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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淝水之战后,陈郡谢氏确实创造出了史上最大的辉煌,谢安与谢玄因此而名留青史,东晋也因为此一战之胜迎来了几十年的安定和平,北方胡族再也不敢来侵犯,然而历史似乎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功高盖主的命运何其相似,因此一役,功名太盛的谢安最终还是遭到了当时的君主孝武帝的猜忌,幸得中郎将桓伊在一次宴会上唱了一首《怨歌》借古讽谏,谢家才避免一难,但之后,谢安还是为了消除孝武帝的忌惮而辞官避祸于广陵,谢玄最终也上疏解除职务,后被调任为会稽内史。
在东晋一朝,谢家可谓满门称贵,显赫朝堂,后刘裕称帝,建立南朝,谢家依旧是最煊赫的士族,是金陵城中最亮丽的风景线。
然而从东晋到南朝,战乱似乎从未停止,陈郡谢氏也与琅琊王氏一起辅佐当时的王朝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二百年间,谢家所出的诗人、政冶家、音乐家、书法家可谓数不胜数,谢家人也一直保持着一种不欲不争的韬晦之明,不专权树私,不居功自傲,宁做隐士而不取天下而自立,但依然也没有逃过盛极必衰的命运。
二百年之后,一个叫谢贞的人从北地回到金陵,他所看到的金陵城已是人迹罕至,千里绝烟,早已不复往昔之繁华绮丽,金陵王气不在。
他是谢安的第九世孙,也是最后一个在《晋书》史上留名的陈郡谢氏子弟,便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恰逢候景之乱,鲜卑化羯人出身的候景,曾想与王谢两大族的女郎联姻,却被梁帝婉言拒绝,被告知王谢两大族的子弟身份高贵,恐不会答应。
梁武帝太清二年,手握重兵的候景在寿阳起兵作乱,太清三年,终至攻破台城,金陵沦陷,候景称帝,那时的金陵城中便只剩下三千人了。
而夺得帝位的候景竟因联姻之事怨恨王谢两大世族,在破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王谢两大族诛灭,从此乌衣子弟在金陵城中绝迹。
谢贞便是这其中极少数存活下来的人,之后跟着难民一起被掳至北方,受尽颠沛流离之苦,二十年之后,当他再次回到金陵城的时候,已是满心疮痍,他想到了自己延续了二百多年的家族,想到那些族人留在史上被人称颂家喻户晓的传奇,更想到了昔日那些乌衣子弟的风流与才情,想到那些书法,骈文,诗词,音乐、清淡就像是盛开在树上最美丽的花瓣,风一吹过,便纷纷飘落。
然而他们骨子里所流淌的风华与骄傲却不会随之散去,谢贞在死的时候已将一切悲欢离合与名利看得极淡,只嘱咐亲友以“以溥板周身,载以灵车,覆以苇席,坎山而埋之。”
他死时留下了一句残诗——
“风定花犹落。”
倏忽再过一百年,唐太宗李世民称帝,这位明君在继位之后力斥门阀士族,贬抑魏晋以来的世家五姓,推行科举制度,引寒门入士报效朝廷,从此魏晋风流,烟消云散,只留下一本《世说新语》成为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的传奇。
这便是顾钰所知道的历史,她也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微小的力量并不能改变这大的历史走向,但也想尝试着去扭转谢家抑或是大晋朝的命运,至少能换来数十年的和平。
诛灭天师道,阻止桓氏取晋称帝,以后就不会有天师道叛乱,也就没有刘裕的崛起,就不会有南朝的建立,至于二百年后的候景之乱……
顾钰心下暗自笑了笑,打开车帘,看向开在路边的丹桂,一阵微风拂过,花落如雨,香气四溢。
不知不觉中,她也喃喃道了句:“风定花犹落。”
“娘亲,你在说什么呢?”一声稚嫩而清脆的声音陡地打破了她的沉思。
顾钰将视线拉回,看向眼前还梳着垂髫髻的童子,粉嘟嘟的脸颊煞是可爱,霎时间,她的眸中也溢出满满的欢喜与慈爱。
这便是她与谢玄所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谢玄给他取名为谢瑛。
“阿瑛,你阿娘是在考你学问呢,风定花犹落,后面是什么?”谢玄走过来,抚了抚孩子的小脑袋,看着顾钰一笑。
“可是阿耶从未教过我这句诗啊?娘亲,这句诗的后面应该是什么?”小孩子睁大了眼睛望向顾钰问。
谢玄似乎才想起什么,也看向顾钰问道:“对啊,这句诗我怎么也好像没有听说过,这难道是阿钰自已所创?”
