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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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茫茫,他牵着九色来到战场,看着满身伤痕被打垮的金蟾。直系大军席卷而过,乘胜追击,围攻吴淞要塞,耳边尽是隆隆炮火声。野火仍在燃烧死人躯体,将这片原野变成巨大的火葬场与墓地。
穿着军大衣的秦北洋,深一脚浅一脚,吩咐九色要格外小心,避免踩到苟延残喘的重伤员们。不少人抓住他的大腿,期待对心口来一枪结束痛苦。走着走着,根本无法躲过死人与炸断的残肢,秦北洋先是想要呕吐,禁不住又要掉眼泪。不少人单看面孔,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同龄人,就这样做了军阀野心的枉死鬼。
忽然,脚下的尸体堆里,踩到某个坚硬的长条。
九色用嘴替主人叼出来,原来是一柄长长的刀鞘。杀戮战场,月亮出来了。
秦北洋认出这是父亲背后的刀,最后被遗弃在战场上。他握住红线缠绕的鲛皮刀柄,从皮鞘中抽出三尺多长的刀刃,一片寒光借着月色,几乎刺瞎眼睛,就连九色也望而生畏地后退两步。
不同于前清的腰刀,也不似西式的军刀,更不像日本的武士刀。此刀用百炼钢打制,刀身直背而狭长,呈现九十度的刚正不阿。刀柄最后多出一个铁质圆环,颇有汉朝古意的环首刀。厚厚的背脊,使得刀身沉重,试着单手挥舞两下,竟有些吃力。还好刀柄够长,他改用双手握刀,在战场上划出几道白光,夹带金属啸叫的风声。他将这把刀收入不起眼皮鞘,像秦海关一样绑在后背,如同古时候的刀客。
突如其来,吴淞要塞前方发出一声巨响。弹药库爆炸了,一阵烈焰飞上天空,照得子夜犹如白昼。
秦北洋向要塞奔去,担心父亲的安危。九色紧跟主人左右,走过鲜血沃野的战场。
爆炸渐渐平息,火光让月光暗淡失色。吴淞要塞上发出无数男人的欢呼,飘扬起一面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五色旗,正是秦北洋在城墙上保护过的旗帜。
挥舞这面五色旗,第一个攻克堡垒的战士,是十七岁的齐远山。
这场战役以“北洋之龙”的胜利而告终。但在这片国土上,绵延三十余年的漫长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
唯独秦北洋,没有参加胜利者的庆祝。他抱着大狗九色,跪倒在成千上万的尸体中,无论敌我双方。这样荒谬的内战,根本没有胜利者可言。蓦然间,想起杜甫的《兵车行》——“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天亮前,寒露深重,余烬未熄。战场上退下一个男人,他摘下五色金星的军帽,露出灰发。秦北洋看到他的两把刷子式的胡须,还有军装上三颗金星的肩章。
北洋政府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北洋之龙”王士珍孤身一人,拍了拍秦北洋的肩膀,半蹲下来凝视九色,对着琉璃色的眼珠子赞叹:“此乃火麒麟也!”
是夜,新月如钩。
次日清晨,天空飘起冰冷的雨,整个长江口陷落在烟雾濛濛之中。
身着蓝色北洋军装的秦北洋,踏入千疮百孔的吴淞要塞。胜利的直军第六师正在清理战场,从瓦砾堆中挖出无数炸成焦黑的尸块。
唯一活着的俘虏,竟是个外国人——南苑兵工厂总顾问,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军医给他做了检查,只有轻微的脑震荡。昨晚,直军的炮弹暴雨般砸在要塞头顶,博士预感形势不妙,躲藏到避难洞深处,憋气潜入地下水中,才没被弹药库的殉爆炸上天。当他被直军俘虏以后,指名要求见到秦北洋,否则一个字儿的情报都不会说出口。
第三章 兽与兽(三)
于是,秦北洋来了。
吴淞口外的营帐之中,伤兵累累的战俘营,一张黑臭的行军床上,躺着个四十来岁的洋人——个头瘦高,头上扎着绷带,一头栗色乱发被烧掉少许,墨绿色的眼珠子,已炸得呆滞无神,两块厚镜片上都是裂缝。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他瞥到秦北洋背后的刀鞘,挣扎着爬起来,说出一句中国话:“这是什么?”
“我爹留下的佩刀。”秦北洋解下这把刀,放到博士眼前,“你认识秦海关?”
博士托了托高鼻梁上的镜片,仔细打量他的面孔,迅速恢复神智:“我是兵工厂的总顾问,你的父亲是首席机械师,我们是共事的搭档。我能看看你的脖子吗?”
秦北洋微微一愣,这洋人是什么路数?他还是脱下军大衣,暴露后脖颈的胎记,两块赤色的鹿角形状。
“果然是秦的儿子!”
“我爹还活着吗?”
