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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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真想安慰我,就搭个梯子爬到天上,给我多摘几颗星星下来。”
“……”
他木木的盯着她,半晌都说不话来,想必是被她跳脱疯癫的思路给震住了。
“我该说你老成,还是该说你幼稚呢?”
他忽然露齿一笑,神神秘秘道:“小姑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水流潺潺,杨柳青青。
许含章跟在他的身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河堤上,在一处草木繁盛的斜坡下停步。
“你先在这里坐着。”
他指了指水边的一块大青石板。
“嗯。”
许含章踢掉脚上的鞋子,将双足伸至水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踢打着平滑如镜的水面,带起朵朵莹白的浪花。
“小姑娘,快看!”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再度传来他那粗哑难听的声音。
许含章下意识的循声望去,瞬间便睁大了眼睛。
岸边的草丛里飞舞着无数只萤火虫,全都闪着晶亮璀璨的光忙,像是天上的星星跌落到了人间。
“我没有摘星星的本事,就只能赶它们过来充数了。”
他的右手持着一根新折的树枝,枝头挂着他的外衫,正随着夜风无比滑稽的轻摆,就像是只展翅欲飞的水鸭子。
“来,拿着。”
他取下外衫披上,又信手便抓起几只萤火虫,放到了她的掌心。
“真好看!”
许含章小心翼翼的抚上了它们发光的尾翼。
有句话是说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但这一刻,她觉得掌中的幽幽萤火比世间一切发光发热的东西都要美好无数倍。
“是很好看。”
他坐到她的身畔,也脱下鞋子,伸足浸入水中,惬意的踢打着水面。
“我能把它们放了吗?”
尽管她爱不释手,但想到以前只养了一宿的萤火虫,天还未亮它们就全部闷死在帐子里了,便有些不忍。
“随你,反正现在你才是它们的主人。”
他懒洋洋的说道。
“扇子给我。”
许含章依依不舍的放走了它们,转头看着他说道。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他将折扇哗啦一声打开,正要递到她手里,却猛然收了回去,专注的盯着扇面上的题字,“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嗯,李太白的这首拟古五言倒是超脱出尘得紧,可惜下笔的人手法太过凝滞生涩,写不出这股纵意驰骋,天马行空的气势。”
“这是我写的。”
许含章闻言神色一黯。
“哦,其实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形意兼备。”
他讪讪的改了口。
“咦?你不是鸭子变的吗,为何也能和人一样识文断字?”
许含章却没有太过介怀,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鸭子?”
他霍然站起身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惊诧之色。
“嘎嘎嘎……”
此时恰好有几只肥壮的野鸭子浮水而过,沿路欢快的发出粗哑的鸣叫声。
“虽则你变作了人形,但声音还是原本的调子,一听就知道你是只鸭子精。”
许含章的眼神和语气都真诚到了极点,脆生生道:“不过你可以放心,尽管我在坟场就听出了你的不对劲,但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更不会让邻居的李婶子把你捉去炖汤喝。毕竟万物有灵,能从鸭子修炼成人,想必是很不容易的。”
“你,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她。
“哗啦啦……”
而后竟是径自跳进水中,掬起一捧水便往她兜头浇过来。
“你做什么啊?”
许含章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不解的喊道。
“哗啦啦……”
回答她的又是一捧清凉冷冽的河水。
“你发什么癫?”
许含章愤然跳进水里,抬脚踢起一连串水花,溅得他大半边衣衫都湿透了。
“都说过多少次了,我这是变声!”
“那你变个鸭子的模样给我看看!”
“是变声,不是变身!”
“我知道是变身!快变一个给我看看!”
水花四溅,凉风又起。
无数只萤火虫纷纷扬扬地四散飞起,就如零碎的星光,隐约照亮了二人青稚的面庞,在水面上倒映出模糊的光晕。
“啊,都跑了!”
“别眼巴巴的盯着我,我可不会再犯傻帮你捉了。”
“你真的不是鸭子吗?”
“不是!”
“那你是村子里的人吗?”
