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成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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诤跛撬耍凇禣NZE》之后她终于又开始“表演”了,那男人用这世上最和煦的声音对她说:“不要害怕,要对自己充满信心。这是由你创造、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你记得,你流泪的时候,观众在看着呢,他们一定会为你哭的——这戏属于你。”
——那就是何飞。
和所有故事的男主角一样,何飞出现的正是时候。夏小伊已经开始习惯了索然无味的花瓶生涯,以及它所带来了人人艳慕的“上流社会生活”。她时常讪笑,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的“表演事业”,原来是这样一件既无聊又无趣的东西。但她不敢把这个评语说给她的“西西姐”听,她能够想象得出金西西骂她幼稚、不知足甚至恬不知耻时的表情。
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都在重复着这种无聊而且无趣的事情,这件事情本身乏善可陈,可谁叫它所能带来的生活是那样的五颜六色呢?灯红酒绿,俊男美女,衣香鬓影,纸醉金迷……那是怎样的一种梦啊!那不正是两三年前,夏小伊在她生命中满是蟑螂和臭水沟气味的夏天里,所做的辉煌美梦么?
她现在完全可以不用担心金钱,她已没有任何物质的负累,她甚至可以恣意放纵——比如一种指甲盖大小的药片,上面是精致的月亮星星等各色图案,就像她和封琉璃在小女孩时期嗜吃的一种甜甜的糖豆,一角钱三个,五颜六色的装在玻璃瓶里由推车的老人在学校门口叫卖。小孩子们一放学就拥在这全世界最神奇的竹制小车旁边,聚精会神、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注视着老人用一柄小勺郑重地将糖豆一颗一颗从瓶子里舀出来,挑选糖豆的颜色赫然是他们小小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夏小伊不止一次的看见她新认识的那些衣着光鲜容貌俊美朋友们,在吞吃那糖豆一样的小小药片之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忘我表情,那种“忘我”即令人好笑又令人背脊发冷,几个二十上下的时尚男女统统像虫一样蜷成一团。
夏小伊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旧日时光突然诡秘地从记忆的缝隙里袭来,将她牢牢按紧:耳中回荡起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小伙伴的欢笑,心头萦绕着那些久违的幼稚的喜悦……而其他的更加强烈的情感也步着回忆的后尘滚滚而来,起初是刹那的怀念和隐隐的忧伤,既而则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又惊又怖——惊惧过后她冲进卫生间,扶着马桶大声的呕吐起来。
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圈子就像是一个剧毒的泥沼,可是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孩子都怀着至高的喜悦纵身而入。十五六岁年纪,便什么都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她们青春洁白的身体在这个泥沼中慢慢腐烂,她们依然露出最灿烂最纯真的微笑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挣扎——一边挣扎,一边越陷越深……到最后污泥漫过她们的口鼻,淹没她们的叫喊。
在深不见底的腐臭下面,依然有一些人继续活着,她们的无法熄灭的欲望和愤恨支撑着她们继续活着,哪怕她们变成怪物,皮肤上生出暗绿色的鳞片,通红的眼球悬挂在被吸干生气的骷髅一样的脸上——她们不甘心!她们不甘心所以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任何一样东西,拼命地向下拖……