博士捏了捏太阳穴:“让我回忆一下……要塞陷落前,你父亲和十角七头镇墓兽,被运上吴淞口的军舰,现在应当在大海上。”
“十角七头?”秦北洋想象出一幅史前怪物般的画面,“是谁带走了我爹?又是谁把你们和镇墓兽派过来的?”
“小徐。”
“小徐是谁?”
“大军阀,他派遣我们指挥两头镇墓兽,乘坐军舰南下,前来协助守卫吴淞要塞。”
秦北洋搞不清北洋军阀的人名:“可我见到的金蟾,已不是原来的镇墓兽,它完全变了!”
“是我和你父亲一起改装了镇墓兽,加了柴油机的动力,还有加特林机关枪。”
“不可以!镇墓兽只能用于保护墓主人,不能在战场上杀人!我爹也老糊涂了吗?”
“他有自己的理由。”霍尔施泰因指了指秦北洋手里的佩刀,“秦,这把刀,就是你父亲给你准备的礼物,好在这乱世防身。”
“怪不得,他在战场上一看到我,就主动抛下这把刀。”秦北洋握着刀柄最后的圆环,好像还残留父亲的体温,“这是一把环首唐式横刀,父亲怎么会有这把刀的?”
博士的精力慢慢恢复,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讲述两个月前的历险——北洋政府派遣他和秦海关去挖墓,寻找地下的镇墓兽。他们在直隶省太行山附近,发现了一座唐朝大墓,挖出许多重要文物,包括十角七头镇墓兽。
“究竟是什么样的墓主人,才能有这样厉害的镇墓兽呢?”
“安禄山。”
“你们竟然挖了安禄山的墓?”
博士摸着满脸胡渣说:“老秦在那座大墓里,得到这把唐代宝刀。”
“原来是给安禄山陪葬的唐刀!”
秦北洋从刀鞘中抽出环首长刀,寒光闪闪,刀面如镜,透出云龙般的纹理,必然也浸透古人的魂魄精气。不晓得这把唐刀,在安史之乱中,砍下过多少人的脑袋?杀死过哪些名臣良将?
这天午后,金蟾镇墓兽的残骸,也被送到吴淞要塞。
霍尔施泰因博士仔细查看这头镇墓兽,损毁相当严重,就像一个人被打断所有骨头,加之内脏粉碎。博士看得心疼,恐怕再也难以修复了。
秦北洋心想——袁世凯与安禄山,都是一代枭雄,他们的镇墓兽自然厉害。但金蟾毕竟是秦氏父子所造。安禄山的十角七头,却是真正的嗜血怪物,如同他对中原的惨烈破坏。这头镇墓兽在战场上的表现,已证明了它酷爱虐杀,凡是它所到之处,遍布残缺的肢体。
今次让十角七头逃跑了,将来必是大患。十角七头在哪里?
吴淞要塞的战地医院,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对于他的镇墓兽大宠物念念不忘。
看在博士曾经与老爹共事的份上,秦北洋跟他挺聊得来,甚至说了几句德语,九岁以前的所学,牢记在脑中没忘。
坐在金蟾镇墓兽断裂的蛤蟆腿上,摆弄失去弹性的飞刀金剪,霍尔施泰因博士点上一支烟,盯着秦北洋的双眼:“你怎知道德语是我的母语?”
“卡尔·霍尔施泰因不是标准的德国名字嘛?”
“ja。”他用德语说了“是”,却又摇头,“但我不是德国人,我出生在瑞士的德语区,又在世界上很多国家生活过。我经常搞不清楚,自己算哪个国家的人?我在中国生活了十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中国人!”
这番话让秦北洋心生某种亲切感,便用德语问他:“博士,您能从科学的角度解释镇墓兽吗?”