“算是吧。”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啊。”
“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记性却这么差?”
二人湿漉漉的爬上岸,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那我们真的见过?”
许含章疑惑道。
“当然了……”
他正要开口,河畔便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章儿,章儿!”
听见爹娘焦急的呼唤,许含章心知不妙,忙不迭的提起裙摆跑了过去,老实巴交的挨了一顿训。
“真是造孽啊,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们,才肯甘心?”
爹爹把她抱起,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遍,直至确定她身上并没有少一块肉,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你大晚上的溜到河边,是想干什么?”
阿娘板着脸,眼睛却瞪着那个衣衫湿透的小郎君。
许含章觉得有趣,也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
他似是觉得很好笑,竟朝她扮了个鬼脸。
“二公子!”
一群衣着华丽的人忽然急急忙忙的跑来,将他簇拥在正中。
“天哪,二公子的衣裳怎么湿成这般?”
“赶紧回去换了,不然会染上风寒的。”
“是不是那个黄毛丫头冒犯了您?”
“奴婢这就教训她一顿。”
这些人即使是在发火,但说话的声调语气却是平静傲慢的,带着不经意的矜贵之气,和村口撒泼打滚的大娘们截然不同。
“不必了。”
此时他收起了方才轻狂焦躁的模样,言行举止如流云般舒展隽永,令人心折。
“我落水了,是她救的我。”
这些人闻言愣了愣,随后便褪下手上的镯子和头上的钗环,不由分说全塞给了她的阿娘,同时嘴里还说着感谢的话。
纵使是表示感谢,也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让人极不舒服。
“不必了,今年少收点我们的地租就成。”
阿娘把首饰都递了回去,淡然道。
“我们走。”
爹娘拉着她的手,不卑不亢的离去。
他则是被那些人簇拥着,往相反的方向走,一路还不住回头。
许含章本能的察觉到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却没有回过头去看他。
和光同尘,背道而驰,不复相见。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二章 知恩
(全本小说网,。)
窗外草木清新,花香醉人。
浅金色的阳光徐徐透了进来,将整间书房都照得暖洋洋的。
这样好的天气,正适合倚窗读诗,顺便临一幅字帖。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虽不能全懂,却隐隐感觉其中大有深意。
“啪!”
一颗小石子从窗格中突入,准确的砸到了案几上。
“怎么是你?”
许含章合上书页,面无表情的瞥了眼窗外的人。
“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仰起头来,刻意将自己处在变声期的声线压得柔和了些,“别老是看书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启禀裴二公子,我今日不想外出。”
许含章的遣词用字极为恭顺,但语气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昨晚见识了他身边人绵里藏针的高姿态,早就心生反感。
而后又听爹娘说,这个所谓的二公子似是和裴明府家有不浅的亲眷关系,每年一入三伏,就会来裴家修建的避暑山庄里歇脚。
“那些人之所以这般做派,还不是怕我们借机攀扯那位小郎君。”
“谁稀罕攀扯他家了?”
“总之还是避嫌的好,省得他们坐立不安的,总觉得有刁民要占他们便宜。”
爹娘如此说道。
“哦。”
许含章若有所思的点头。
“你今天不太高兴?”
窗外的人看出了她神情的不虞,忙往前凑近了些,身体微微蹲伏着,“是谁惹着你了?说出来,我好帮你出气。”
“真的?”
许含章的眸中闪过冷飕飕的寒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无比诚恳的看着她。
“好,那你先蹲着,不要动……”
余下的话语断在了急促的风声和窗户开合的啪嗒声中。
他还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她从窗口钻出,双足重重的踩上他的背,衣角随之轻盈的翻飞,接着整个人便稳稳当当的跃到了地面上。
她居然拿他当垫脚石!
他下意识就想发火,却在看到她近在咫尺的笑颜后平息了怒气。
清澈的眼,促狭的神情,发丝细软,面庞稚嫩。说到底她还是个小孩子,根本不懂得男女间的忌讳。
“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拍了拍背上的灰尘,大度的说道。
“多谢裴二公子宽宏大量。”
许含章虽有些惊讶,却很快收起了情绪,故作恭顺的回道。
“小姑娘,你叫我子渊哥哥就好。”
他意味深长的一笑。
“不不不,裴二公子,我怎敢如此造次呢?”
