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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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缓慢的流逝着。
一瞬的黑暗过后,有道飘逸的长撇拖着浓重的墨意而来,片刻后,一笔锋利的横折钩接上。
紧接着,又是一道长撇划开,续上去的,是饱满有力的一捺。
然后是一横,一竖。
一竖钩,一横撇。
一点,一撇。
又一横,又一竖。
再然后,它们变得模糊起来,晕成了六团大小不一的墨渍。
这究竟是何意?
许含章皱了皱眉。
以往的冥想中出现过回忆,也出现过预示,但那都是很明晰的画面,而不是如此抽象的笔触。
于是她试着把所有的笔划连在一起,却发现写出来的是个四不像。
难道是,要拆开来看?
或者是,分开来写?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疑惑,一缕温柔的风停留在了她的发端,抚弄着她头顶所戴的金钗,然后穿过积雪的枯枝,带下了几滴晶莹的雪水,簌簌滚落于炭灰旁,缓缓的渗进了发黄的泥土里。
风骤停。
许含章心神一震,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环视了周遭一遍。
尽管已退出了冥想,但她的思绪却没有被打断。
所有的笔划,顷刻间都有了完整的架构。
六个墨团,五种起笔式。
风,金,木,水,火,土。
风,和五行。
前者,是许含章这几年来最熟悉也最亲密的物事。
而后者,许含章幼时在《尚书·洪范》篇中就见过了——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而在另一本医书里,五行分别代表少阳、太阳、中和、少阴和太阴之气,可以衍生到五色、五音、五味、五谷、五畜、五脏等方面。
在民间的口口相传里,它们则带了相生相克的色彩——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克土、火克金、土克水、金克木、水克火。
但没有哪一本书记载了五行里曾有过风的存在。
它根本就不在五行之中,偏又能和五行千丝万缕的联系上——风生水起,煽风点火,风土人情,金风玉露,以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就连《易·说卦》中的诸多卦象里,它都能理直气壮的代表了木和金,用以卜算吉凶。
它究竟是凌驾于五行之上,还是游离于五行之外?
它究竟是因何而生,又因何而灭?
……
……
“团正,有人找。”
晌午,凌准刚放下筷子,就听得一个府兵在外大声喊道。
“来的又是个小娘子吗?”
“长得怎么样?”
“是上次来的那个吗?”
不等他做出反应,身旁的同僚们便哄然笑开了,纷纷拿他取乐道。
凌准没空和他们耍嘴皮子,只心情极佳的一笑,擦了擦嘴上的油渍,然后取过一杯茶水,简单的漱了漱口,接着卷起袖子,将头发理了理,抚了抚略有些褶皱的衣摆。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她应该会看得过眼,会喜欢吧?
“切,不过是去见个姑娘,至于搞得这么严肃吗?”
“这算是哪门子的严肃?这叫臭美,臭不要脸!”
“你们瞧他那春心荡漾的浪劲儿,啧啧……”
“十一郎啊,我劝你还是把色眯眯的表情收一些,免得一照面就把人给吓跑了。”
见他这般作态,众人顿时起哄得愈发厉害了。
“……”
凌准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厚着脸皮无视了耳边传来的调笑声,径自往军部的大门外走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便出现在视线里。
许二应该就在车上了。
她为何不像上次那样大大方方的立于路旁等候,而要藏头露尾的躲在里头?
是恼了昨晚随口应下的承诺,想来和自己讨价还价一番?
还是,害羞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凌准的心跳便不自觉有些乱了,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飘然欲仙。
但下一瞬,所有的绮思都一扫而空。
“贤侄,昨日的事真是对不住了。”
只见车帘一掀,魏主簿探出头来,目光温和的看着他。
“叔伯……”
见来的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位,而是自己很长时间内都打算回避的人,凌准心下很是复杂,却又不能直接扭头回去,只得生硬的唤了一声。
“你跟我去府衙的地牢走一趟。至于军部的假,我已经让你张叔伯帮着批了。”
魏主簿并不在意他略有些无礼的态度,目光和语气依然是十分的温和,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府衙?地牢?”