“我所信奉的科学,是魔法、炼金术士还有蒸汽机的科学,并不被欧洲主流科学界所容纳。因为如此,我才对镇墓兽深深地着迷。”博士掐灭烟头,摸着金蟾镇墓兽的蛤蟆眼睛说,“我相信,在镇墓兽的身体里,藏着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听到此处,秦北洋倒是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动加快了。
走出要塞,士兵们打扫战场,搬运战死者遗体。天气寒冷,淋漓的冬雨冲走鲜血,慢慢溶解人体组织。
九色蹲伏在秦北洋脚边,看到无数魂魄,哭泣着飞升到天空……
天津传来消息,十三省督军开会,直皖握手言和,上海归还浙江督军。王士珍功败垂成。埋骨吴淞口的一万多士兵,毫无意义地死去,绝对轻于鸿毛。
大军开拔北归的清晨,军乐队奏响中华民国国歌。“北洋之龙”下令朝天鸣炮十二响,祭奠亡魂。齐远山骑着白马当先,威风凛凛地扈从在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左右。队伍中间有辆大车,装着彻底散架的金蟾镇墓兽,霍尔施泰因博士颓丧地坐在上面。
秦北洋步行在队伍最后,背着父亲馈赠的唐刀,押送装满垂死伤兵的车队。九色不断回头望向上海……
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正从背后凝视着它和他。
田野上葬着无数士兵的墓地,并排站着四个男女:欧阳安娜、阿幽、叶克难、羽田大树,遥遥送别秦北洋、齐远山以及九色。
安娜与九色有同样颜色的眼珠子,偶尔她与这头幼兽对视,竟会分不清彼此。
冬天的风,夹带雪片般的芦花,吹落少女的泪水,滴滴答答,浸湿左手上的玉指环。
阿幽塞给她一块手帕。十七岁的欧阳安娜,在风中无所依靠,只能搂着十四岁的女孩,抱头痛哭……
叶克难触摸长衫衣袖里的皮鞘,藏着八年前天津德租界灭门案的凶器,象牙柄上镶嵌螺钿的彗星袭月。
又隔了一公里,长江边,无边无际的枯黄芦苇,掩盖着三个男人的脸。
他们都还年轻。第一个右脸有蜈蚣般的疤痕,第二个胳膊受伤绑着绷带,第三个戴着一副鬼面具。
每个人的衣袖里都藏着一把象牙柄的匕首。
三个刺客,同样目送秦北洋和九色远去。昨晚,他们驾驶羽田汽船公司的轮船,秘密在川沙沿海登陆,连夜骑马疾行数十里,渡过黄浦江来到吴淞口。
芦苇丛中多了第四个人,五十多岁的老头,嘴上两抹浓黑胡子,目光如鹰隼看着北上大军。
老刺客对右脸有疤痕的年轻刺客说:“阿海,有新消息吗?”
“阿幽说,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在北京。”
北京!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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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冰雪劫
北京!北京!
十二月,江南冷到骨髓。天高云淡的苍穹,来自西伯利亚的北雁南飞。齐远山下马站到高冈上,举起步枪瞄准,竟然打下一只硕大的白天鹅。
“北洋之龙”王士珍将之视为吉兆,下令大军安营扎寨,煮一锅天鹅汤分而食之。据说天鹅煮烂在锅里时,眼角流出公主般的眼泪。大伙儿开金蟾镇墓兽的玩笑,说这只蛤蟆想要吃天鹅肉,可惜死得不是时候。
还有人给九色丢了一块鹅肉,但这条“大狗”嫌弃地躲开。大家只知它是跟随秦北洋的军犬,藏獒与德国黑背的杂交犬。至于打败十角七头与金蟾的镇墓兽,传说是上海租界的英国驻军借给直系军阀的秘密武器,打完这一仗就回欧洲接着打德国人了——全是秦北洋编造的障眼法。
江南田野上,九色时而深沉忧伤,宛如圣贤神兽;时而欢快活泼,像未成年的小猫小狗。秦北洋盯着它的琉璃色眼睛,想到藏在赤色鬃毛里的鹿角,脱口而出《诗经·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九色绝对听懂了,它的智力不逊于人类,因为吃了达摩山上恶龙镇墓兽的灵石?
从上海到北京,一路走走停停。野战医院车队,不断有人伤重哀嚎死去。每次秦北洋都会陪伴伤兵到最后时刻,亲手为挖掘坟墓,镌刻墓碑,就地掩埋——这是他的老本行。
然后,九色学着鹿鸣为之哀嚎,声音在冬天传出去很远,听着无不动容。
来到南京下关渡口,国务总理兼陆军次长王士珍,对北洋第六师的将士们发表讲话,历数北洋军自小站练兵以来的光荣历史,再造强盛的中国,简直堪与杨家军、岳家军、韩家军、戚家军相提并论。
秦北洋暗暗嗤之以鼻,这群带枪的丘八,何时能有如此丰功伟业?
浩浩荡荡北渡长江。齐远山穿上北洋军官制服,身在老爹旧部之中,堪比衣锦还乡。想起半年前,为避张勋复辟战乱,他与秦北洋逃亡南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后又发生了多少离奇事啊。他在船舷边击节高歌,竟有南宋北伐收复河山的气势,全然忘了这支军队南下无谓送死,又被肮脏的交易赶回北方。
过了浦口,大军沿津浦线北上。有时乘坐火车,有时艰难步行,走了三天四夜。坐在闷罐车厢,秦北洋听着铁轨震动,失魂落魄地想着欧阳安娜,还有此番北上目标,也是九色最牵挂的——唐朝小皇子的棺椁。
十八节军用蒸汽列车,开入南苑基地的同一日,飘落细细密密的小雪。
有三条铁路支线深入南苑,便于北洋政府运送军队,往东可达关外奉天,东南是天津塘沽,西南则是卢沟桥到汉口。整整二十年后,七七卢沟桥事变,南苑又爆发过一场中日之间的血战,此为后话不表。
秦北洋在最后一节车厢,搀扶伤兵们跳下车,再次踏上北京的土地。他看到铅灰色的天空,被兵工厂的烟囱与插满,南苑航校的飞机在雪中强行起飞,花哨地超低空翻滚而过。
北洋第六师接管整个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