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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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了!”
一个叼着草茎,面容很是青涩的少年从道旁窜了出来,“你再哭,它们就全部跑进你的嘴里去了!”
小姑娘立刻紧紧的合上了嘴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抓住了。”
他显然没有直接去触碰满身是粪的她的勇气,而是找了个木棍,捅了捅她的胳膊,“我在这头拉你,你自己借力上来!”
“喂!你使的力气也不要太蛮了,是想把我也拖下去吗?”
“你脚下的劲也收一收,别把坑底的陈货都刨起来了!”
“天呐,真臭!”
费了好一番功夫,小姑娘终于从粪坑里脱困,臭气熏天的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既然都出来了,那你还哭什么啊?”
他捂着鼻子,极为不耐烦的斥道。
“你……你会不会说出去?”
小姑娘怔了怔,随后凶巴巴的望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了他的裤脚,问道。
少年被吓了一跳,立时嗷的叫了一声,几乎要从原地蹦起来。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因为他若是这么做了,双脚多半就会直接踩在小姑娘身上,或是又把她踹进粪坑。
“别哭了,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于是他将鼻子捂得更紧了些,干巴巴的安慰道。
“你说话算话么?”
“当然。”
“不!我不信。”
“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肯信?”
“我们拉钩吧。”
“好……”
他痛苦的注视着她那根沾满了粘糊物事的湿淋淋的小指,痛苦的点了点头,痛苦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指,痛苦的和她拉了钩。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崔异拿手捅了捅她的胳膊,似笑非笑的说,“可惜,你忘了。”
“没什么可惜的。”
许含章面无表情的磨牙。
她记起来了。
约莫是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她掉进了田边的粪坑,被一个恶声恶气的少年给救了。
之所以事后对他完全没有了印象,并非是她服了什么忘情丹之类的神药,而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羞耻了。
黏糊糊的粪便,湿透的衫子和里衣,洗过了三四次澡还散不掉的异味,以及村里人的指指点点……
一切的一切,对年幼的她来说都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所以她潜意识里便淡忘了此事,同时也淡忘了他的存在。
毕竟她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即使他后来的模样也没怎么大变,见面后,也未必能认得出了。
“我没有忘。”
崔异嘴角上扬,解释道:“因为我从未有过如此别开生面,别出心裁的邂逅,真是美妙至极,令人心折。”(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一百六十八章 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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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心折?
“只怕是折寿的折吧。”
许含章嘴角凝了一丝冷笑,接上了话头。
话刚出口,她便想起他的爹娘都是折在自己手上,短了寿数的,顿觉自己的措辞颇为犀利,想必是能重重的戳到他的痛处了。
“是么?”
崔异竟似是丝毫没有品出她的弦外之音,整个人非但没有被刺着,反而还悠然的侧过头,朝着她展颜一笑,端的是舒朗清透,让人一见便气闷不已。
“好了。”
一抹戏谑之色自他的眼底缓缓的晕开,“刚才是逗你的。其实,我是因为当初见的世面太少了,才会一直都记着你。而且……在两年后也一眼认出了你。”
虽则听上去很扯,但的确是事实。
在她之前,他的确是没有时间和兴趣去接触旁的小娘子的。
因为,他自从记事以来,每日都得蔫头巴脑的研习着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礼,细分下来有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这几种。
乐,细分下来有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等古乐。
射,细分下来有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御,细分下来有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书,细分下来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数,细分下来有理数、气数、术数、推数、九章。
若是不嫌麻烦,在此基础上再一一细分下来,便会引出无数繁琐而没必要的套路,华丽而不实用的规矩。
每一样,他都得牢牢的掌握着,以免在不经意的小细节上出错,贻笑大方。
每一样,他都务必要做得行云流水,姿态如仙,才不至于堕了世家的面子。
然而,这些冗杂的事项只是他日程中的一小部分。
待他身子骨长开了些,每日天不亮就得起床练一练拳脚,习刀剑、使棍棒。
天亮后,他匆匆的用过了早食,便得马不停蹄的赶往弘文馆,明习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
待得日暮归来后,便要观测天文、掌握历法。
等天黑透了,他又得在灯下苦读兵书,研究各种阵法。
“唉。”
他常常仰天长叹——做一个有理想、有情操、有道德、有上进心的世家子弟,可真不容易!