许含章被他的笑意给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我叫你章儿好了。”
他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她的反对,若无其事的说道。
“那是我爹娘才能叫的!”
许含章迫不及待想把他纠正过来。
“章儿,章儿,章儿……”
他像是存心戏弄于她,故意一叠声的唤了好几遍。
“有意思吗?”
许含章看出他的意图,不禁有些气恼。
“当然有意思,章儿。”
他继续兴致勃勃的挑衅道。
“那你慢慢叫吧。”
许含章兴致缺缺的翻了个白眼,打算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为了什么生气。”
他却拦住了她,认真道,“昨晚那些婢仆做事是太刻意了些,只会惹人生厌。放心吧,以后他们几个都不会在这里出现了。”
“你把他们怎么了?”
许含章闻言吃了一惊。
“区区几个下人,还不值得脏了我的手。我不过是命人连夜将他们发卖罢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错愕和惶惑,他继续说道,“你大可不必为此自责,那是他们自找的。失了应有的本分,借着主家的名义在外招摇,迟早会落得这个下场。”
“但我不会对你这样,也不会对你爹娘这样。”
“你们一家人都是值得旁人敬重的。”
“你的阿娘知礼节而不谄媚,你的爹爹则有傲骨而不迂腐……”
他毕竟是在夸赞她爹娘的不凡,她自是不好意思否认和挑刺,只能抿起嘴笑了笑,心情也不自觉好了很多。
而后他走起了悲情催泪的路线,无比怅然的说他的祖父祖母也是在他幼年便去世的。
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她的心顿时被感化了,把那个跟他扯上关系就会倒大霉的直觉抛到了脑后。
她的爹娘也忘了要和他避嫌的那桩事。
只因他居然亲自登门,向他们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高高在上的官宦子弟,向杂草般的平民百姓道歉。
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小郎君倒是个不一样的。”
“是啊,看这气度和风范,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爹娘并不是记仇的人,见他主动示好,便放下了之前的心结。
他也极有分寸,并没有借着相熟的机会便往她家里频繁走动,只是在路上遇到时,会彬彬有礼的打个招呼。
这一举动让爹娘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受了祖父文人风骨的熏陶,打心底排斥和权贵官宦之流扯上关系。
然而不久后爹娘就敞开心扉,毫不设防的接纳了他。
那时她惦记着河边某棵大树顶上挂着的纸鸢,一直想取下来玩,奈何树干是光溜笔直的,不好攀爬。
好在近日来雨水甚多,竟将它周遭的泥土冲走大半。
失去了泥土的固定,树干便摇摇欲坠的倒向河心,将它的站姿由仰头望天扭成了弯腰驼背,轻而易举就能横着爬过去。
于是许含章挑了个村里人都在午睡的时间,偷偷摸摸来到了树下。
在她快要接近纸鸢时,树梢却猝不及防的一歪,继而毅然决然的朝着河心栽倒下去。
被这股下坠的力道所影响,她也只能傻愣愣的抱着树干,如秤砣般沉到了水底。
好不容易从枝枝叶叶中挣脱开来,正要游向岸边,身体却猛地往下一沉。
她的双足似是踩在了厚厚的,不甚着力的淤泥上。
然而说是淤泥,又不太像。
准确来说,就跟踩到尸体似的。软塌塌的,却有着奇怪的骨骼感,正拖着她缓缓下陷。
许含章心里警铃大作,有了个极其可怕的猜想,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始挣扎乱动。
那只会加快下沉,彻底陷进泥里。
或是因太过慌乱而忘了闭气,被灌上一肚子的水。
总之都不是好事。
她一边估摸着自己闭气的极限,一边强忍着心理上的不适,只脚下灵活的动了起来,很快便踢到一块圆圆硬硬,可以着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