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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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唇角一弯,竟是哑声失笑了起来,正好一阵馨风袭来,卷来一片嫣红色的桃瓣,被他伸手掬到了手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与归,其室其家。”
就仿佛多年前,那个身着紫纱云纹裙的女孩子站在桃树下,教他读书习字一样。
鲜卑人之所以被汉人看不起,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他们素来崇尚武勇,没有多少可被人称颂的礼仪文化,因此他们也十分向往汉人文化,无论是从前的段氏鲜卑还是现在的慕容氏鲜卑,都在效仿汉人施行仁政,以德冶国。
他因为生了一双碧蓝色的眸子,受了多少侮骂欺凌,但那个女孩子并没有看不起他,她会时常教他认字,写字,读诗,让他也享受到这些贵族子弟们才有的识文断字学习知识的权力。
明明一开始都很好的,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为什么他在他们兄妹眼里就变得如此面目可憎?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鲜卑人,因为他身上有狼之性,所以她宁可嫁给一个鳏夫也不嫁给他。
默然的失笑了一阵后,男人便抬起那双碧蓝色的眸子,看向了谢玄,冷然答了一声:“是,她是你堂姑母的女儿,是我亲手将她从你堂姑母的腹中取出来的。”
几乎是这句话一落音,谢玄便觉得整颗心陡然一沉,好似浸入冰河一般直觉得彻骨的寒冷。
桓澈的脸色也不禁变了一变,眸光中似有痛色和不忍。
这时,男人又道:“如果是一个男孩子,我或许会杀了他,但是一个女孩,那就罢了,我可以让她活下来。”
谢玄不由得暗握紧了拳头,又问:“那你为什么又会将她送入顾家,做了沈氏的女儿?”
男人便是一笑,答道:“那是因为,我想看看,他若与我一般,身处一个卑贱的地位,以后她会行什么样的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高贵身份,也没有父母之宠爱,还替母亲背负着刑家之后的骂名,她会如何成长,是不是也如他一般不甘?想要将那些自恃身份高高在上的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结果是她让你失望了,并没有长成如你想象中的那样。”谢玄冷然接了一句,想到顾钰曾经说过的话,想到她靠自己努力所得来的今天的地位,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疼惜。
“是,她比我想象中活得好。”男人也由衷感慨的接了一句,“甚至更胜当年她母亲之风采。”
谢玄便道:“孔子曾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有人知耻而后勇,有人却将自己的不幸怨责于他人,甚至展开报复,这就是你们所行大道的不同!也不怪乎当年堂伯不信任你,也就更不会将堂姑母嫁予你!”
谢玄这句话一说完,男人的脸色立时大变,一双碧蓝色的眸子里也有阴厉的冷光乍现。
便连周遭的空气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杀机四伏。
“来人,都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出这一句。
院子中一阵疾风涌动,落叶翻滚,伴随着无数桃瓣的飘落,有数名青纱罩面的胡人女子从院中现出身来,为首的那名女子也正是阿虞。
“杀了他,我会再派一位谢七郎君潜伏于谢家。”
男人一声令下,阿虞连想也没想,手中利剑便如灵蛇探出一般,向着谢玄刺来,以她的剑法,谢玄不过是刀下猎物,可她没有想到,眼前陡地一道白光乍现,刺得她双目生疼,而她手腕上也剧烈的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一般,身子被一股大力猛地带向了一侧。
待她好不容易站稳握紧长剑之时,就见谢玄还是安然无恙的站在垂花门前,而他的手中竟然握着一枚小小铜镜。
难道他刚才就是用一枚铜镜将阳光反射到了她的眼中,以此来干扰她的视线。
阿虞不由得嘴角一抽,眸中生怒。
这时,又听得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青衣男子急匆匆的从垂花门入,挡在了谢玄的面前,又对谢玄说道:“还好,我来得不算晚,谢七郎君,子然也已按照你的吩咐,将消息报给了廷尉,廷尉左监陆大人已带了百人到此桃林,寻着郎君所留下来的记号,即刻就能赶到。”
一听到廷尉二字,虞氏的脸色便彻底变了。
“原来谢七郎君刚才在此与楼主闲聊甚久,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廷尉的到来。”她望着谢玄说道。
谢玄不否认道:“不错,除此以外,我还上报了阿钰在去往乌衣巷的途中遇刺一案!”说着,他转向虞氏道,“那些射在阿钰马车上的箭失,我已经大致查到了来处,还包括一名被捕捉到的部曲。”
虞氏的脸色再次惊恐大变,手脚哆嗦个不停,竟然望着那个男人哭喊了一句:“段郎,你当初就不该手下留情,将那个贱人的女儿留到现在,否则哪会有今天这些事?”