在香艳的话本和坊间的传说里,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过着酒池肉林、骄奢淫逸的无耻生活,身侧围着的全是只披了件透明的薄纱、衣不蔽体的美婢们,还有腰间只围了一块遮羞布的美少年们……
而他,却过成了这样……
他的境遇,岂止是一个惨字了得!
因着上述种种缘由,他连觉都很少能睡踏实,更遑论是跟别的小娘子有过密的接触了。
和他有过真正的往来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许含章一个。
所以,他才会笑说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
“哦?”
许含章闲闲的伸出了右手的食指,指着从眼前掠过的画面,皮笑肉不笑道:“其实,你可以见很多世面的。但,你是个缺心眼。”
“族兄,今夜明月高悬,夜昙新绽,何不结伴赏之?”
“奴新得了《长风帖》的真迹,望君赏脸一观。”
“这茶是用去岁的绿萼梅上的雪水所煎的,郎君可愿尝上一杯?”
好几个或清丽,或风情,或娇俏的小娘子定定的凝视着他,声音宛若莺啼,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矜持的意味,进退也极有分寸,断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崔异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只面无表情的一拂袖,接着便飘然离去。
他绕过了水榭。
他走出了院子。
他来到了马场。
“既然要打马球,为什么不叫上我?”
然后,他一改先前的死人脸,兴高采烈的对着一群少年郎说道。
再然后,他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握着鞠杖,潇洒的打马而出。
最后,他带着一身的尘土,心满意足的返家。
这是什么人啊?
许含章为之侧目。
这是个宁愿在男人堆里混得灰头土脸、臭汗淋漓,也不愿和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娘子们多待一会儿的怪人。
真是不解风情。
真是缺心眼。
“你为何说我此举是缺心眼?”
崔异看着她,眉头微蹙,“恕我直言,你才是个缺心眼的。”
他又不蠢,自是知道那些小娘子是什么用意。
但知道归知道,不代表他就得顺水推舟的配合。
凭什么?
就凭她们是姑娘家,他就得顺着她们,让着她们?
凭什么!
况且,她们实在是无趣到了极点,成日里只知赏花赏月、煮茶作画、一面费尽心思的彰显着自己的高洁脱俗,一面又自相矛盾的玩着俗气的捧踩伎俩,也不嫌难堪。
而她们说话时亦是矫情无比,总爱藏一半露一半,似是怕一次说全了,就会闪着舌头;看人时的目光则是闪闪烁烁的,似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既不敢大大方方的让人知道,又不甘让它烂在肚子里。
他若真是和这种人玩在了一处,那才是缺心眼。
相比之下,他当然更愿意和少年郎们一起玩,无论是打猎、骑马、冶游,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投契的玩伴,而且不担心对方会有娇气的毛病——譬如一扭脚就哭哭啼啼的,要好几个仆妇搀着,才能颤颤巍巍,泪眼汪汪的爬起来;又譬如只是被几滴温热的茶水溅到手背上,就连连大呼小叫,仿佛被滚水烫破了皮的野猪。
“随你怎么说。”
此时此刻,许含章真想给他翻一个白眼。
她也懒得跟他解释了——扭了脚的那位,多半是因为你没有去扶她,而是敷衍的把她甩给了仆妇们,她才变得泪眼汪汪的;而被水烫了的那位,八成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力和怜爱,才把声音略略拔高了些。
等等!
下一瞬,她猛地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就算他真的和世家的小娘子们无甚来往,但他的院子里、他的房里,总该有一群乌泱乌泱的丫鬟吧?
就这样,他居然还有脸声称他没有见过世面?
真不要脸。
她只知长安城中的某些花魁娘子会用‘清白’之名来揽客,却不知他也学来了这招,装起了洁身自好。
“以前我就说你忘性大,你还好意思不认!”