夏小伊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正在这片死亡之沼里浮沉,那些怪物们覆盖着蜥蜴一样鳞片的干瘦手爪死死抓住她的足踝、手腕、发稍,正把她拉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是一种平静的、懒洋洋的、甚至隐隐发出甜蜜芳香的覆灭之旅,她的心中充满恐惧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在她耳中那些堕落怪物的令人作呕笑声越来越近,在她眼里金西西那张猫儿一样的脸孔越来越模糊……有很多很多次,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我要完了,我要完了……”但是同时她又在无声呼喊:“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何飞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是他叫她寻回了当初立意进入这一行时,某种本源的冲动,就仿佛从天而降的一道温暖的光,叫她找回了自己。
光芒照耀之处,淤泥退散,那些食腐生物的利爪化为灰烬;夏小伊开始冉冉上升,一尘不染,宛若泥沼上开放的雪白睡莲……她的生命和世界从此豁然开朗,彻底重生,在她满溢着感激和后怕的泪水、涟涟的双眼之内,何飞身上笼罩的那道光芒永远也不会消失了。
在封琉璃到达北京后不久,她就发现,夏小伊总喜欢用一种奇怪的炙热目光望着何飞,然后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样任性发脾气——那根本就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目光,根本就不是情侣间的娇嗔,封琉璃不知道夏小伊是不是明白,她的行为十足十是一个父亲膝上撒娇的女儿。
……不过也难怪夏小伊不明白,她根本就没有父亲,从来都没有过。
属于自己的道路
夏小伊消失的第二年,封琉璃就开始“堕落”了。我们前面说过,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模范生、乖宝宝,把头发染成彩虹色,然后穿着超短裙和皮靴子去热舞到天明的事情,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仅从外表看来,封琉璃依然还是留着清汤挂面一样的发型、戴着厚厚眼镜的书呆女;可是她心里明白,其实自己已经变了,早就变了。人哪,都是外壳先长到一定程度,定了型,然后里面才开始慢慢成熟的。
网络这东西传到C市挺晚的,而众多网吧如雨后春笋般在夏小伊的母校附近出现,就已经是二零零零年之后的事情了。当快要满二十岁的夏小伊从“旧日红颜”酒吧下了班,破晓时分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自己的好姐妹封琉璃,也正和她一样,刚刚从散了通宵场的网吧里走出来,望着硕大的苍白的朝阳自楼宇交错的阴影间缓缓升起,轻轻吁一口气。
——在这样的早上,不知道夏小伊有没有想起过封琉璃;但琉璃却一直在想着她。
说起来封琉璃也挺奇怪的,别的女孩子上网,很少有她这么沉迷;即使沉迷,也总有一个能让人理解的原因,比如单纯喜欢聊天或者玩游戏。而琉璃则不同,她所在乎的不是在网络上能够得到什么,而是网络本身。
封琉璃渴望“离开”,——“离开”是一种姿势,一种黑色理想,一种至高无上的浪漫和梦幻——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只是单纯地这么渴望而已。可就是在“渴望”的同时,封琉璃又对这个词充满恐惧——因为“离开”便意味着背叛(就好像是夏小伊当年背叛她一样),意味着危险,意味着必须将过去埋葬、独自去面对不可知的一切,她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于是她选择了第三条道路,选择在那个烟气缭绕、个中人宛如腾云驾雾的地方,一夜一夜捐弃自己美好的青春的韶光,只为换得极短极短的、让人能够暂时摆脱现实的美妙幻觉;她宁愿选择虚假,因为虚假总是甜的,它远比现实容易入口。
——打开轰鸣作响的机器,你便能到达另外的世界:缤纷、新奇,最最重要的是没有危险存在的世界,你可以完全抛却你的胆怯和懦弱,什么都不必怕,什么都不顾忌,荧光屏就是你的无敌面具。
封琉璃爱的就是这个,或者说,她需要的就是这个——在网络里,她可以摇身一变,变成夏小伊。
封琉璃不断地想念着夏小伊,却与夏小伊想念她的原因不尽相同:
夏小伊是一艘逃离了故乡潺潺的溪水、冲入江河、笔直朝着大海行驶的船,她经历过夜晚的漫天星影,也目睹过朝霞的极致绚丽;她曾在漩涡密布的险滩上举步维艰、命悬一线,也曾经顺风顺水,转眼间轻舟已过万重山……在她的心里,封琉璃只是故乡的代名词,是她抛弃的过去的代名词,是温暖、亲密、永远不会背弃、可以在梦里安慰你的所有的一切的代名词,她想念她就像她想念青春、或者想念方隅一样,这种想念总是出现在昼夜交替的刹那,出现在感怀的情绪忽然来袭的时候,总是转瞬即逝——她不能回首太久、怀念太久,还有繁忙的、波澜壮阔的未来在前方等着呢!
