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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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这些胥吏徇私舞弊,利用职权勾结外人,以权谋私,所以胥吏一般都住在县衙里头,县令老爷等等也都住在县衙内宅。
想要外出办事,通常会发放牌票,支使衙役和行走之类的出去帮办。
今日是放告的日子,幕厅以及六房里头全是人,熙熙攘攘跟后世的便民办政大厅差不了多少。
所谓幕厅,就是大堂旁边的典史办公室,是典史帮县令受理各种事务的地方。
李秘与吕崇宁也不好进去,便绕了个弯,穿过大堂,来到大堂与二堂之间的左首处,这里是六房的办公之地,也就是签押房了。
刑房司吏吴庸正在签押房里头办公,好几个书吏抱着公文,四处走动,显得非常的忙碌。
处理好的公文,会让书吏送到总铺,也就是快递铺里,而后传发出去,再将上头的公文接收回来。
虽然没有走进二堂和内宅,但李秘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办公的氛围,整个县衙如同严丝合缝,环环相扣的机器,快速却有序的运转着,并未出现偷懒或者闲散的情况。
由此看来,这县衙也并非如李秘印象之中那般尸位素餐。
吴庸见得吕崇宁来了,不由双眸一亮,只是见到吕崇宁身后的李秘,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
“吕茂才,你来了,我这签押房太乱,就不请你坐了。”吴庸头也没怎么抬起,更没有搁笔,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打着招呼。
吕崇宁好歹是个秀才,而吴庸说到底只不过是个胥吏,如此做法难免有些托大,但吕崇宁是个与世无争的,也只能忍耐下来。
吴庸见得吕崇宁并未发作,便有些得意了,朝书吏道:“来人,将张氏一案的卷宗取了过来,让吕茂才过目一番,若无异议,咱们签字画押,便算是结案了。”
吕崇宁来此之前已经得到过李秘的授意,此时也不紧不慢接过了卷宗,粗略扫了一眼,便将卷宗交给了李秘。
吴庸见得此状,不由皱了皱眉头,朝吕崇宁道:“吕茂才,我可提醒你,这李秘一来不是亲属,二来不是公人,这卷宗可不能随意让他看!”
李秘早知道吴庸被自己当众羞辱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让自己插手这个案子,所以李秘早已做好了准备。
“吴司吏说的哪里话,陈实算不算这个案子的证人,还有待商榷,如今连这么模糊的疑似证人都死了,吕茂才作为苦主,对案子有疑虑,也是理所当然,他对刑侦一道并没太多了解,所以聘我来帮他看一看,聘书就在我这里,吴司吏要不要过目一下?”
“若陈实之事坐实了也便罢了,咱们自是签字画押,但若果另有内情,吕家必定要勾搭一个好讼师,如何都要讨回一个公道!”
李秘如此一说,吴庸也横眉怒视,将手中笔杆一丢,朝李秘道:“好你个贱民,怎敢在县衙里头如此无理!我吴县公人一心为民,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说得好似我等囫囵结案一般!”
“这陈实畏罪自缢,所留遗书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铁证如山,这案子便该早早了结!”
“尔等也该看到,县衙里头忙得热火朝天,每日里不知多少案子要过堂,县太爷也是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又如何在一个铁案上,浪费这么多人力和时间!”
吴庸说得公义凛然,若非李秘早已与吕茂才叮嘱过,这秀才还真让吴庸给说得无地自容,仿佛自己是无理取闹一般了。
李秘盯着吴庸,虽然他一脸的问心无愧,但李秘还是能够看出他的心虚。
人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情,便是一心为公的青天老爷,也有自己的目的,这吴庸三番四次想结案,究竟真是为了县衙公事,还是另有图谋?
关于吴庸的动机,李秘也不想过多揣摩,因为他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与这司吏吵架,更不是为了揭露这个司吏是如何一个人物的。
“吴司吏所言甚是,既然大家都这么忙,咱们也就不再多费唇舌,劳烦司吏带我等查验陈实的尸体,若他果真是自缢,那便爽快结案,毕竟吕茂才也希望夫人能够入土为安。。。”
李秘不再纠缠,按说吴庸该大松一口气,可他却皱起了眉头,朝李秘和吕崇宁道。
“李秘,你虽然受聘吕家,想要查验尸体也是合情合理,但。。。昨夜义庄走水,停尸房遭受损失,里头的尸首已经面目全非,实在没有查验的必要了。。。”
“甚么?义庄走水?!!!”吕崇宁不由大惊失色,双手按在桌子上,双眸变得冰寒,这个温文儒雅,仿佛甚么时候都不会生气的书生,此时逼视着吴庸,脸色苍白地急问道。
“我家娘子。。。”
吴庸也有些怕了,往后缩了缩,叹气道:“尊夫人的尸首也。。。”
“忘八蛋!”