崔异闻言,不怒反笑道:“你仔细想想,那五年里,我有没有带过一个丫鬟在你的面前晃!”(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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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许含章微微一怔。
准确的说,是从来都没有。
但凡他上门寻她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人,从未带过任何丫鬟。
就连婆子,都没有带过。
只有在河边的那一晚,是个意外。
“天哪,二公子的衣裳怎么湿成这般?”
“赶紧回去换了,不然会染上风寒的。”
“是不是那个黄毛丫头冒犯了您?”
“奴婢这就教训她一顿。”
那群衣着华丽、态度傲慢的人,应该就是他庄子里的管事和仆妇了。
当他们见着了崔异浑身湿透,有如落汤鸡一般的惨状,便不由分说的瞪着她,大呼小叫道。
“我落水了,是她救的我。”
而当崔异对他们漠然以对,转头却温言替她开脱后,他们便纷纷取下了身上的值钱的东西,不由分说全塞给了她的阿娘,以感谢为名行施舍之实,让人极不舒服。
崔异想必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快,便将这些人连夜发卖了,不让他们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区区几个下人……”
“你大可不必为此自责,那是他们自找的。失了应有的本分,借着主家的名义在外招摇,迟早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深感错愕和惶惑,他却轻描淡写的将此事带过了,言语间并没有把那些人当一回事。
现在想来,那些下人,未必是‘区区’的下人。
能在他避暑的庄子里近前伺候的,多半是有头有脸、有来历的,断不会是什么小虾米。
而他仅仅因为她的不快,便果断打发了那些人……
他对她,称得上是厚道了。
但下一刻,她就果断推翻了这个想法。
“十年前的那天,你从粪坑旁离开,哭唧唧的回到了村子里。”
看着她低眉敛目、若有所思的模样,崔异淡淡的一笑,负手于身后,语调慵懒的道:“按理说,我应该帮人帮到底的。至少……该带你去庄子里梳洗一番,再给你找身干净衣服换上,免得让村里的人都笑话你。”
“不过,我觉得你的衣裳真是脏透了,性子也烦人得很。”
“所以我想了想,决定还是看你出丑得了。”
于是,他便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丧尽天良的欣赏着旁人对她的嘲笑和起哄。
许含章咬了咬牙。
就他这幅德行,她怎么会觉得他厚道?
真是见了鬼了!
“好了,我刚才也是逗你的。”
崔异的话锋陡然一转,“在那之前,我祖父得了风疾。”
“他每日都只能恹恹的躺在榻上,口歪眼斜,四肢抽搐……嘴角的涎水拖到了下颌上,却没有抬胳膊的力气,去将其擦拭干净。”
“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祖父经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里有绝望,有祈求,有哀切。
他懂祖父的意思。
“虽说风疾是不治之症,但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人的。只要好好的将养着,还是能拖上好几年寿数的。”
崔异的神情渐冷,“祖父一生是自在惯了的,故接受不了这样的安排。他之所以那样看着我,是想让我给他一个痛快,也给他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他只能找我。”
“尽管爹和叔父们都谈不上有多孝顺,却都是极为爱惜自己名声的,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授人以柄。”
“这种事,也只有我能做了。”
他是祖父最疼爱的长孙。
他的刀法,他的箭术,以及那一手笔走龙蛇的草书,都是祖父所授。
他的性情,他的为人处世,也都是受了祖父的熏陶。
偌大的家族里,只有他能一下就领悟到祖父目光里的深意。
他一时无法接受……
但也无法拒绝。
“如果我是他的话,估计也受不了那样的死法。”
“最后,我以带他来庄子上养病为名,支开了所有的护卫和婢仆,把他推到了湖畔边上。”
那一处,有个缓坡。
“我只是稍稍一用劲,他便从那处滑了出去,沉入湖底。”
凭他的身手,可以立刻将祖父拦下来,或者是救上来。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他看到祖父的面上一直是微笑着的,眉眼疏阔,仿佛是得到了莫大的解脱。
“为了不让人生疑,我不能马上去收敛他的尸体,只得先来到庄子外散心。”
不知不觉中,他想起了幼时祖父带着他去林间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