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请还俗-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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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家诊帕混合药草特殊处理,以清水漂洗便可不沾血迹,蒋广白不敢断定此物出自本家,连忙打了一盆清水。
而后几日便是从上至下,从宗家至分家查找这一方诊帕的来源,直至蒋广白想起有一个人在他的控制之外,那便是早年被逐出家门的幼弟姜玉竹。
蒋广白将缘由细细说罢,便领着他一同来到了那女子的居所。一见到受伤的女子,姜玉竹的一张脸瞬时煞白,也被那女子身上的伤惊得不轻。
榻上浑身是伤的并不是玄音公主,而是长陵殿中,宫中的贴身侍婢。
“时雨?”姜玉竹轻轻唤了一声。
名叫时雨的女子虚弱地睁开眼,呆呆看了他半晌,忍着痛牵了牵唇角,却是语气戏谑,“小……太医?”
“我果然活着。”似是看到了希望,她的眸子骤然发亮。
她紧接着试图挪动身子,浑身的刺痛却令她咬牙切齿道:“嘶,好痛!”
“好在未伤及脸面。”姜玉竹转念又问,“她如何了?”
时雨努了努嘴,“不知道。”
蒋广白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她”是谁,但见时雨称呼幼弟为“小太医”,想必是宫中的女子。既然是庙堂之事,便是违反祖制的大事,蒋广白自然不会插手。
时雨在将军府之时,便听过蒋广白的大名,他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妙手神医,今日一见,原是个不满而立之年的年轻人。
这样躺了好几日,待蒋广白替她处理伤口之时,时雨不由打趣道:“蒋先生成亲了么?”
蒋广白细细将药粉撒在她刀伤纵横的手臂上,未曾答话。
“我听闻先生救治病人极其苛刻,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小儿;宁治十小儿,不治一女子。”时雨痛得缩了缩脖子,“你怎会好心救我?”
蒋广白面无表情地答道:“医者仁心,我不能见死不救。”
竟是比他那个弟弟还无趣,时雨撇了撇嘴,“莫不是看在姜玉竹的情分上?”
刚刚说罢,便觉胸前一凉,衣衫已被人层层解开。时雨痛得咬牙切齿,“你轻些,你家里就没有女医吗?”
少女曼妙的身子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伤,蒋广白不由皱了皱眉,轻轻处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你……”时雨虽是气急攻心,却因浑身是伤动弹不得,羞红了一张脸道:“你这般无礼,我今后还如何嫁人!”
“对医者而言,你只是病人,并无男女之分。”蒋广白面不改色道。
时雨不满地“哼”了一声,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本想着此人救她于危难,她来日必定以身相许、做牛做马为报,哪知他偏是个这样不解风情的。
时雨虽是每日躺在医馆,却也能从姜玉竹口中知晓些朝政之事。距他们遇袭至今已过了七日,大将军仍然隐匿无影踪,必是平安脱险,她身上这些纵横伤口倒也是值了。
今日她已经可以起身,姜玉竹扶她坐起,喂了些软糯流食物与她。前几日茶水不进,今日终于能咽下食物,时雨不由心情大好。
“想不到你竟然出自将军府,我送你回去可好?”姜玉竹问。
时雨摇摇头,“大将军遇袭,却还落得个谋逆犯上的罪名,可见我们之中出了奸细。我此番回去,想是没命回来了。”
时雨几日未起身,仍有些眩晕感,吃饭之时,沾了一嘴一脸。她正要伸手来擦,却被姜玉竹占了先。
他不由微笑,以锦帕轻拭她的唇角,“我要如何帮你?”
哪知时雨瞪着一双眸子看他,拉下他的手,疑惑道:“你们这些医者,对女病人都是这样……好么?”
她口中的“你们”是指谁?姜玉竹垂下眸子,心虚道:“这倒不是。”
“那你为何……”话未问完,见蒋广白风尘仆仆而来,见到姜玉竹坐在她身边,倒是一愣。
“大哥今日外出,我来此处照应。”姜玉竹道。
时雨瞧着蒋广白手持医箱,像是从外面而来,不由好奇,“先生出诊了?”
“嗯。”蒋广白道。
这才记起他出诊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来到了时雨的房间,便又道:“是个闺阁女子,见不得生,便请我上门去瞧。”
“先生不是不治女患么?”时雨不由嗤笑,“倒是何处的朱门大户,请得动蒋先生?”