可她话未说完,一阵强风扑面而来,就好似被人隔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你没有资格骂她贱!”那个男人说了一句。
虞氏便似哭似笑道:“是,我没有资格,她是陈郡谢氏高贵的嫡女,而我什么也不是,我什么也不是,可是段郎,这些年来,是谁对你不离不弃,你对那个女人的女儿手下留情,他们谢家人是否又对你留过半分情意?”
虞氏说完,竟然陡地纵身而起,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向着谢玄猛刺了去,不过,她的人还未及近,就被子然一脚踹到了地上。
这一脚直是踹得虞氏口吐鲜血,整个发髻都散落了下来。
子然却是一脸的哀色和不敢置信,看着狼狈不堪趴在地上的虞氏,痛心疾首道:“三夫人,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往日你在顾府之中贤惠淑德,心慈柔善,便是对子然这个下人也从不以身份压人,顾府之中几乎所有人都道三夫人是个好人,可是你现在……你现在竟然助纣为虐,私会男人,还想对十一娘子赶尽杀绝,你怎么对得起三郎主,对得起顾家人?”
虞氏冷声一笑,喃喃道了一句:“你以为顾悦又是什么好东西,与我同床同枕,睡梦之中却时时念叨着沈氏那个贱人,呵……都是负心人,都是负心人!”
子然的神色一变,眸中再次点上哀凄,想到从前那个端庄贤良不染俗尘的女人竟是变成这副模样,不免又有些唏嘘感慨。
这时,院外再次传来凌乱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声喊道:“就是前面那座院子,快进去搜,除谢七郎君及其部曲之外,闲杂人等一律抓起来!”
惊得满院子的胡女们都微变了脸色,不过,身为杀手,她们只需等待主人的命令。
果然,男人便在这时下令道:“你们就留在这里,不管来者何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说完,男人竟然拉了桓澈的手,就向着院中的一间屋舍走了去。
“澈儿,你跟我走!”他道。
虞氏仰首望向他,嘴唇动了动,刚想唤他的名字,却见他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下,转瞬身影便消失在了屋舍之中。
这一刻,虞氏的眼中才是真正的露出了绝望,原来这么多年来的温柔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过就是棋子而已,棋子而已!
蓦然之间,虞氏竟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就朝着自己的脖颈上划去,不过,这一次她还是没有得逞。
一只小小的铜镜打在了她的手腕上,匕首脱落,很快便有人进来,将她提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那些胡女与狱吏部曲们很快战成了一团。
谢玄看了虞氏一眼,挥手命子然以及几名谢氏部曲来到了那间屋舍之外,对屋中人高声说道:“桓郎君,如果你现在愿意随我立即去往白石,劝得你父亲退兵,那么今日我所见所闻,不会传出半点有关于对你不利的消息。”
也就是说,有关于桓澈的身世,他可以权当没听见,以后绝口不提。
但这句话说出后,许久都不见那屋舍之中有回应。
这时的谢玄才似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忙向屋舍之中走了去,子然却拦在了他的面前,道:“谢七郎君请留步,娘子说过,他们这些人十分狡诈,唯恐有陷阱,还是让我等进去查看!”
说着,他向身后的几名部曲点了点头。
其中有两名部曲率先走出,向谢玄施了一礼,然后便随子然一起走进了屋舍之中。
不多时,他们便从屋舍中跑了出来,脸色微诧,颔首道:“七郎君,屋中并没有人,他们好似……逃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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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父子?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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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再次带着几名部曲走进屋舍时,就见这屋舍之中除了一几一屏风以及一胡床之外,确实空无一人,屋舍四面墙壁灰白,屋顶瓦片未动一毫,看上去像是密闭的,唯有胡床边上有一扇开着的小天窗,但也不足以让两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逃出。
于是谢玄便命人将那胡床推了开,也就是这胡床推开的一刹那,一支箭矢嗖地一下向他射了过来,在子然回首一望的双瞳中逐渐放大,眼看着那支箭就要射穿谢玄的胸膛,只见谢玄猛一仰首折腰,那箭矢便擦过他的鼻尖“夺”地一声钉在了墙上。
子然立即奔至了谢玄身边,仍有些惊魂未定的问:“谢七郎君,你没事吧?”问完之后,又道,“郎君,不如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实在是太危险。”
他实是有些后怕,倘若适才那支箭真的射中了谢玄,他如何跟娘子交待,又如何跟谢家交待。
幸好这位谢七郎君也不是执拗之人,他点头道了一声:“好。”便立时命那几名谢氏部曲随他一同走了出去。
院子之中,那群胡女杀手们还与狱吏部曲们打得难舍难分,领头的廷尉左监原本躲在一旁观看,此时见谢玄从屋中走出,但立时赶了过来,谄媚的问道:“谢七郎君,你让我抓的可就是这些人?”