一向非礼勿言的吕崇宁骂出一句粗鄙的脏话来,双眼血红,饱含悲愤之泪,嘭一声砸在桌子上,文房四宝乱跳起来,墨汁都糊了桌面,溅射到了吴庸的脸上!
这些个胥吏最是欺软怕硬,而老实人发怒,通常更让人惊惮,吕崇宁生起气来,吴庸便怂了,抹了抹脸,那墨汁顿时涂了个乌黑,可他却冷汗直冒,朝吕崇宁赔罪道。
“吕茂才,你也是个斯文人,咱们也是动口不动手的好,这失火的事。。。谁也不想。。。只是事已如此,如之奈何,倒不如结案,尊夫人也好早早安息,若早结案,尊夫人的尸首也不至于被烧坏了。。。”
吴庸虽是刑房司吏,但惊慌之下,说话也就露了怯,不说还不打紧,说出这等话来,更是让吕崇宁大怒!
吕崇宁从李秘手中抢过卷宗,一把就丢在了吴庸的脸上,纸张撒了一地,他却骂道:“结你个狗杀才的大头案!这分明有人毁尸灭迹,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你这狗胥吏如何当的差!”
文人骂架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吴庸本来就理亏且心虚,早先还想着蒙混一番,只要故作镇定,让吕崇宁签字画押,往后木已成舟,也就这般了结了。
谁想吕崇宁听了李秘的怂恿,竟然硬气起来,一番言语劈头盖脸骂得吴庸是狗血淋头!
正当此时,签押房外头却传来一个声音:“吕崇宁,你好歹也是个生员,为何如此咄咄逼人,竟敢咆哮公房,圣贤书都白读了不成!”
吕崇宁十几岁上便中了秀才,甚至一度被誉为神童,可也不知怎地,这么多年都未能再进一步,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他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听得这等话语,吕崇宁更是气愤!
可当他转头之时,脾气却全都没了。
因为走进刑房来,乃是吴县的县令老太爷简定雍!
明太祖朱元璋是穷苦人出身,即便当了皇帝,对官员也有些憎恶,所以对官员最是严厉,但对底层管理者却非常的宽容,诸如粮长之类的基层干部,他是每年都要亲子召见,在大明,县令是最中坚的管理人员,朝廷对县令非常重视,县令的权柄也极大。
县令那是西瓜芝麻一把抓,大小事体一应做主,别的不说,单说吕崇宁这廪生的身份,县令就有权剥夺!
而明朝的科举制度也有着各种规矩,照着这个规矩,县令简定雍就是吕崇宁的老师之一,即便没有真正教过他什么,吕崇宁也必须规规矩矩叫一声老师!
“明府在上。。。烦请明鉴,拙荆秀外慧中,素来贤惠,学生与拙荆相敬如宾,如今却遭此大厄,连尸首。。。连尸首都惨遭损毁,老父母如何让学生再容忍则个!”
简定雍也就四十出头,虽然身材发福,人却高大,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精力充沛,正是年富力强之时,隐隐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度来。
“向安啊,你也是个老子了,该知道我简定雍勤于政务,从未敢放松,义庄失火,那是天灾,谁又想这般,你且看看,为了救火,我县衙的胥吏衙役,烧伤了几人?”
简定雍如此说完,便招了招手,外头便走进几个衙役来,手脚脸面上果然有着新鲜的烧伤,敷涂药膏之后,更是骇人。
吕崇宁也是一时气愤,被简定雍这么一说,连对他都称呼表字了,再看看那些烧伤的衙役,不由心软了下来。
然而一直在旁观的李秘,此时却说道:“县太爷,这两日一直在下雨,便是昨夜,也是大雨不断,细雨不停,就这样的天气,试问义庄又怎可能意外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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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悲恸茂才领妻子
义庄失火是在昨夜,而李秘受袭也同样是在昨夜,李秘随后与青雀儿等人上山搜贼,可都是冒着大雨,这样的情况下,义庄失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者,义庄乃是县衙停尸房所在之处,为了更好的保存尸体,义庄夜里都不点灯火,又怎么可能失火!
这里头的疑点实在太明显,便是简定雍都有些说不过去,他朝李秘看了一眼,有些不悦地问道。
“你是何人,怎地如此不知规矩!”
吕崇宁听得妻子尸首受损,又有县太爷出来调和,此时也是心灰意冷,李秘也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李秘一直想要进入县衙,如今县令老太爷就在眼前,而且看起来此人并非昏庸之辈,起码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精明强干的,李秘又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回禀太爷,是鄙人无礼了,某姓李名秘,乃吕家客卿,在家乡之时也做刑侦的勾当,算是有些小心得,吕家主母之死疑点颇多,如今又有毁尸灭迹之嫌,又岂能草率结案!”