凌准闻言愕然道。
“有桩人命案子,恰巧和你身边的那位小娘子有关。据说,是她报的官,把那几人送上公堂的。”
魏主簿言简意赅道。
“走。”
想到昨日许二提过的将余娘子夫家尽数丢进府衙的事,凌准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毫不犹豫的上了车。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的,觉得有必要知会你一声。”
魏主簿刻意压低了声音,“案子本来已经结了,今天却陡生变故,牵扯出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是张司业吗?”
凌准稍稍松了一口气。
国子监里的官儿,放在二品三品遍地走,王公贵族多如狗的长安城里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一到别的地方,就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不是他。”
魏主簿微不可闻的叹息道:“和那位大人物一比,他简直不值一提。”
“哦?那到底是谁?”
凌准怔了怔。
“清河崔氏的家主,崔异。”
魏主簿的声音压得愈发的低,带着一丝森寒的冷厉,就像是幽冥里刮来的耳语,令人不寒而栗。(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八十一章 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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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异?
怎么会是他?
为何会来得这么之巧?
听到这个名字,凌准只觉得遍体生寒。
宋家的案子,充其量是一桩闹得有些离谱的婆媳纠纷,许二是因着余娘子的关系才会牵涉其中,而崔异无论是和宋家还是余家,都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他是察觉到了许二的踪迹,故意放长线钓大鱼?
不,不可能。
他不可能知道许二诈死脱逃的事。
在他心里,许二只怕早就成了黄土堆下掩埋着的白骨。
“难不成他和张司业有旧?”
凌准沉默片刻,选了个看起来最有理有据的推断。
若崔异曾经在国子监就读,做过张司业的门生,那就勉强能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桩案子里了——为了报答师恩,便动用了手中的权势,向各方施压,好让宋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贤侄啊,你想得太简单了。”
不待凌准说完,魏主簿就摆了摆手,“张家虽出身清贵,却和真正的士族门阀差了一大截,若想与五姓中旁支庶出的子弟们交好,自是不难。但要与崔异那种层面的人结交,却是连想都不要想的。”
说着苦笑道:“至于门生一说,就更是无稽之谈。除非这位家主是年纪轻轻就烧坏了脑子,才会放着弘文馆和崇文馆不去,转而去国子监里混日子。”
这倒不是魏主簿要贬低国子监来抬举崔异,而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对寒门子弟而言,国子监的确是让他们仰望和向往的存在,就算是他们削尖了脑袋,也未必能钻进去。
但对于清河崔氏的嫡子而言,国子监就和族里的破书塾没什么两样。
“他既然和张司业非亲非故,为何又要趟这趟浑水?”
经魏主簿这么一说,凌准也悟出了点儿门道,知晓自己的推断是大错特错的。
但他旋即又陷入了茫然。
“据说,他和张司业的庶女,也就是宋家的儿媳……有私情。”
魏主簿语出惊人,“宋家的那位老太太或许是不甘等死,居然在牢里大吵大嚷,说她儿媳的确是在成婚前便和旁人有了私情,珠胎暗结……而那人,就是崔异。”
“什么?”
听者震惊了。
而说话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止是我,连顾长史都吓得不轻,赶紧命差役堵了她的嘴,把她迁出大牢,单独关押。”
魏主簿双眉紧锁道。
要知道,牢里关押的并不全是死囚。若是被随便关个几天就放出去的犯人们听着了,然后在外头肆意传开,那局面就有些不妙了。
风月艳事,向来是百姓们最爱讨论的话题。
像寻常人家里卖豆腐的小寡妇诱了个壮汉偷欢,读圣贤书的穷酸骗了个同窗出火的小事,都能被众人津津有味的说个三五天,都不带消停的。
可想而知,若故事里的人换成了清河崔氏的公子,再加上高门、偷情、绿帽、私生子等不可言说的因素,定会如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顷刻间就噼里啪啦的炸开,一发不可收拾。
“且不论此事是真是假,单就治下不严,让这些没有分寸的话捅到了外头,就够让我们受的了。”
魏主簿喟然长叹道:“这些士族门阀里的大人物,向来是最重视自己形象的。不管背地里干了些什么勾当,人前始终要保持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绝不能沾上凡俗里的一粒尘埃。”
所以,他们只能竭尽全力将此事捂住,免得稍有不慎就把事情给闹大了,顺着风飘到崔氏族人的耳朵里去。
“后来呢?”
