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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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岑六郎的家恰巧就在那个方向。
而她说的找不到了,大概是指四月里岑六郎就要成亲了,以后便不能常过来看她了,而她也不好登门去找他,打扰他的生活。
“我不……”
米娅儿刚要解释,便被一阵刺耳的大笑声打断了。
“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对岑六郎那头胖子都动了真感情。”
但见郑元郎甩了甩袖子,悠然的踏进门来,大喇喇的挤在了凌准的身畔,盘腿而坐,然后颇感兴趣的看着米娅儿,一边留意着外头沉重有力的脚步声,一边扯起嗓子,故意问道:“你是看中了他的肥而不腻,还是润而不躁?”
“你说谁呢!”
门外骤然传来了一声咆哮。
岑六郎气喘吁吁的进来,涎着脸挤到米娅儿的身边,伸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怀里一搂一带,得意洋洋的说道:“她对我的痴情,岂是你这种俗人能够理解的?”
“六郎,我这里还有客人。”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的动作无疑是十分轻浮的,令人生厌,。于是凌准便皱着眉,提醒道。
“客人?”
岑六郎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四处梭巡着,好不容易才从郑元郎和凌准并排组成的人墙后看到了许含章露出的小半张精致的侧脸,不由被狠狠的惊艳了一把,然后记起了一事,便面露古怪之色,“十一郎,这就是元郎刚才在路上跟我提到的,你的那个扫把……”
再然后,他硬生生将余下的一个‘星’字咽了回去。
“哦?”
许含章转过头去,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郑元郎。
“元郎,你究竟跟他提了什么?”
凌准也转过头,目光幽深的扫向郑元郎。
“死肥猪,你记岔了吧,路上我压根什么都没提!”
郑元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旋即就找了个软柿子来捏,恶狠狠的瞪着岑六郎,说道。
“我跟你拼了!”
岑六郎气得鼻子都歪了,立刻从地上一蹦而起,正要反唇相讥,裤管就被米娅儿拉住了,语出惊人道:“六郎,我对你,从来就没有痴情过。”
“啊?”
郑元郎本以为她是来当和事佬的,谁成想却磨刀霍霍的来了这一出,立时呆住了。
凌准也同样如此。
只有许含章是一派了然的神色。
先前,米娅儿的确是望的西北的方向。
那个西北,并不是长安的西北。
而是
大周,永昌三年,冬天。
凛冽如刀的寒风肆虐而行,呼啸着刮过光秃秃的树丫和白茫茫的雪地。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了两天两夜才消停。下雪的时候不算太冷,待化雪时却寒意刺骨,滴水成冰。
这么冷的天,虽不至于将整个都城变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但满目的萧条凄冷是必然的。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大多是迫于生计必须出来上工的平头百姓,这些人穿着单薄破旧的粗布麻衣,瑟缩的走在路上,看上去甚是凄凉,但他们的表情是木然的,仿佛早已习惯了如此过活。
许氏从安乐寺出来,坐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
马车缓缓地轧过积雪尚未扫尽的道路,朝城南的方向驶去。车上铺着鹅毛软垫,燃着取暖的小炭盆,和外面比起来可以说是温暖如春。
她只看了外面一眼,就放下了挡风的厚棉帘。外面这些人虽然穷苦,好歹能凭劳力养活一家人,而她眼下只能依靠宋家过活,如果夫君休了她,她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光阴如水,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中她嫁到宋家已经十三年。
九岁那年,她的兄长许光宗拿不出足够的聘礼娶媳妇,媒婆便出主意说三十里外的村子有户姓宋的人家想给自个儿的独子找个童养媳,若许家把大女儿嫁过去,就能得三十两银子的彩礼,用来凑他的聘礼绰绰有余。
三十两,做庄户人家一年的开销都绰绰有余。许光宗动了心,兴冲冲地告诉了爹娘。老两口并不急着嫁女,而是四处托人打听宋家的情况,得知宋父在县里的私塾里教书,人品学问都是没得说的,宋母是县城里一个富商的妾室所出,说话轻言细语,性子平和,他们的儿子宋子玉长得一表人才,知书达理。得知这些情况后才放心的将女儿嫁了过去。
嫁过去后,许氏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天还没亮,她就要起床煮饭、打扫院子、喂猪喂鸡,再给一家人轮流端洗脸水,伺候洗漱;不仅家里所有的活儿都是她包了,地里的活儿也是她的,锄地挑粪种菜种瓜都是她的事,晚上为了节省灯油,还要借着月光绣鞋垫编菜篮,等赶集时拿去卖钱。
她把宋家里里外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让宋子玉可以安心的读书,考取功名。
村子里很多人都说宋家绝对是把她骗来做牛做马的,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她觉得宋家的人都极好,宋父是没帮着做多少农活,但他天天去县里教书,每月挣来的钱全都交到她手上贴补家用,宋母是(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四十九章 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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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中什么邪了!”
