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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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击力道实在过强,顾钰费尽了力气才在退出十步之外的地方站稳脚步。
“楼主,难道你就不需要解释什么吗?”抹去了唇角边溢出的一丝腥甜,顾钰诮笑着问。
“解释什么?是解释你母亲是怎么死的?还是解释沈士居是如何背上判臣之名的?”男人亦是不以为然的笑问。
闻言,顾钰的秀眉微微一蹙,那瞬间被拧起的心底深处到底有一些疼痛。
“我都想知道。”半响之后,她回道。
男人哈哈一声笑,说道:“小丫头,人生如戏,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最好,何必给自己徒增痛苦与烦恼。”
“如果因为怕痛苦和烦恼,就去拒绝接受本该属于自己承受的一切,那不是潇洒,而是懦弱。”顾钰说罢,又反问了一句,“楼主,你会因为无法面对的过去,而选择懦弱的逃避吗?”
男人的眸光霎时沉凝了下来,浓而幽碧的光芒悠转,直了看了顾钰良久,他才低低的暗笑了一声,回道:“自是不会。”
顾钰便笑着接道:“那么,说出来又有何妨?反正现在全城已对你下了通缉令,你就是不承认也没人会信了,不是吗?”
男人迟疑了一刻,旋即唇角一弯,看向顾钰讪笑道:“小丫头,好利害的一张嘴,你是在诱我道出十几年前的真相啊!”
顾钰不置可否,微微笑了一笑。
雨声更大了起来,飘泼而下的雨水很快便已将顾钰淋得湿透,微微勾勒出她身段袅娜的曲线,但依然让人无法忽略的是她那倔强的眼神以及不屈不折的坚持态度。
明明还只有十四五岁,明明这稚嫩的身子还纤细单溥得仿佛随时可被狂风吹去,可她站在那里就似不惧风雨傲然挺立的修竹。
男人叹息了一声,终于开口问道:“要从什么时候说起?”
“便从我外祖父沈士居之乱说起吧?你是怎么做到的?”顾钰问道。
男人的嘴角便挑起一抹揶揄的讥笑,他道:“沈士居哪里配做你的外祖父,他不过是一条胆小怯弱的狗罢了,口口声声说要维护南士的利益,将那些北伧赶出建康,临到头时,却又畏首畏尾,不敢与朝廷对抗。
而偏偏他手上还握着二十万部曲私兵的督印,那我便只有将他骗到密室之中,囚禁起来,再让另一位沈士居出来发号施令,带着吴兴沈氏的数万部曲杀进建康城。”
顾钰心下恍然,不禁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当年那个跟随王敦一起叛乱的沈士居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难怪那个人根本不擅用兵,无法调度吴兴沈氏上万部曲,起兵之时声势浩大,一路高歌至建康,还未开战便已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并非是我安排的傀儡无用,而是我原本的计划便是如此,一个失败的沈士居必然能成就一个成功的王敦抑或是苏峻!”男人接道。
顾钰便重复了一声:“你的计划?王敦或苏峻?”
男人颇为骄傲而得意的回道:“是,我的计划,小丫头,你若是熟读兵书,当知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所以,你其实也只是想以吴兴沈氏沈士居为饵来引得朝廷派出主力军与之交战,以此作出声东击西的假象,然后你再助王大将军王敦带兵去夺取建康?”
“善,小丫头的兵书读得不错。”男人笑着回应了一句。
“但结果,你还是失败了?”顾钰也冷诮的讽刺了一句。
“谁能想到王敦会在那个时候突然得病而暴毙呢,他那些兄弟子侄又是扶不起的阿斗,再加上琅琊王氏王导竟然也站在了朝廷这一边,王门人伦如斯,虚伪至此,实在可恨!”男人咬牙说道。
顾钰便笑了起来,再次在他心口上插刀,讽刺了一句:“所以说,这是天都不帮你,楼主这么博学,当也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后果吧?”
“呵……”男人依旧是不以为然的讪笑,“我还真就不信这句话,小丫头,我此生所作出的一个最大的错误决定可能就是,没有亲自将你带到身边抚养成人,要不然,你现在还得叫我一声父亲。”
顾钰的眉头倏然便拧了起来,清凌的眸子中厉光毕现,轰隆隆的雷声再次滚过天际的时候,她也骤然拔地腾身而起,手中的短刀立时化身千亿,直劈向了那站在狂风中发丝乱舞身形如魅的男人。
男人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他手中的短剑也瞬间举起,夜空之中再次响起呛啷的一声钝响,霎时间,夜空通明,电闪雷鸣。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生母又是怎么死的?”