谢玄道:“还有一人。”
廷尉左监左右观顾了一番,并未见有他人,便讷内的问:“那,那人呢?”
“逃了。”
“逃了?”
廷尉左监猛然拔高了声音,但见谢玄的目光看过来,又猛地闭上了嘴。
“陆左监,你公事公办,不必事事问我的意见。”谢玄忽地皱眉说道,“上次洪武大街上,顾敏被暗杀一案,你查得如何了?可有查出凶手是谁?”
那陆左监忙一脸愧色的低下头,回道:“并无,凶手太过狡猾,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你能确信,她就一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谢玄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条翡翠蝴蝶结的长穗宫绦,展现到廷尉左监的眼前,道,“这便是那凶手站在酒肆屋顶上向我们射出一箭后所留下来的线索,另外,你也去查查那只箭,是否与刺杀顾十一娘的那些箭一样?”
几乎是他这话一落,被两名部曲押在一旁的虞氏便是浑身一哆嗦,目光直直的看着他手中的宫绦,脸色惨白下来。
原本她这一神色变化也只在刹那间,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但谢玄在说这句话时有意用余光瞥向了她,所以她脸上再细微的表情也能尽收眼底。
那廷尉左监也是个极精明的人,察觉到谢玄在看那虞氏,便立声喝道:“还不快将这个凶手给抓进来,带进廷尉审问!”
虞氏惊恐的一颤,忙喊了一句:“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可是顾三郎主顾侍御史的如夫人!”
子然不禁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便想起自己还是顾三郎主的如夫人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那廷尉左监瞧了她一眼,先是一声讪笑,然后毫不客气的揶揄道:“哪有出来私会男人的如夫人呢?刚才这位顾家部曲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管怎样,能出现在这里的如夫人身份总是值得怀疑的,而我的职责也就是抓走一切疑犯至廷尉审问。”
“如夫人,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说说你的真实身份吧!”
他又补充了一句,虞氏原本苍白如纸的脸更加惨白了,身子直是摇晃了一下,嘴唇嗫嚅着似想要辩解,终究还是什么也不敢说而垂下头来。
此时的虞氏竟如老妪一般垂首躬身,沧桑颓败得好似骤然间老了好几岁。
子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哀悯,却也没有半分同情。
这时,院中与狱吏部曲们厮杀在一起的胡女杀手们终于因寡不敌众而渐处下风,有不少女子在被擒之时干脆自己抹了脖子,最后只剩下三名女子被及时制止而绑缚了起来。
“谢七郎君,这几人我带回廷尉,但那位逃走的人,仆该怎么办?不知其貌,不知其身份,仆不知该如何追缉啊?”
廷尉左监再次试探性的问,谢玄便看向他,回道:“不需要画像,你只要在告示上写明,此人乃是崇绮楼的楼主,他最显著的特征便是,眸色浅蓝,他是鲜卑人!”
廷尉左监脸色霎时一变:鲜卑人啊!都说鲜卑人极擅武勇,乃豺狼之性啊!
心中正打鼓着,忽闻一女子清澈的声音喊道:“阿遏——”
转眼一看,就见一身着白袍气质如玉如松的女郎带着几名部曲匆匆走进了这座别院。
来人正是谢道韫。
远远瞧见安然无恙站在院中的谢玄,谢道韫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好似一根紧绷的心弦霎时松泄了下来,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才慢慢恢复晕红的血色。
然而,却在这时,听得谢玄陡然大喝了一声:“阿姐,快躲开!”
而几乎是这喊声一起,谢道韫的视线里便是一黑,耳边传来“噗”的一声,她瞪大的双瞳中便立时映照出一名部曲高大的身影,被长剑贯穿的后心顿时血流如注。
刺出这一剑的人正是阿虞,谁也没想到这名女子即使双手被剪,竟然也能瞬间挣脱,将长剑刺向谢道韫,若不是那名部曲以身隔挡,只怕这一剑刺穿的便是谢道韫的胸口了吧!
这突然的变故,令得院中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