凌准好不容易才缓过了神,问道。
“起初都以为是这妇人昏了头,才胡乱攀咬的。但仔细一审,再和宋家父子俩的口供比对了一番,我们便发现很有可能是真的。”
魏主簿的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嘲讽,还夹杂着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快意。
尽管心底不愿意承认,但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人,确实都衷心期盼着那位高高在上、宛若完人的家主能狠狠的出个丑,至少在私德上能出个纰漏,好让他们多一个鄙视和嘲笑对方的理由。
而后,他们都心想事成,如愿以偿了。
“原来宋家的儿媳,也就是那张娘子,在出阁前是个心高气傲的,休说寒门庶族了,就连皇室里的新贵,都不怎么能入她的眼。能让她高看的,便只有五姓子弟了。而她的确是有才有貌,轻而易举就在某场诗会上扬了名,博得了一位大人物的好感,没多久就同她好上了。”
“可惜那人还在孝期,既不能给她一个名分,也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为了能保住他的骨肉,在他身边永远留下一席之地,她便找到了宋岩,迅速与之成婚,好把腹中的孩儿名正言顺的生下来。”
“而宋岩对此事心知肚明。他本就怀疑,能和张娘子有染的必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在间接得知了那人可能是清河崔氏的家主后,就愈发坚定了要娶张娘子过门的主意,以便能从中捞一杯羹。”
“他的算盘打得很响,既然自己都牺牲了男儿尊严,帮别人养孩子,那对方怎么也该表示一下诚意,至少得送个四五品的官儿让他当当。可惜几个月过去了都不见有什么动静,他便坐不住了,明里暗里的提醒了张娘子几句,却被自家的娘亲在墙外听着了。”
“这妇人哪知道儿子的主意,一听到儿媳竟敢和别的男子相好,当即冲进屋去,又打又踹,险些让儿媳流产。宋岩见势不妙,害怕此举会招来崔异疯狂的报复,就赶紧拖家带口,逃出了长安。”
“回到益州后,他们过了几天的穷日子,苦不堪言。见长安那边的风声并没有传过来,就以为张娘子还念着夫妻情分,没有让崔家对他们斩尽杀绝,便生出了侥幸的心理,想着只要找余氏回去顶罪,就能又过上以前的富贵生活。”
“然后,事情就是我们所听到的那样了——婆母丧心病狂,整日里挫磨儿媳不说,还怀疑起了儿媳的清白,想谋害未来的孙子……再然后,一家人畏罪潜逃,归乡后还不忘上旧婢的新主家勒索,被人报官抓了个正着……”
其实大部分都是宋家人的一面之词,然后是府衙里众人的添枝加叶。
但听起来,就是这么合情合理。(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八十二章 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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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魏主簿自己,都觉得这就是真相了。
“哦……”
凌准哪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单纯的认为是府衙里的人严查细审的结果,对所谓的‘真相’,自然是深信不疑。
况且崔异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把许二害得家破人亡不说,夏日里那一箭,更是险些要了她的命。
像这种偏执狠戾的人,无论是做出何等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伤风败俗的事来,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不过,宋家的几口人是留不得了。”
魏主簿今天叹气的次数似乎特别多,“他们虽然无辜,却都是自找的,怨不得谁。”
为了给上头的人一个交代,他们也必须死。
“那妇人和她的丈夫已经被绞死了,但……宋岩却突然发了狠,夺过一个差役的佩刀,砍伤了好几个人……然后,跑掉了……”
魏主簿转头看着他,神情十分凝重,“我担心他记恨许娘子,对她不利,便以老夫人身上余毒未清为由,请她过府看顾一二,让她们主仆俩都在府中住下了。有这么多下人看着,谅那亡命之徒也不敢怎么样。”
“多谢叔伯。”
在听到宋岩逃脱时,凌准的一颗心便悬到了嗓子眼。
直到此时,才落回了原处。
让她待在魏府,确实比待在她的小宅里安全得多。
毕竟她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和一个老门房,真动起手来,未必能打得过宋岩。
“贤侄,我之所以要带你去府衙,就是想让你帮着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好趁早把宋岩抓住,彻底绝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