此时的顾钰心中已极为恼恨,因此她的动作已是疾如闪电,目光中更是充满了凛冽的狠意。
男人回身用剑隔挡,再次将顾钰击得退避三舍,看着她那张青涩中已渐显出几分妖异媚色的脸,他沉吟了许久,才答道:“你真的想知道?”
顾钰咬了咬唇,斩钉截铁的答道:“是!”
男人的目光沉凝了下来,思绪似乎飞到了他跟随着苏峻带兵攻破建康城的那一日,那一日也是如今天这般雷电交加,风雨凄凄。
在得知中书监庾亮已弃城而逃之后,作为流民帅的苏峻又是喜悦又是愤慨,一面派人四处搜索着庾氏兄弟,一面大肆屠城,烧杀抢掠,为了发泄对这些世族门阀的恨意,便连那些士族公卿之女,他们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掳掠来消遣玩乐,
建康的士族大都对他们产生了惧意,投降的投降,送子女的送子女,为了讨好这位敢将天子囚禁的煞神,他们俯首称臣,什么屈辱都能受。
但是总有一处如同一个坚不可摧的屏障,一股势力隐隐与苏峻相抗。
他便是受苏峻之命来剿灭这一群负隅顽抗抵抗不愿臣服的乱党,兵马及致台城前,在得知守城的人正是那位让他恨之入骨的褚季野时,他毫不犹豫的拉弓向台城上的那个人射出了一箭。
因得陈郡谢氏谢尚之母的悉心教导,以及他们鲜卑人天生的武勇蛮力,他那一箭准确无误的穿过盾牌身中了那个站在城楼之上身穿凯钾之人。
但是他没有想到,当盾牌落下,惊乍声起,那个心口被贯穿一箭逐渐倒下去的人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便是曾经给过他温暖却又毫不留情斩断了他所有希翼和期盼的女人。
“段郎,求求你,让我的孩子活下来。”
她将一把刀递到了他手中,哀求道:“划开我的肚子,将他/她取出来,但不要伤到她!”
“小心,不要伤到她!”
“轰隆”一声,空中再次划过一道闪电,耳畔骤然传来一声男人急切的叫唤:“阿钰——”男人才从那无边阴霾的思绪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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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承认,都来看(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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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钰——”
这一声惊呼令得顾钰也从悲怆的情绪中惊醒过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便感觉到一道人影倏然冲过来,紧紧的将她抱进了怀中。
耳畔传来“咚咚咚”急切的心跳,被雨水冲刷而模糊的视线里也逐渐映照出一张因担忧惶惧而显出几分沧然之色的俊朗容颜。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是什么事情都要一力承担,不愿让我来分担承受?”他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怨责和心痛,眸子如同夜空里闪耀的星辰一般明亮而充满痛责,“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会难受,会害怕吗?”
“谢郎——”
顾钰轻唤了一声,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心情沉重,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而那个男人还在对面看着,神情变幻不定露出几许意味不明的嘲弄。
“谢郎,对不起,我也很害怕!”她说道。
也害怕失去,所以才要一个人来解决这件事情,心无旁骛,才会别无顾虑和恐惧。
谢玄一时心如刀绞,无言以对,只是将顾钰拥得更紧,仿佛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到自己抓得住,才会安心。
而这时,顾钰又小心翼翼的在他耳边提醒:“谢郎,我无事,你快转过来,不要将空门对着他!”
他,便是指的那个男人!
而此刻谢玄的视野里哪里会有那个男人,哪里管什么空门,他只要看着顾钰,看着她安全便已足够。
但他不关心,不代表那个男人也会忽视,从谢玄疾奔而来,没有任何顾虑第一反应就拥着顾钰的那一刻起,男人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原来如此!
男人的心中也不知闪过什么念头,碧蓝色的眸子里微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复杂之色。
“你知道吗?她为了能看你一眼,直到我完完全全的剖开她的肚子,将你取出来,她看到你是活着的,她才安安心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男人忽然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阿真,你看,我没有伤到她,她是活着的,是个女孩子,长大了一定很像你!”
“谢谢你,段郎!”
谢谢你,段郎!
