,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刚想破口大骂,但看到光的生命捏在他的手中,秦北洋只能强忍怒火。
“喂,你留的长头发很漂亮。”
当一个男人夸赞另一个男人的头发,总让秦北洋感觉到很别扭,甚至有些恶心!
“我只是想体验一下春秋战国时代古人的感觉。”
“有意思!”阿海的语气越发温柔,“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儿——十天前,圣诞节,我去找了安娜。”
“欧阳安娜?她在上海?”
阿海轻描淡写地回答:“还有你的伙伴齐远山,很可惜,他们都不在家。但我见到了他们的女儿,那个叫九色的小姑娘。”
“不要!不要!”
秦北洋疯狂地叫喊,无奈脚下全是人骨,几次都滑倒在深坑之中,也无法借力实施“刺客道”的轻功。他想起了十字弓,藏在人殉坑里扣下弩机,射出一支钢箭。阿海却早有防备,举起一面青铜盾牌,轻松地防下了这一支箭。
他捡起钢箭说:“我还帮忙给只有一岁半的小九色换衣服,看到了她的身体,她真的……很漂亮!”
“畜生……她是我从永泰公主墓里救出来的孩子!你敢碰她一下!”
“放心,她很安全,也很健壮,她的身边甚至有个保护神。你说她是从古墓里出来的,我就明白几分了!”阿海指的是那只黑猫,“现在,小九色在她的爸爸妈妈身边。圣诞节那天,齐远山与安娜跟你擦肩而过,全家搬出上海,不知去了天涯何方?你暂时看不到他们了。”
秦北洋的眼眶似乎要流血了:“齐远山和安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伤害他们的女儿,你有什么仇怨,冲我来!”
阿海何等聪明,已看出端倪:“原来如此!你还不知道那个秘密,最好不要知道!”
第二十九章 第二局
多年以后,考古队在福泉山的地下,挖掘出了崧泽与良渚文化时期的大量遗迹。同位素碳14测定为距今六千到七千年前,人殉坑中出土了新石器时代陶器和玉器——人兽纹琮形镯、黑陶阔把壶、楼孔足鼎……
人殉坑前,阿海熄灭火炬,面对白骨累累的人殉坑,朗声高歌——
置酒高堂,悲歌临觞。
人寿几何,逝如朝霜。
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苹以春晖,兰以秋芳。
来日苦短,去日苦长。
今我不乐,蟋蟀在房。
乐以会兴,悲以别章。
岂曰无感,忧为子忘。
我酒既旨,我肴既臧。
短歌可咏,长夜无荒。
世人只知曹操有《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陆机也有一首《短歌行》,开头几句,竟有山寨版曹孟德的意味。唯独最后两句“短歌可咏,长夜无荒”何其应景!在陆机本人的墓穴下,在六千年前的人殉坑前,俨然绵绵不绝的“长夜无荒”。
“《世说新语》记载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想不到,阿海还能出口成章,乐府诗与《世说新语》信口拈来。
秦北洋趴在人殉堆里说:“陆平原就是这里的墓主人陆机,仕途凶险,江山险恶,陆机一介书生,不是打仗的料,败于八王之乱,临刑前思念华亭故乡的仙鹤,后悔背井离乡上洛谋取功名!”
阿海竟发出仙鹤一样的鸣叫——犹如太白山上的白鹤,让人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我倒是有些想念太白山了!几年前,老爹问过我,是否愿意娶阿幽为妻,天国不能总是女主当政,阿幽也不能成为武则天,总要有一个男人站出来。”阿海围绕祭坛上的光走了一圈,“想不到,这个男人,就是你!”
“我本无心做太白山的主人,但至少不能让你做了去。”
“早知道,十三年前的天津徳租界,老爹是去给阿幽找未来夫婿的,我就应该拼了命也要宰了你!”
“你现在动手,也不迟。”
陷落在人殉坑里的秦北洋,已无还手之力,阿海只要有一把手枪,哪怕一张弓弩,也能马上要了秦北洋的性命。
阿海淡然摇头:“你还记得在东海孤岛达摩山上,你我曾经在山顶的石头棋盘上,下过一盘围棋。”
“记得,我执黑,险胜一目!”
