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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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还是怀疑那位吹胡茄的顾家小姑子吗?”婢女又问。
桓澈没有答话,挥手示意婢女将这两套衣装收了起来,负手立于塌前,便这般沉默了许久,仿佛有某种隐忍而悲凉的情绪流淌于空气中。
婢女看着有些心疼,又道:“如果真是那位顾家的小姑子,可她与郎君又有何仇怨,不惜设下埋伏对郎君进行行刺追杀?
而且奴已查过,那位顾家小姑子的父亲顾悦正好被郗嘉宾引荐入了郎主的西府,顾家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与桓氏为敌。”
“不是顾家,此事与顾家无关!”桓澈接了一句,“想要杀我的人不知凡几,倒也不差这一两个,不足为奇!”
“郎君……”听到这里的婢女心中更是绞痛,为之愤恨,“如果真是她,可否让奴去安排人杀了她,也算是为雪儿报了仇,可好?”
雪儿便是那个为了给郎君挡箭而死去的胡姬。
闻言,桓澈陡地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了她,道:“倘若不是她,你这么做,岂不是让我桓氏与顾家为敌?给健康其他世家授人以柄的机会,那位小姑子虽然只是庶女,可自玉泉山那一曲胡茄与石碑上的诗字之后,她不仅在顾家的地位会陡升,而且还会极得名士们的看重。
这个时候的她绝对不能死!”
婢女的脸色便是一白,忙颔首曲膝跪了下来,道:“奴愚钝,请郎君莫怪奴多言!”
桓澈也没有责备,只是淡然一笑,若有所思道:“有时候惩罚一个人,不一定非得要她的命,而且……这个小姑子对我来说,或许大有用处!”
婢女神情迷惘微露惊讶,还没有想明白他话中之意时,又听他道:“取笔墨纸砚来,我要给父亲捎一封信!”
婢女答是,忙将文房四宝摆在了他面前的案几之上,就见他提笔行云流水般飞快的在一张油绢洒金纸上书写了起来。
婢女看得神情一呆,目光一凝,忍不住道了一句:“郎君,其实你的字不比那位今日在玉泉山上扬名的顾家十一娘差,而且奴觉得……那位小姑子的字与郎君的字似有相似之处……”
桓澈便将笔停了下来,目光也渐渐变得幽冷。
“有相似之处么?”他喃喃的道了一句,脑海里似乎又跃出了一道明艳的身影,那身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几旁,借着夜里白刺刺的灯笼光芒,在一份书简上仔细临摹着一张碑贴。
“桓郎,我会努力的,你不要赶我走,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做到最好……”
耳边似有一清泠的声音传来,桓澈顿觉心烦意燥,竟将刚写好的一封信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又吩咐婢女道:“将它烧掉!”
婢女惶恐答了一声:“是!”忙躬身将那张揉成一团的纸又捡了起来,架起火炉将其当着桓澈的面焚烧,至始至终她都没敢朝那纸上的内容再看上一眼。
“天子与琅琊王如今还住在顾家的庄园之中?”桓澈忽又问道。
婢女答:“是!”
“看来是真的想与顾家联姻!如今,顾家四子,已有二子入了我父亲的西府之中,想不到这司马衍还对顾家抱有一丝幻想……”说罢,桓澈又问道,“现在顾家到了及笄适龄的女郎有几个?”
婢女答道:“顾家长房嫡女现今不过九岁,适龄的只有二房的嫡女顾思桐,三房的嫡女顾思瑾!”
“只有两个?”
“是!”
“若是算上庶女呢?”
婢女沉思了一刻,答道:“顾家庶女也并不多,若是一起算的话,适龄的也只有二房的庶女顾芸以及三房的庶女顾钰。”
当顾钰这个名字说出来时,婢女的脸色便是一变,在桓澈同样诧异而了悟的神情中,她补充了一句:“顾氏阿钰,也便是昨日在玉泉山上扬名的顾家十一娘!”
说到这里,她又问:“郎君以为,天子会不会将这位顾十一娘纳入后宫之中?或是赐给琅琊王为妾?”
桓澈便大笑了起来。
“如果他们真这样想,这对于我来说,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婢女脸上又是一片懵懂惊愕,这时,又听他吩咐道:“去准备一份厚礼,我也该去顾府拜访一下那位吴中大名士了,
顺便也去看看这位顾家十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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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他的招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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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钰亦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写好的一封书笺封好火漆后,藏于了一只锦盒之中。
婢女诗琴端着盥洗的盆盂走了进来,见她立于书案旁,不由得微讶道:“娘子怎地这么早就起了,也不唤我们进来伺候?”