郑元郎刚从米娅儿的变心事件中醒过神来,正准备兴致勃勃的喝上一口茶,再看一场好戏,冷不防重头戏竟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整个人登时就懵了,被岑六郎揪着摇晃了好几下,才回过魂来,大怒道。
真是人在地上坐,祸从天上来!
天底下明明有那么多的男人,为什么这个蠢胖子好死不死的,非得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
莫非……
是自己长得太过俊逸潇洒,气质也太过鲜明出众的缘故?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妒红颜吧?
“你还装蒜?那个画师,可不就是你么?”
岑六郎一想到他是个擅长画春宫的,脑海里立时就浮现了很多老少不宜的场景,越发气得不打一处来,本想揍得他满地找牙的,但一想到这几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情分,便怎么也下不了手,只得恨恨的松开了他的领子,狠狠一拳,锤在了脆弱的案几上。
“嘶……”
随后,岑六郎无比痛苦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慌不迭的收回手,小心翼翼的揉着,几根指骨像是要裂了似的,疼得他脸部的肌肉都开始抽筋了。
“六郎啊,想逞英雄,也得掂量下自己的斤两。”
郑元郎见状嗤笑道:“不对,虽然你的斤两是很足,但骨头却轻了那么点儿,脆了那么点儿。俗称,贱骨头……”
“我要宰了你个没良心的,杀千刀的,给我戴绿帽的!”
岑六郎立刻又蹦了起来,挽起了袖子,骂道。
“不是他。”
眼见这两人又要争执起来,米娅儿便顾不上发懵了,而是又拉了下岑六郎的裤管,急急的重申道:“那个画师,真的不是他!”
也不知岑六郎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不是他?那究竟是何方妖孽!姓谁名谁,家又住在何处?”
岑六郎原可以一脚把她踹翻在地的,但即便是憋了满腔的怒火和一肚子的酸意,却仍不习惯对一个弱女子施以重手。于是,便只有语气显得恶声恶气了点儿,使得他的形象不至于太窝囊。
“我也不知道……”
米娅儿那双水碧色的眸子里似是蒙上了一层雾气,面带茫然道:“我只晓得,他是一个画师。”
……
……
数年前。
西域的荒漠里,黄沙遍地,碎石纷飞。
米娅儿和一群同样身份的女奴们互相搀扶而行,蹒跚的走在毒辣辣的烈日下,唇上裂出了细小的血口,肩膀早已被沉重的行囊磨破,脚上套了双破旧的草鞋,每当踩进砂砾中时,就感觉自己的脚心都快烧了起来。
“快到敦煌了!”