蒋广白尴尬道:“乃是当朝皇后的娘家,楚家。”
“楚家?”时雨喃喃自语,“楚家男丁兴旺,并无闺阁中的女儿。”
话一出口,她忽然警惕起来,彼时她在宫中,主公命她特别留意太子洗马楚云轩,不准他与玄音公主走得太近。果如主公所言,太子洗马对公主的爱慕之意胜过排江倒海,连她这个旁人都看得出。
“是大学士楚天白,还是太子洗马楚云轩?”时雨霎时收敛笑容,一张脸紧张异常。
时雨虽然重伤在身,平时却是嬉笑乐观之态,从未有过如此严肃的神色。蒋广白摇头,“我并不懂朝中之事,也不认得什么楚大人。请我去的是一位叫做子有的夫人。”
姜玉竹和时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那女患叫什么名字?”时雨急切道:“怎样的身段模样?是不是白皙貌美,纤瘦高贵?”时雨急得跳下榻来,双脚一软就要摔倒。
姜玉竹一把揽过她,困在怀中道:“你莫要急,听大哥慢慢说。”
蒋广白缓缓道来,时雨却早已泣不成声。
“是公主殿下,她为什么会患上眼疾,将军、将军究竟在哪里?”时雨哭得泣不成声,忽然一阵胸口刺痛,将方才咽下的流食尽数吐出。
姜玉竹便是一惊,顾不得许多,以衣袖替她擦拭污秽,时雨却仍是止不住眼泪,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喷洒在姜玉竹洁白的外衫上。
蒋广白立在原地,看得触目惊心。这样一个刚烈的女子,未曾因为深可见骨的刀伤而落过一滴泪,此时却哭得这般狼狈。
待姜玉竹哄她睡着,仍听她的口中念念有词道:“主公……主公。”眼角仍是汩汩的热泪。
☆、大难不死(二)
时雨悲愤交加,急火攻心,倒是休息了几个时辰才逐渐好转。
“听闻玄音公主受难,你为何如此悲伤?”姜玉竹熬了汤药,端着瓷碗坐在她身侧,一勺一勺喂她喝下。
“他的一颗心都在公主身上,宁可自己千刀万剐,也不会将公主置于险境。”时雨红了眼,“可玄音殿下竟然遭此横祸,恐怕主公……主公他。”
“因而你并不是为公主而哭泣,却是因为担心大将军的安危?”姜玉竹忽然道。
时雨一愣,并未反应过来他此言何意。
“你这般眷恋于他,他可知晓?”姜玉竹又问。
她竟从未发现姜玉竹是这等揭人痛处的小人!
“若不是我此时行动不便,定要杀了你!”时雨恶狠狠地盯着他,但见他单眉细眼,面容白净,倒是衣冠禽兽的读书人模样。
姜玉竹冷笑一声,脸上多了愠气,“自欺欺人。”
言毕,纤长的手指掰开她的小嘴,将一碗汤药尽数灌下,苦得时雨不由大叫起来。
“你出去。”时雨的一张脸皱在一处,真是苦死了,“你出去你出去!”
姜玉竹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徒留时雨在榻上止不住地咳嗽。她的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她必须要见到玄音公主,才能得知主公的安危。而今自己尚且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废人,她究竟要如何做?
时雨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因几日不能下榻,腿脚酸麻无力,刚一触及地上的绣鞋,险些两眼一抹黑昏死过去。好在有惊无险,她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扣住床沿,稍稍歇息片刻,便又继续向前挪动。
“真是倔强”,药阁在蒋府的最高处,蒋广白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蹒跚向前的女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时雨披了外衫,一脸喜悦地抬头望向高处,她已经出屋,用不了多久便会见到蒋广白。
蒋广白站了许久,便也看了许久。从她的房间至药阁,不过数步之遥,她却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一步一歇,正是向他而来。她浑身上下几十处刀伤,任凭男子也忍受不住这般痛楚。
见她依旧锲而不舍地扶着门外的廊柱缓缓向前,蒋广白神色动容,忽然转身向反方向而去。
为何偏要她向他而来?他亦可以去迎她!
时雨扶着廊柱,不由双腿颤抖,不知何处的伤口迸裂,只觉身上的衣裳温热黏湿,带着鲜血的刺鼻之气。
不知道是第几次停下歇息,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正欲运功,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便毫无征兆地被人横袍抱起,惊呼声瞬间破空而出。
“放我下来!”她手脚并用地挣扎。
“还逞能!”姜玉竹白皙平和的面容上早已怒火滔天,“既已伤成这般模样,为何还要自伤?”
时雨垂下眸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揪住姜玉竹的衣衫,委屈道:“我只想……找蒋先生帮帮我。”
方才一阵挣扎,腰间的伤口便又渗出了汩汩血水。姜玉竹只觉手臂上一阵濡/湿,默默低下头,轻轻在她耳边道:“别动,别动,你这个样子,我于心不忍。”
时雨痛得哇哇直叫,却仍然鄙夷道:“小太医真有一颗悲悯之心?”
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女子,方才他愤然离去,倒是想教她冷静一番。哪知她这般不顾自己的安危,即便是拖着重伤之身,也不忘效力于她口中的主公。
镇国大将军齐骁,就真的值得她那样奋不顾身?她为他身负致命之伤还不够,如今还要自伤?