顾钰笑了笑,没有回答,反倒是小孩子奶声奶气道:“原来阿耶也不知道,那瑛儿若是接上了,是不是也能如阿耶和娘亲一般厉害了。”
小孩子的话总是那么天真童趣,谢玄与顾钰又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当然啦!阿瑛能接上吗?”
孩童的目光闪亮,望了望远处层峦叠翠的山林,又冲着另一处喊道:“阿姐,你也来帮我想想。”
另一辆马车旁,一个与他一般大年龄的垂髫女孩正怯生生的立在一旁,好似不敢走近。
“安,过来,和弟弟一起玩。”谢玄唤了一句。
语气十分清朗而温和,那孩子这才似鼓足了勇气,慢慢的走过来,唤了声:“阿耶,娘亲。”
“阿姐,阿姐,你也来帮我想想,风定花犹落,后面应该接什么?”
女孩子望了望山林,喃喃道:“鸟鸣,鸟鸣……”
“鸟鸣,山,更,幽!”男孩子灵机一动,接道,又望向谢玄与顾钰,“阿耶,娘亲,我接的对不对?”
谢玄与顾钰同时一怔,似乎都有些意外诧异,两人都还没说什么时,路边竟然多了一些围观的人群。
“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这是好诗啊!竟然连五六岁的稚儿都能作出如此好诗来,看来这两位贵人来历定然不凡啊!”
“是啊!别说是这稚儿的诗了,你们看那一对夫妇,男子如琼枝玉树气宇不凡,女人,虽然只看得到一张侧颜,可也依然感觉到美得惊人啊!”
“是啊,大家可有曾听说过,最近有什么贵人受到朝廷的调令到我们这会稽郡来吗?”
“这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最近建康城最大的新闻莫过于褚皇后的薨逝吧!诶,真是可惜了,听说陛下甚爱褚皇后,而这位褚皇后在陛下病重期间,冶理朝政,竟是私毫不输于男子,改革弊新,内冶国家,外御强敌,现在国力强盛,天下太平,再也没有胡人来袭,怎么突然间就薨逝了呢?”
“是啊,陛下为了她三日不上朝,追封她为崇德皇后,而且还在百官面前留下一句话,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再立后呢!”
“诶,可惜,真是可惜了!”
“还有那位谢七郎君,以八万兵马打败了秦王百万大军,取得如此之功勋,以及盛名,便是封个王爵来做也不为过啊!他怎么就……”
“嘘——这话你可不能乱说,你这么说,岂不是将谢七郎君与桓大司马相提并论了?而据我所知,谢家人风流蕴藉,根本无心于帝位。休要再胡言乱语。”
一行人正议论着,等到再转头去看时,却见那两辆马车已不知何时离去。
而就在顾钰与谢玄命车夫悄然打马离开之时,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一名身着黑衣头戴帏帽的男子正一瞬不瞬的望了他们许久,直到两辆马车消失在曲折的道路尽头,他都依然岿然不动。
“郎君,我们,是不是还要跟上去?”一名女子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打断道。
男子这才应了声:“不必了,
这就是我说的,人活着比什么都好,至少还可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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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凤皇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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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吗?”
有声音?是谁在说话?
桓澈的耳尖动了动,感觉到除了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似乎还有极为嘈杂的呼啸呐喊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在这片忽远忽近似真似幻的呐喊声中,桓澈终于睁开了眼睛。
让他感到吃惊意外的是,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环境,而是一座极为广阔而华丽的宫殿,宫殿的前方似有一道颀长的白影而立。
桓澈向着男子的方向走去,就见男子的前方竟是密密码码的兵马云集以及旌旗飞扬,外面正洋洋洒洒的飘着大雪,如羽毛一般的白雪落在大片梧桐林上,堆砌如同一座又一座的灯塔。
忽然间,他听到有无数声音齐声呐喊道:“参见吾王!”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排山倒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直至冲上云霄,这样的豪情,这样的骄傲,似乎他前世也拥有过,何其壮观,又何其的相似。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男子意气风发的大笑,那笑声是如此得意,如此放纵,似近在咫尺般在这个大殿之中回响。
男子白衣胜雪,墨发飘扬,对着殿外的众将士言道:“今孤于这阿房宫称王,便是要带领着大家为我大燕国雪耻,从苻坚手中救出我燕国的子民,夺回大燕国的土地,我们要在血光中复活,去摧毁那不可一世的苻秦,让苻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救出燕国子民,夺回燕国土地,让苻坚付出代价!”
