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妖物-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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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的笑容此时看起来有些惊悚,但唐玉章的心中却已经惧意全无。
“对不起——”唐玉章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他还能说点什么。蜉蝣亲手救出乌鸦姐姐和老嬷嬷,于他已是大恩。
她却没有似往常那般做出嘚瑟的表情,笑容也渐渐被郑重替代。
短暂的神情转变里,唐玉章眼睁睁看着她左手手肘处忽然爬过火花——就像是没有火焰的火在纸张上蔓延那样。
虽然及时停住,但她的手肘还是缺了一块……
唐玉章瞠目结舌,张着嘴正要说话,却被蜉蝣冷不防的打断。
“白天我离开时,发现路旁的花折断了许多。不像是自然断掉的,周围还有生人的气息。怪我大意,以为还是像往常那样偷偷来盯梢的。”
蜉蝣闭上眼,深吸口气:“现在想来,定是已经在部署放火了。”
“……”唐玉章也想到是有人故意放火,不过没有预料到蜉蝣其实是有所察觉的。不过,他一点都不生气。
比其她的有所察觉,他可是半点危险的气息都嗅不到,比猪还蠢!
“我仔细查看过痕迹,大火是从院子的墙根处烧起来的,应该是被泼上了油。可惜,我现在……罢了,你以后小心提防即可。”
她欲言又止,最后却是转了话锋。
“对不起,我定会吸取今日之教训,绝不再重蹈覆辙。”唐玉章艰涩的说着,愧疚和悔意像水一样灌进他的口鼻,难受至极。
蜉蝣的脸上,终于重新有了笑容。只是,她的双手都不见了。
“你怎么了?为何会这样?!”唐玉章觉察出事情很不对劲,挣扎着想要过去,却怎么走都到不了她的身边。
蜉蝣远远看着他,衣裙变成火星子飞散。
“臭小子,我可能要失约了。你十三岁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恢复好。彼时,可能我不会顺利出现……你要暗地里给自己留条路。”
她意有所指:“若是我不能出现,你就寻机会逃出去吧。不能让唐姓失了你这颗冰心。”
“若我出现了,就是你的幸运。那时候,我将不再是家神,真正的家神,是你……”
手握蜉蝣镜的你。最后的话,她没说完,火星飞散得太快,已经来不及了。
第90章 蜉蝣镜·灰烬
“什么真正的家神、什么是我?蜉蝣你说清楚,蜉蝣,你别消失!蜉蝣!蜉蝣!”唐玉章猛地惊醒,手指上的痛感复来。
蜉蝣的身影还在他的眼前,她站在火海里对着他笑……
她又在火海里化成火星子飞散,唐玉章冷汗涔涔。他捂着胸口喘气,剧烈的痛感让他的眼前渐渐清晰。
烛光摇曳,乌鸦靠着床后的墙壁睡着了。
老嬷嬷呼吸平稳,也睡得正香。一切都那么平静,除了他的心。唐玉章终究是被刚才的梦刺激到了。
他想揉揉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包扎得死死的,且一动就疼得不行。
只好放弃。
他站起来,让眼睛适应一下光线,准备开门出去。然而,他发现自己的手开不了门,连简单的拉拽都做不到。
唐玉章有些懊恼,眉峰都竖了起来。
但他没有在门边过多纠结,干净利落的转身去了窗户边。紧接着用手肘轻轻推开窗,圆球似的滚了出去。
天空已经开始泛白,能看清楚大部分的地方。
值守的小厮将双手拢在袖筒里,坐在一个草编的蒲团上靠在门边睡得哈喇子拖到了胸口,还染湿了一小片衣衫。
唐玉章顾不得自己的头发还散乱着,也没有手去抓,拔腿就朝东南别院的方向跑。
“呼——嗬——呼——嗬——”周围很静,只有他的呼吸声绵延不绝。连个巡逻的护院都没看到。
昨晚小厮说祖奶奶仙去了,各房家主下令全都要过去守夜。
所以没在别的地方碰到护院很正常,那些个伯伯现在正忙着表现自己的孝子之道给别人看吧?
唐玉章也很想去送祖奶奶最后一程,但他现在不能出现在那里。
谁知道混乱中会不会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等事情平静一些再去吧,虽然对不起祖奶奶,但也要他自己活着才有机会祭奠啊!
还有蜉蝣,她现在怎么样了?