李秘说得不卑不亢,简定雍却问道:“你现在可还是公捕?”
李秘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趁机朝简定雍毛遂自荐道:“虽然鄙人背井离乡,但对侦缉之事从未忘怀,也不瞒明府,鄙人也希望能够为官府效力,为百姓维护公义!”
李秘虽然说得真诚,但简定雍却不为所动:“既然你已经不是公差,即便张氏死因蹊跷,也该官府来调查,你一个平头百姓,胡乱插手,妨碍公务,是想着蹲班房不成!”
李秘就是要激怒这简定雍,如果自己是应声虫,只懂溜须拍马,这种事情他做不来也罢了,县衙何时缺少这样的人,似吴庸可不就是一个么。
既然认定了简定雍并非昏庸狗官,也是个干实事的,那便要展现出不一样的精气神来!
李秘抬头看时,见得简定雍有意无意扫视着自己的皮鞋,知道这县太爷对自己已经有些感兴趣了,当即往前一步,朝简定雍问道。
“有明尊这句话,鄙人也就放心了,却是不知明尊接下来如何措置此事?毕竟苦主就在此处,横竖也要有个结果不是?鄙人不才,受聘吕家,经手此事,眼下东家六神无主,鄙人也不得不得罪明尊,问个清楚明白。”
简定雍摸了摸嘴角的短须,耐人寻味地打量了李秘一番,而后才说道:“这案子已经无从可查,即便不结案,也只能暂时搁置,搜集新的线索,这些都有捕快公差去做,只是你们能等,只怕张氏却等不了,如何措置,还得看你们的表态。”
听到这里,吕崇宁又是一脸的悲伤,张氏死在水中,尸体本来就浸泡了大半天,如今又遭火毁,若再不入殓掩埋,只怕更是难看。
李秘见得吕崇宁有些意动,赶忙抢过话头,朝简定雍回答道:“照着章程,张氏已经有仵作进行检验,没必要再停尸义庄,不如让吕家领了回去,在鄙人看来,这与查案并无冲突,还望太爷成全则个!”
李秘如此一说,吕崇宁也赶忙过来求道:“明府,还请看顾学生,让学生领了尸首回去吧。。。”
简定雍沉思片刻,朝吕崇宁道:“领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案子越拖会越糊涂,时效一过,调查起来更是千难万难,你是我县生员,可不好三天两头过来闹腾,若不想结案,就老实等着公差的调查结果,你可愿意?”
李秘听得此言,不由有些恍然,这简定雍也知道案子有蹊跷,只是无从着手,生怕吕崇宁来闹罢了。
吕崇宁见得简定雍让步,果然有些松动,朝简定雍道:“一切但由明府做主!”
李秘心里也是无奈,此时只能试探地问道:“明府,这义庄极有可能是有人纵火,鄙人不才,可否查验一下陈实的尸体以及火场的痕迹?”
简定雍不由呵呵一笑,朝李秘道:“张氏只是个寻常民妇,又有谁会处心积虑要谋杀她?又有谁够胆烧了县衙的义庄来掩盖罪行?事有天定,谁能料个周全,终归是有意外的,这案子确实无从可查,你要是不死心,便去看看又何妨。”
李秘闻言,不由大喜,抬头看时,简定雍的笑容却有些戏谑,李秘心里又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谢明府成全。。。”虽说如此,李秘还是道谢了一句,简定雍也摆了摆手,朝二人道。
“一道过去看看吧,顺便把张氏领回去。”
如此说着,简定雍便往签押房外头走,吕崇宁赶忙道谢,带着李秘跟了上去。
县太爷亲自出马,刑房司吏吴庸等一干人,自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县官通常是不会到义庄这种地方来的,因为会沾染晦气,这种事情,一般交由仵作来干,连捕快都不太乐意。
只是简定雍今次却亲自来到义庄,众人也都有些戚戚,连吕崇宁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秘对大明官场的规矩并不是太了解,为了成为公差,继续干老本行,他确实调查过不少背景,也尽力在熟悉和适应这个环境,但时间到底是短了些,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了解那么全面。
所以他对简定雍的举动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毕竟案件最终是要县官来核定的,如果不亲自过手,又怎能棺盖定论?
然而来到义庄之后,他终于知道简定雍为何一脸的戏谑了。
因为简定雍只是在义庄外头的铺子里坐着喝茶,让他与刑房司吏以及捕快们进入义庄,那老仵作正在里头收拾残局,见得李秘这个“老熟人”,也并不太意外。
“怎地又是你。。。”老仵作皱着眉头道,似乎他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