土兵们再次齐声呐喊,在这一片呐喊声中,男子亦拔出了手中的剑,那剑似浸染了鲜血一般,散发着极为殷红的光芒。
桓澈心口猛然一缩,瞳孔也逐渐扩大:阿房宫称帝?史书有载:坚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梧桐数千株于阿房,以待凤凰之至,难道这名男子竟然就是小字为“凤皇”的燕国王子慕、容、冲?
似感应到了他内心所想,男子也转过头来看向了他,桓澈的神情再次一变,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竟然觉得这男子的容貌长相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你跟我来!”
便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思忖间,男子居然对他说了一句。
桓澈再次错愕色变,紧紧的盯着男子,就见男子走下台阶,下令唤了一句女子前来,而那女子分明就是他身边的隐卫之首阿虞。
“为我开劈一条血路!”
那女子答道:“是!”
紧接着,他眼前的画面便成了万马奔啸的厮杀,百姓的四处逃窜甚至是婴儿的啼哭,直到男子持剑带兵汹涌攻进长安城,苻坚身披凯钾亲自相迎。
这应该是持续了九个月的一战,而这九个月的对峙之中,苻坚已然杀了他留在关中为质的所有亲人,他也不惜血洗长安,屠杀了长安城中无数百姓。
他的容颜曾经令天下所有女子甚至是男人倾慕,而他的心狠手辣与凶狠无情却是令小儿止啼。
“孤从前待你情份如何,好好的做你的奴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偏偏要来送死?”
“哼,奴就奴罢,反正已经做奴多年,我也早已厌倦了做奴之苦,今日就要将你取而代之,以洗清孤曾经做奴的耻辱!”
“凤皇,就算你顾念朕对你的情份,难道连你的亲人,你姐姐的生死,你也不顾了吗?”
一名女子被两名甲士从城楼中拉了出来,两士兵厉喝道:“叫他乖乖的投降,否则我杀了你!”同时两把剑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子高髻峨峨,一袭红色的宫装艳丽,那容貌竟然……
桓澈的眼眸再次放大,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那女子。
“凤皇,住手吧!就算你杀了这里所有人,你又真的会开心吗?”
女子哭求道,樱红的唇瓣间吐出如雾一般的氤氲凉气,而那双清泠的水眸之中分明已是充满担忧和绝决。
不,她根本就不是求饶,或是要男子住手投降,她分明就是求死!
而果然,在桓澈这个念头落下之时,他的余光之中瞥见了一支银箭。
弓已是满月之弓,箭已然蓄势待发。
不!你住手!不要杀她!不要杀她!她是你姐姐啊!
然而已经来不及,箭已经破空而出,女子的身影也从城楼之上飘然而下,在雪地上盛开如红梅。
“你为什么要射出这一箭,你为什么要杀他?”桓澈厉声问。
但男子似乎已听不到他所说的话,而是挥手一声令下,两万兵马如一群凶狠的猛兽一般冲进长安城的南门,那些惨绝人寰的厮啸,呐喊一直在耳边回响,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一天,抑或是两天,甚至是一个月,战乱似乎才停止下来。
桓澈眼前的画面再次一转,似乎又回到了阿房宫内。
“苻坚已被乱箭射死,他的几个儿子也已非死即掳。王,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带着我们的子民回到燕国首都龙城去了,那里才是我们的家乡,而且士卒们……”部将段随请求道。
慕容冲却摇了摇头:“不,龙城有我叔父慕容垂,慕容垂素来怨恨我的母亲,我若回去,岂不是又要成为他的笼中之鸟,孤觉得这长安不错,孤也喜欢这阿房宫,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她!”
“可是……”
“没有可是了,你下去吧!告诉韩延,谁若再劝孤回燕国龙城,孤就杀谁!”
“是!”部将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之上孤傲又冷漠的少年,只得无奈的退了下去。
桓澈看向龙椅上的男子,男子枕额似极为痛苦的沉吟了一会儿,才从龙椅上走下,他也似乎看了桓澈一眼,又走到了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里,数名侍女而立,见他来,一个个脸上都笑靥如花,媚眼如丝,春水含情。
男子似浑然不觉,只走到了后面的一间耳房之中,那里有一口似用寒冰打造的棺椁放置其间,男子打开棺椁,桓澈便看到了躺在其中的女子,正是那名在城楼之上被男子一箭射死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的一张脸……竟然会那么像阿钰。
怎么会呢?
“姐姐,对不起……我知道这是我必须做出来的选择,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这么难受?”
“你说,你会观星之术,会预测未来,你教我习字学武,教我什么是帝王之术,甚至教我什么是忍辱负重,你料到了我的将来,是否有料到自己的将来呢?”
“这难道就你为自己安排好的结局吗?”
男子念叨着,忽地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