心里腾起的不安像成群的马蜂一样在他的脑子里乱飞,他宁愿方才的梦境是她生气的故意所为……
忙着往前奔跑的唐玉章没有发现,在他刚醒来的时候,一只虫子从他身上滚落。
挣扎了数下,又颤抖着翅膀飞起来。从窗户的缝隙里钻出去,远远跟在他身后,虫子飞得很吃力。
终于在片刻之后筋疲力尽掉落,虫子费力的动了动翅膀,却裹在清晨的露珠里,不动了。
唐玉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虫子的感觉中,它的眼睛不好,看不清他。
大火已经彻底熄灭,只不时还传出一阵噼啪声。那是墙砖崩裂的声音,别院被烧得干干净净,除了灰烬,什么也没留下。
越靠近这里,唐玉章心里的不安就越明显。
清晨的秋雾带来的湿气让灰烬凉了不少,凝结的露珠坠落,在灰烬上留下一个个毫无规则的点状痕迹。
唐玉章踩着灰烬跑进去,脚边时不时出现一两只烧焦的虫子尸体。
他自然没注意,他根本不知道那只虫子能顺利找到他,是因为许多虫子和它一起冲出去……
从外层的虫子开始,一只只全被烧成灰烬,或是焦糊。
最后,只剩下它一路循着气味准确找到他在的那个房间。将蜉蝣最后的念想和话语一并传达过去。
“那是……”唐玉章停在原来是后院的地方,崩裂的水缸里,聚着一堆虫子。
好诡异的景象!飞虫遇见大火,正常情况下不是狂乱飞舞,然后失去方向被烧死的吗?
这些虫子怎么好像是特意躲在这里面的?
胸前的家神之镜有了反应,像是脉动……唐玉章想伸手把镜子拿出来,却发现自己办不到。
不过,镜子却自己飘出来了。
而后,他看见那堆被烧焦的虫子里窜出一抹淡黄色的如烟似雾的东西,它们在虫子上方的空中聚集。
一个小姑娘的身形渐渐显现出来,竟是蜉蝣的模样!
“蜉蝣?!”唐玉章像是被一把利刀刺在心上,聪明如他,心里已经明白了数分。那个蜉蝣没理他。
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她闭着眼,双手横着,淡黄色的烟雾组成的衣裳飘舞着,像一只闭着眼翩然起舞的蝴蝶。
唐玉章只觉头昏眼花,差点没晕过去。
那边,组成了“蜉蝣”的烟雾又从她的头顶开始消散,汇成一条淡黄色的“线”朝他飞过来。
而后无声无息的钻进了身前的家神之镜里。
唐玉章呆呆的站着,直到最后一点“线”都彻底消失在镜面上,才陡然回神。镜子的脉动感也迅速增强。
不过在用力“蹦跶”了数下之后,平息了。仿佛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唐玉章眨了眨漫上水雾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缸边。他顾不得手上的伤,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裳铺在地上,又小心翼翼捧起那些死去的虫子放在衣裳上面。
蜉蝣,她说她叫蜉蝣,而这些小虫子不正是蜉蝣吗?!
捧到下层的时候,那些虫子再也不是被烧焦的样子。它们是被闷死的。淡黄色,四羽,双尾,仿佛活着一般。
唐玉章放柔了动作,他总以为下一瞬这些小家伙们就会自己飞起来。
他宁愿相信这还是蜉蝣故意“治”他的,蜉蝣还在生气,所以借这场火“教训”一下他这个不懂事的毛孩子。
是这样的吧?唐玉章手上的布条重新浸出血迹,他的面色却淡然得仿佛一点都不痛。
突然,他手上的动作顿住。身旁的衣裳上,蜉蝣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还残留着一层稀疏虫子的地上,露出了他的手稿。
全是镜图,娘亲画的、他画的,厚厚一摞呐!
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唐玉章泣不成声!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家神?!这些破画没了可以再重新画的啊!至于娘亲的手稿,就当是烧给她作伴了。
为什么她要护着这种东西呢?
唐玉章记得,这些画纸他都放在房间里,定是蜉蝣将它们找到,然后抱了出来……他想象着她把避火的术法转移到嬷嬷和乌鸦身上。
想象着她没有任何庇护措施,就这样在火场里穿梭,找到这些手稿。
第91章 蜉蝣镜·埋葬
果然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家神,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她比唐家最厉害的人还要强大?
唐玉章捧起手稿,和剩下的虫子一起放在衣裳里。而后,他小心翼翼的将衣裳包起来,又去找了尖利的瓦片,在镜湖边挖个坑,埋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正好碰到焦头烂额的乌鸦。
她以为他又被谁带走了,吓得面无血色。见到唐玉章的时候,刚开心一点,又被他重新沾满鲜血和泥巴的双手惊得差点昏过去。
“小少爷,你这是去做什么了?”乌鸦拉起他的手,老嬷嬷也从家里走出来。
唐玉章只草草道一声没事,就抓着她问昨晚蜉蝣的情况。乌鸦呆了呆,但还是如实回答。
“家神大人把身上的那个能避火的水圈给了我和嬷嬷,随后她又转回了火里。说是,要去寻小少爷的手稿……她怎么了?”