“日本围棋界酝酿一种新规则,黑棋先行占优,当给后行的白棋贴目,所以赢的人是我。”
秦北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拖则拖:“有道理。”
“但我们的第一局,你还是赢了。”
“你说的不是围棋!而是我赢了阿幽的心。”
“你我再下一局可好?”
“在这儿?下围棋?”
阿海从身后搬出一个石头棋盘,像个大磨盘似的,酷似达摩山顶上的棋盘:“你不晓得,上个月,我专程跑了一次东海达摩山,一个人从山顶把这石头棋盘搬下来……”
“你!原来这是你早已计划好的?包括预设战场——福泉山,陆机墓,史前人殉坑?”
“加上那尊小狗镇墓兽!我亲自制服了它,毕竟我也修行过‘地宫道’。我发觉这尊镇墓兽非常厉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猜……你的小镇墓兽最多跟它打个平手,这样就不会来干扰我俩的对弈。”
“你嗅出了光身上的独特气味,知道芥川先生和嵯峨侯爵会来找我,而镇墓兽具有强大的感觉器官,九色将会循着阿尔卑斯山少女峰的香草气味跟踪而来。‘镇墓兽猎人’老金也会跟我同行,所以你准备了鞭炮,噪音让会克制镇墓兽的乐器失灵。”秦北洋越想越后怕,一切都被眼前的仇人算计好了,“阿海,而你在上海的消息,也是故意泄漏的吧?就是为了引我上钩?”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过去你那么蠢,我怎么没早点抓住你呢?”
说罢,阿海将一根绳索扔到人殉坑里。
秦北洋抓着绳子,艰难爬出流沙般的骨头坑。阿海回头对祭坛上的光说:“大人下棋的时候,小孩子必须要安静,你是嵯峨公主,你的父亲肯定教过你吧。”
光喘息着点头,她看到了阿海腰间的匕首。
阿海怀抱上百斤重的石头棋盘,轻松地跳下祭坛,足见其功力的深厚。
“我为何要跟你再下第二局?”秦北洋抽出唐刀,在阿海的胸口比划两下,“你知道,我做梦想到把你碎尸万段!”
阿海指了指头顶:“你若拒绝此局,祭坛上的祭品,就要去见六千年的老天爷了。”
“我若答应呢?”
“好!这一局棋,你若赢了我,你和她可以一起离开——阿海我决不食言。”
“你在此精心做了一个局,只是为了跟我下一局围棋?”
阿海摸了摸右脸颊上的刀疤:“你我虽有血海深仇,但我未到杀你之时。”
“如果我输了呢?”
“我还是放人,但你要留下。”
“好,我若输了,我留下,你放她走!”
秦北洋向光伸出大拇指,日本女孩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的眼神让女孩安心,相信他必会救自己的。
“君子一诺千金!北洋,你将武器放到一丈开外。我也把我的匕首拿出来,确保我俩干干净净下棋,心无旁骛。”
阿海先把匕首扔到一丈开外,秦北洋看到祭坛上的光,也把唐刀和十字弓扔出去。
“你会说日语?”
下棋前,秦北洋先问一句,阿海抬起一对单眼皮:“我不是日本人!你不也会日语吗?这年头,稍微有点家底的,去过日本读书,多如过江之卿。”
双方猜先。秦北洋再次得到黑子,这回要贴目了。他抬起食指与中指,先落一子。阿海胸有成竹,快速完成布局,展开刚硬凌厉的攻势,几乎寸土必争,眨眼进入生死搏杀,正如刀口舔血过活的刺客。
秦北洋见招拆招,但一两年没下过棋,自然有所生疏吃力。他用眼角余光看着头顶,寄希望于九色与老金,快点战胜黄耳小犬镇墓兽,从天而降来救他。
为拖延时间,秦北洋问道:“你从小在太白山长大,是谁教你棋的。”
“我的父亲是个围棋高手,我三岁就会下棋。父亲在我四岁那年被奸人所害。后来,父亲的好友收养了我,教导我围棋之道。”
“你的父亲是谁?”
“一个英雄。”
“还有呢?”
“无可奉告!”阿海怎能轻易被套出话来,“秦北洋,你有数学思维和逻辑思维,还有大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