常言道心病难医,这男女相思之症却是难上加难。
姜玉竹嗤笑一声,抱紧怀中的傻姑娘,她如此自苦自伤又是何故?她又何尝不知道齐骁心里的人是谁?
世上竟有这般有痴情儿女,呆傻而不自知,可笑,可笑!幸而他不曾踏入这万丈红尘半步。
“你笑什么?”时雨柳眉倒立,面色不善。
姜玉竹并未回答,抱着她大步上前,转眼药阁近在面前。
忽有一人推门而出,正是外出的蒋广白。他看到姜玉竹怀抱时雨立在门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阴郁,却是对姜玉竹道:“你怎在此处?”
时雨知晓蒋家组训,连忙道:“不关他的事,是我一定要来见先生。”
“一个是大夫,一个是病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蒋广白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周,又落在姜玉竹脸上,“还不送她回去!”
“大哥,我……”姜玉竹尚未开口,便被蒋广白打断。
“违背祖制,入朝为仕,蒋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蒋广白平日里不苟言笑,此时语气生硬,更是令人遍体生寒。
姜玉竹讪讪地闭嘴,却忽然被人扯了扯前襟。他低头看到怀里的女子,一张脸已经憋得通红。
“放我下来。”时雨急切道。
姜玉竹不准,时雨便在他怀里挣扎不休,临了一个鲤鱼打挺,如同蛟龙出海。姜玉竹一个不留神,怀里的女子便破空而出,却因浑身是伤落地不稳,当即趴在地上,难以起身。
“你!”姜玉竹又气又笑,便要俯身伸手扶她,却早有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兄长最忌讳女病人,姜玉竹目露惊愕,却见他一脸焦急与关切,声音却仍是严厉,“怎会这般不小心。”
时雨顾不得许多,翻身起来跪在蒋广白面前,死死抱住他的双腿道:“蒋先生,人言你是一代神医,不能见死不救。”
“放手。”蒋广白面色愈发乌黑。
“不放。”时雨耍赖一般。
蒋广白低头看她,那样一双泪眼汪汪的眸子,令人不忍拒绝。
他怎会那样轻易地答应?待蒋广白反应过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小儿;宁治十小儿,不治十女子,先祖遗言果真不假。医者当存一颗仁爱之心,更应有一颗平等之心。若是医者与女患走得太近,必将因为阴阳制衡被打破而心生情愫。
如此一来,医者还如何做到仁爱、平等?
稍微分神,手上的力度渐重,便多抓了一钱升麻。管事蒋川见了,不由担忧道:“先生这几日过于劳累,且去歇息片刻。”
“也好。”蒋广白净了手,信步出屋。此时夜色已深,姜玉竹也已离去,满园的□□无人欣赏,空气中有缕缕药香。
他时常在园中散步,可谁知今日不由自主的,便往那名女患的房间走来。
及至近前,蒋广白却忽然犹豫,转身欲走。只听屋内的女声悠悠而来,“来的可是蒋先生?”
“正是。”他答。
“先生请进。”
蒋广白刚刚推开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时雨不过着了裤装,整个脊背纵横交错的伤口尚未痊愈,却是袒露在空气中。
她正以白纱一层层缚在身上,还不忘对他道:“先生可否帮帮我?”
蒋广白呆立原地,“男女有别。”
“那日替我处理伤口,怎不知男女有别?”时雨反问。
“那日我是医,你是患,今日……”蒋广白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时雨背对着他,声音嘹亮,“我家住北境,跨国茫茫戈壁便是戎国,四年前,戎军烧杀抢掠,屠我城邦。”
“我尚未成年,被戎军掠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险些做了那些混蛋的玩物。”时雨顿了顿,声线颤抖,显然是忆起了伤心往事。
“你们不解我为何誓死追随齐骁,然而若不是他,我与一干孩童将尽数葬身戎族铁蹄之下。”时雨仰起脸,“不仅是女子,他们甚至连长相俊秀的男童都不放过。”
“齐骁原本可以不救我们,将戎军尽数屠尽。”时雨背对着他,令蒋广白看不清容颜,只见她似是抹了抹脸,道:“可是他没有,他深陷敌军,险些丧命,救我父老乡亲百余人。而后自己身负重伤,卧床数月才得以痊愈。”
时雨仔仔细细将白纱缠好,遮住了可怖的刀伤。她原是窈窕佳人,偏偏如此不懂得爱惜身子。
她在蒋广白的注视下不急不缓地披上外衫,“我本已是个死人,贱躯不值一提,可是齐骁不能死。只要他活着,成百上千的黎民百姓便有了生的希望。”
身前的衣襟忽然被人扣上,时雨好奇地抬起脸,见蒋广白站在她面前,十指修长,带着清新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