乌鸦略略放低身子,看着唐玉章。
嬷嬷也走到他身侧,但没说话。她在方才醒来时,已经听乌鸦说昨晚是那个家神大人救了她们。
若不是有小厮在门口不方便,加上小少爷又不见了,她们两早就去镜湖那边感谢救命之恩了。
小少爷和家神大人都交代过,对其他人要隐瞒家神大人苏醒的消息。
所以她们自然不敢张扬开。不过,乌鸦和嬷嬷还是连脸都来不及洗,就四处寻找唐玉章的身影。
“我累了,等一下再说吧。”唐玉章刚说完,就有小厮跑过来。
乌鸦和嬷嬷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只是对着他的伤长吁短叹。唐玉章却无所谓道:“没事,沾到泥土的是布条,换一条就好了。”
那厢,小厮一口一个小祖宗的叹,连忙转身跑去拿药箱。
唐玉章安安静静回到家里,换掉手上的布条后,他把手放在心口的镜子上,久久都不曾移开。
“小少爷,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煮。”乌鸦望着他的两个青眼窝,心疼道。
唐玉章摇头:“我不想吃,让我再歇息一会。”说罢,他干脆倒在自己的床榻上,闭上眼睛。
可惜,睡意全无。
下午的时候,终于有小厮抱着孝衣前来报信,说接他去给祖奶奶扣头烧纸。还刻意提及几位伯伯担心他,才拖到现在的。
担心他什么?担心他被那场火彻底击垮吗?
唐玉章唤来乌鸦,叫她去打盆水来。乌鸦去打水的间隙,老嬷嬷趁机端来一碗肉粥,逼着他喝下。
他闭口不提家神的事又是这副模样,她们心中隐隐觉得可能出了大事。
可她们除了心疼之外,连开导的话都说不出口。当初对蜉蝣有意见的并不只是小少爷一个人。
乌鸦端来了水,仔细给唐玉章洗了把脸。
他有些不习惯,紧紧皱着眉。往日里,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梳头洗脸穿衣,没有一点商贾大家少爷的样子。
但唐玉章喜欢那样的自己,不卑不吭、不骄不奢。
“小少爷,你就暂时忍忍吧。等你的手好了,我自然会把洗脸梳头这等大事交还给你的。”乌鸦拧着巾帕,眉目含笑。
和他如亲人般相处许多年,她自然是明白他心里的想法的。
唐玉章故意咳嗽数声,掩盖自己尴尬的时候,老嬷嬷已经开始给他梳头。乌鸦梳的头,拿不出手。
换上孝衣,收拾干净自己,唐玉章带着老嬷嬷和乌鸦跟在小厮后面去了祖奶奶原来的院子。
现在还未装棺,所以暂时还停在老人家住的院子里。
装棺了才会搬到最大的那间堂屋。那里最为宽广宏大,能容下许多宾客,也方便守夜。
他一身孝衣出现在祖奶奶的院子里时,这里已经飘满了香火的味道。
“玉章来了,快!快来这边!”三伯最先发现他,红着眼过来牵起唐玉章,将他引到躺在木板上,用白布盖着脸的祖奶奶遗体前。
在遗体的头那方的地上放着一个还在燃着纸钱的黑色大砂锅,砂锅边上放着蒲团。
不知是谁塞给他一把纸钱,三伯将他引到蒲团上跪下:“给你祖奶奶烧点纸吧,你能逃过大难,说不定是你祖奶奶在天有灵呐!”
“是啊,你的院子着火之时,祖奶奶就走了。玉章,你也别怪伯伯们没去看你。”二伯也靠过来。
大伯和四伯也站在边上,都是一脸凝重和伤心。
唐玉章在心里心冷笑,他何时变得如此被看中了?不过,他们是他们,祖奶奶是祖奶奶。
“诸位伯伯,玉章虽然不到十岁,但玉章也是懂事的。祖奶奶是我们唐家的老祖宗,她的身后大事,轻慢不得。多谢诸位伯伯挂念。”
他捧着纸钱朝他们行过礼,才跪倒蒲团上。
如此低垂眉眼,温顺好说话的唐玉章可真是不少见。说起话来也是非常中听,几房掌事竟是同时怔了怔。
他们谁都没看见他掩在长长睫羽下的冰凉眼神。
唐玉章撕开纸钱,叠了叠,而后放进砂锅里。鼻子一酸,毫无意外的红了眼,祖奶奶待他和娘亲还是极好的。
只是唐家事务繁忙,祖奶奶又疾病缠身,就不怎么顾得过来。
不过,当初那些伯伯们尚未放弃生个能佩戴家神之镜的孩子时,是祖奶奶的威严让他们得以不是那么艰难的活下去。
虽然苦些,却也是可以忍受的。哪像这场火,烧得他的天都快要塌了。
唐玉章觉得鼻子堵得厉害,泪珠子也忍不住掉下来。但小小的他跪在祖奶奶的遗体前暗暗发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