前方的商队里骤然响起了一阵欢呼。
女奴们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这代表着所有人终于都能喝上新鲜的清水,洗去一身的沙尘,在城内好好的歇息几天了。
夜里。
商队中的管事留在了客栈里,在昏黄的油灯下细心计算着沿路上车马的损耗,人情的往来,以及死了几个女奴,又折了几匹骆驼。
伶俐的伙计们钻进了鱼龙混杂的酒馆,不着痕迹的打听着如今中原是什么局势,以及大人物们的喜好是否又有变动了。
女奴们则披着五颜六色的彩帛,身穿薄如蝉翼的纱衣,或抱着琵琶和箜篌,或带着都昙鼓,随商队的主人来到了敦煌城主的府上。
因着她们个个都生得肤白如雪,高鼻深目,腰肢纤细,双腿修长,这般齐齐亮相于人前,便晃花了众宾客的眼,让人有一种目不暇接、心醉神迷之感。
其中,米娅儿的容色是最为姣好的,舞姿也是最为出色的,所以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是最多的。
有欣赏的,有赞叹不已的。
有色眯眯的,也有不怀好意的。
但还有一道目光,是和这些人都不同的。
专注、静默、坚定。
拥有这种目光的,是一位悄然坐在角落的最末席,生得很是清秀的汉人郎君,在一众锦袍玉带的宾客中,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无疑是寒酸的,上不得台面。
可他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干净。
她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相看过。
所以,她觉得很是害羞,也很是喜悦。
第二日。
商队里的人彻底放松下来,在城内肆意的冶游玩乐。
而女奴们却不敢真的这样做,害怕荒废了技艺,就又得挨一顿鞭子。于是便聚在了客栈外的空地上,勤苦的练起了汉人最喜欢看的胡旋舞,引得过往的百姓们纷纷驻足,啧啧赞叹。
然后,一道似曾相识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那个汉人郎君。
他怀里抱着松木的画轴和一堆花花绿绿的颜料,不远不近的站在人群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此后,每日里她一练舞,他便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开始暗暗期盼着他的到来。
只要他一出现,她便会跳得格外用心,格外动情。
那时的她对官话还处于十分生疏的状态,无法直接了当的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就只能靠舞姿来传情达意,希望他能看懂。
她觉得,他一定会懂的。
但她没有问过他。
因为,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在即将离开敦煌时,商队的主人只送了几个徒有美貌却资质平平的女奴出去,便轻易得到了城主的通关文书。
这大大出乎了米娅儿的意料。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件最好的货物,定会被主人挑中送给城主,然后就可以留在这座城池中,时不时的和他偶遇一次,再悄悄的看上他几眼。
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阴差阳错的是,因为这几日她的舞技明显又突破了一个层次,主人便愈发觉得她奇货可居,愈发不肯把她随意送出去,愈发想把她带到富庶的长安,以便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而她没有反抗,甚至都没有哭闹和埋怨。
她早就该有自知之明的——作为一个货物,是从头到尾都不会有选择权的。无论是买,还是卖,都是如此。
后来,她跟着商队来到了长安,果然是被卖出了一个很高的价钱。
再后来,她又被高价转卖了好几次。
最后,她被卖到酒肆,于机缘巧合下被许含章救下,又被岑六郎赎了身,转到了凌准的手上。(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五十章 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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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这一出,那她的结局多半是在容色老去后寻得一家清净的庵堂收留自己,然后剃去三千烦恼丝,在木鱼声声中度过余下的岁月。
至于那个温柔而静默的年轻画师,将会成为她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其实,他只是普通的清秀,寻常的眼眉,并不见得有多出挑。兴许是她当初见过的世面太少了,才会无来由的觉得他很好看,才会牵肠挂肚到如今。
她觉得,他的眼眸里蕴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清辉,透明得好似不属于那个风沙肆虐的西北,更不属于在风尘中沉沦的她。
但不管她变得有多肮脏,多卑贱,只要一想起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她便觉得连灵魂都像是被雪山上的泉水洗过了,从里到外都是干净的。
“每次我在人前起舞时,就会默默的想——如果他也在,他也能看到,就好了。”
所以,她一直都跳得很用心。
一如当初的用心。
“言之不足,歌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从她的舞姿里,我发现了有趣的事——她没有半点取悦旁人的意思,每一次抬手转膝,摇摆旋转,都是为了坚持自己的心。深陷泥沼却还能做到这般,本身就是难能可贵的,值得人伸手一拉。如果她真的又被人卖掉了,劳烦你帮我出面,把她赎回来。”
凌准闻言,立刻想起了许二当初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由心中一动,转头看了她一眼。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立刻也转过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一眼来我一眼。
然后,相视一笑。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需多言,只消这一眼,就足以明了彼此的心声。
凌准忽然就有些理解米娅儿的执念,不再为岑六郎觉得不值了——无论是浓烈的爱,抑或是深沉的恨,其实都只是谁在人群中多看了谁一眼之后才会发生的故事。
他自己在长街上多看了许二一眼,之后便再无旁的小娘子能入他的眼。
同理,米娅儿多看了那个年轻画师几眼,之后也再无旁的男子能入她的眼。
即使她身畔的岑六郎对她是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的,也根本不能打动她。
“许娘子,我……我找不到他了。”
凌准终于能明白她所说的这句话的涵义了。
眼下她虽是得到了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