而封琉璃则并非如此。从小到大,她的世界便是凝固静止的,生于斯、长于斯,早已确定、没有选择。她应该按照父母的希望成长,然后嫁给父母希望的对象,再生下小孩,将这种甜蜜而沉重的希望无止境地传承下去——从出生起,这就是她早已被规划好的、注定的命运,没有风险、没有意外、极之美丽并且安逸的命运——而夏小伊,却是这命运中唯一的变数,是确定中唯一的不确定,是她封闭的房间唯一敞开的窗。当小伊还在身边的时候,这一点尚不明显;可当她突然离去,封琉璃却仿佛猛然间失去了半个自己——她的船从未启航,所以她拥有的只是对外面世界的瑰丽想象;可没有什么比想象更美好,没有什么比停靠在荒凉的早已厌倦的港口,忽然听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的汽笛声更让人心潮澎湃的了。
——封琉璃是夏小伊的“过去”;而夏小伊却是琉璃一直梦想、一直梦想却得不到的“未来”。
起初,封父封母并没有察觉到琉璃的变化,只是发觉住校的女儿渐渐很少回家。没过多久,学期末的成绩单寄到家里,石破天惊。封母不顾自己高血压径直冲到学校,与琉璃的班主任对峙,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成了迷途羔羊。
封父封母百思不得其解,琉璃明明是那么乖巧,明明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不管是幼小的时候还是在十三、四岁所谓的“叛逆期”里,从来都不曾让他们操过半点儿心的,怎么突然说变就变了呢?两个人私下里研究了很久,最终根据“常识”判断,女儿一定是恋爱了,一定是被某个男人带坏了;只有这无药可救的毒才有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习惯,从古到今,轻率的、幼稚的爱情向来都是第一祸首,都是灭顶之灾。
封父封母本着自己的理解对症下药,立即将女儿从学校的宿舍中领了出来,严格监控她的作息时间表,隔绝一切“可疑人等”。这行为说起来颇有些专横和蛮不讲理,但封琉璃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自己管理自己,不用整日天人交战,在幻象的诱惑和心底的恐惧间摇摆不定了。
她知道自己错了,翘课、夜不归宿,现在还沦落到退学边缘,她确定无疑是错了;她也很难受,很痛苦,心里像日日夜夜扎着一把刀——但仅仅“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仅仅“知道”什么也解决不了,她深恨自己缺乏勇气缺乏毅力瞻前顾后犹疑不决,却除了“恨”,全然束手无策。
所以,当有一天她猛地明白过来,原来父母不断挖空心思向她灌输“正确的爱情观念”,根本是出于一个可笑的误会,她的心竟忽然轻松了不少——因为爱情是没有错的,谁也不能把错误归结到爱情身上;她忽然从肇事人变成了受害者,她终于找到说服自己内心歉疚的恰当理由了。
——逃避,以“爱情”的名义逃避;用谎言武装自己,做一只幸福的鸵鸟。
***
封琉璃当然不是没有恋爱过,但是她的恋爱清一色的都是“单恋”。她从来不敢付诸行动,永远只是自顾自的不断唱着独角戏;自顾自的发呆、守候、默默写着永远发不出去的情书,顺带分泌出大桶大桶的眼泪。也有那么一次,她单恋的对象由于偶然的原因发现了自己正在被暗恋的事实,且恰好尚未“使君有妇”,当他搞明白据说爱自己爱到死去活来的小女生就是那个长相清秀、成绩优异(当时的确很优异)、性格稳重、家境不错的“封罗敷”之时,立刻萌生了巨大的感动和小小的爱情火苗。众人都以为,这下子封琉璃漫长的“单恋接力跑”(由于总是会改变对象,所以不是长跑)终于就要撞线,她喜欢的男孩子也开始对她有意思了,好事肯定近在眼前。谁知道,这个关键时刻,封大小姐的“鸵鸟病”再次发作,竟板起脸来死不认账,到后来竟然人影不见了。
起初大家还以为她只是害羞,后来才发现害羞不过是借口,这位小姐根本没有迎接崭新爱情生活的勇气,让一个陌生人(虽然她认为她爱他)打扰她四平八稳的生活,是封琉璃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她喜欢恋爱的感觉,但是完全没勇气承担恋爱的后果,那种后果她想都不敢想。可怜那位“使君大人”还真的对小美人(只要小伊不在身边,倒没人否认她是个美人了)封鸵鸟动了心,美美苦恋了一把才终于挥泪斩情丝,漂洋过海到美利坚国追求金发美女去了,从此铸就了C市高等师范大学的一段传奇——可惜就像传奇永远会偏离事实真相一样,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那个狠心的女子是位现代卡门,虽然卡门也唱过什么“恋爱是只恼人的小鸟”,可是此鸟和彼封小美人的鸵鸟本性压根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处去。
——这件“事故”的直接结果就是,封琉璃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再也不敢产生丝毫“恋爱”(也就是暗恋)的念头;拼命躲着走,然后躲着躲着就躲进了网络中,从此不可自拔。
在接下来的那个学期里,琉璃每一个晚上都在父母的监督下枯坐在家中的写字桌前,桌上放着摊开的课本和练习册,可她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因为身体充满禁锢,思维反而愈发不可控制,脑子里时时刻刻飘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念头,这些想法彼此拼斗又彼此融合,激烈地交缠在一起,最终结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果子;一颗一颗熟透了,如雨点般砸落下来。
因为内心有愧,因为不敢对父母说出自己“失足”的真正原因,封琉璃几乎是立即便承认了自己的确“正在恋爱”。她脸色潮红态度暧昧话语之中前后矛盾,始终不肯透露出“对方”的半点信息,这一切反而使得封父封母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使得他们为了保护这个宝贝女儿的光明未来,勇敢地拿起剑,像堂吉诃德挑战风车那样,和想象中看不见的“坏男人”死拼到底。
——琉璃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蜘蛛,每后退一步都吐出一根谎言的丝,最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