她居然还跟他说谢谢,她居然没有半分对他的痛责和怨恨,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怀中所抱着的孩子,慢慢的合上了眼睛,那最后的一刻,她唇角边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为了看到自己的孩子,宁愿再受一次剖腹之痛,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顾钰霎时间泪如泉涌,唇瓣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手中握着的短刀亦在不知不觉中攥紧,有血水从指间溢出,旋即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你不要再说了!”谢玄猛地一声暴喝。
男人却笑道:“为什么不说?你们不是想听真相吗?真相就是如此,真相就是,她的生命也是我给的,是我的一念仁慈让她活到了现在!这种恩情,你们又该如何来报?”
顾钰抬起了眸子,此时此刻,她的眸光也冷得极为可怕,仿佛一只随时跃起噬人的小兽。
而就在这一时刻,于淅沥沥的雨声之中,一阵强而有力的马蹄声正由远近及的朝着这边驶来,嘈嘈切切的喊声顿时令得整个夜都变得热闹喧嚣。
廷尉正李正首先便去了最底层的大牢,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到虞氏所在的狱中查看,便已被那甬道长廊之上所铺就的长长一条的狱吏尸体吓得哭天喊地的从牢狱中奔跑了出来。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这到底是谁干的?谁干的?”气喘吁吁的李成一个劲儿的拍胸脯喃喃,刚出大牢就被陡然劈下来的一道闪电吓得头一仰,差点又翻倒下去。
其实说起来,也不知是闪电,还是刀光剑光,轰隆隆的雷声贯耳,令他仿佛听到了万马奔腾的喧嚣呐喊。
都说大半夜的有魑魅横行,莫不是这牢狱之中冤死的那些厉鬼回来索命的来了?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我要回去!
李成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拔腿就向倾盆大雨中奔了去,但他还没有奔出多远,就被一位白衣郎君挡住了去路。
“李大人,现在该是你主持公道的时候了,你还跑回去干什么?”那白衣郎君一手撑着伞,一手摇着蒲扇,还有些不耐烦的嘀咕道,“这六月的天变得可真快,白天还是烈日当空,入夜就下了这一场暴露,可就是下了这么一场大雨,也依然不减署气!”
李成没有看清,只觉得那白衣郎君虽然风度翩翩可出现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宜,于是条件反射下,他第一反应便脱口喊了一句:“鬼啊!”
他不喊还好,这一声喊,那白衣郎君便倏地朝他走了过来,一把拎起他的衣襟,笑问道:“你再看看,我是谁?”
“你……你是……琅琊王氏的王五郎君?”在看清年轻郎君的脸之后,李成结结巴巴道。
怎么……连琅琊王氏都惊动了吗?不,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这桩案子到底牵连有多广?
夜里人马齐动,嘈杂之声顿时响彻天际,地面也发出有规律的震动,顾钰正要再次拔刀而出时,一群人便急急的朝着这边聚拢了过来。
这是陈郡谢氏的部曲,另有顾家的车马及部曲混杂其中,除此以外,还有一辆没有任何族徽标志的马车驶在队伍的正中间。
谢道韫首先便从马车中跳出,一眼看到顾钰与谢玄便急急的奔了过来。
“阿遏,十一娘,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虽然看到二人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她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谢玄摇了摇头,只是一双星眸中炫然含泪,充满悲怆和郁郁。
顾钰的神情更是木然冷静得可怕,令人惶惑不解又心生怜惜。
“发生什么事了?”谢道韫问。
谢玄没有回答,顾钰更是不吭声,只是如狼一般狠狠凝视着那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那个男人!那个可怕的男人!
谢道韫也倏然转身,望向了那个男人,这就是沈氏所说的崇绮楼楼主,一个极擅武勇令人畏惧的鲜卑人。
“抓住他!抓住他!”不知是谁高高的喊了一句。
一群激涌过来的官兵以及部曲便向那男人包围了过去。
男人不过举起手中的短剑,按动机关,那短剑在几息变化之后,又化为了一种弓弩形状的武器,数枚银针自那武器上飞出,那激涌上去的官兵部曲又倒下了一大片。
“这才是真正的墨家机关术,兼爱非攻!”男人说道,然后又看顾钰,“小丫头,你懂的机关术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刚赶过来的李成在看到那些人倒下去时,自己也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倒了下去。
这时,沈氏也从马车上跃下,匆匆向着顾钰这边赶了过来,看到顾钰安然无恙后,她也松了口气,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虽然容貌不显,可那双碧蓝色的眸子总能令她印象深刻。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