天还未亮时,顾钰便从梦中惊醒,醒过来的她看到窗外依旧暮色沉沉,自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待得天色微亮,晨曦之光射入,她便悄然写下了这封信。
这是一封寄给小舅舅沈劲的信,她虽以沈氏黔郎的身份扬了名,可这毕竟只是她一人演出的一场戏,沈家之中的确也有沈氏黔郎这个人,可这个人在前世一直籍籍无名,以至于世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但前世身居显阳宫做了太后的她竟然有幸见过这位表兄一面,那时小舅舅沈劲已战亡,而她的这位表兄竟然以内侍的身份潜伏在了她的显阳宫,在一次桓澈入宫来与她商议事情时,他便在桓澈的茶水中下了药,意图对其进行刺杀,不过,他不曾想到,桓澈这个人素来对入口之物甚至所碰之物都极度小心,哪怕是与她衾枕缠绵,他也不会放松一刻的戒备。
是了,即便是对她,即便他一直说,她便是他一直爱不释手的珍宝,他也不曾完全的信任过她,不然,以她前世与他的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会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除了那割舍不掉的情义以外,那真正的原因是,她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那一次暗杀便让她那位表兄彻底的丢了命,而她那位表兄对她亦是恨之入骨,在临死前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更是骂她不孝不悌,荒淫无道,是害得沈氏与顾家灭族的罪魁祸首。
她与桓澈之间的隔阂也由此加深。
手握着装有信笺的锦盒,顾钰思索了一会儿,抬头向诗琴回以一笑。
“娘子起这么早,可是要去怡心堂给老郎主与老夫人请安?”诗琴又含笑道了一句,将盆盂与温水放置在了一旁,忙拉着她坐在镜台前,又道,“刚才老郎主已传话来了,让奴给娘子好生打扮一番,顾府里来了贵客,说是慕娘子之名而来的,想要亲眼目睹一下娘子之风采!”
“贵客?”顾钰微蹙了一下眉头,心道:看来连祖父也未能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多由家族主宰,又岂是她一句话就能改变得了的,也许在祖父看来,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才是身为女孩子真正的福份。
“那好吧!你心灵手巧,我便随你梳什么发髻,今日就由你打扮!”顾钰随口说了一句,眼眸却有些幽深,心中暗道:那些健康来的士子们尚还未离去,祖父让她见的莫不就是这些士子,抑或是天子与琅琊王?
诗琴很是欢喜,连道了一声好,便小心翼翼的在她头上一番操作起来,顾钰任由着她,不一会儿,诗琴便道:“好了,娘子快看看,如何?”
一边说着,还一边赞道:“娘子这样可真美,府里人都说,顾家最美的嫡女要数顾七娘,最美的庶女却是顾十娘,今日奴才方知,娘子之美才是真正的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今日的娘子,定会叫她们羡煞了眼!”
顾钰这才看向了铜镜中的自己,眉目精致,额间缀有一花钿,因未及笄,诗琴也并未给她梳什么高高盘起的发髻,一头墨发半笼半垂,鬓边簪了一只鎏金点翠步摇,金色垂珠摇摆不定,竟是将她前世那种姝魅之色给突显了几分出来。
看到这样的自己,顾钰心口微微一震,就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孤独坐在显阳宫中的褚太后。
诗琴也被她眉间攒起的惊讶给吓到了,忙道:“娘子怎么了?可是不喜……这幅打扮?”
顾钰定了定神,只道:“将这支鎏金点翠步摇拿下,换上几朵珠花即可!”
诗琴道了声是,又有些忧虑道:“只是怕老夫人不喜,这些首饰都是老夫人所赐,老夫人定然也是希望娘子打扮得光鲜靓丽去见贵客的。”
“你也说过,时下名士最讲究返璞归真,妙风,你可是忘了我昨日说过的?”
昨天所说的?娘子说,嫁入世族豪门做宗妇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还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吗?
诗琴心中微有些黯然,忙又答了声:“是!”
将顾钰鬓边的那只鎏金点翠步摇给取了下来,如她所说的,仅在发饰上缀了几朵珠花,然后再找了一件颜色较素的水绿色对襟广袖长裾给她穿上,以织锦腰封将顾钰的纤腰束得极细,其下还系了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
这样的顾钰看上去便少了几分令人惊艳的魅惑之色,而如寻常姑子一般娇俏可怜。
出门之前,顾钰再次去看了一眼沈氏,但见她依旧痴痴傻傻不发一言的模样,顾钰问候了一声,也没多说话,便带着诗琴与诗画向顾老夫人的怡心堂走去了。
一路上,来往的仆妇见到她皆恭敬的行礼,看到她今日的打扮时,这些丫鬟仆妇们眼中也无不流露着惊诧异色。
“十一娘简直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听说她在贤媛雅集上大展才华,一首《咏柳》之诗不输于谢氏才女谢道韫,你再看她现在这副打扮,还哪里像从前一般不修边幅,这才是士族女郎的姝丽之美!”
“是啊!如今的十一娘可是名传吴郡了,哦不,应该说名传健康了,她吹的一曲胡茄不是连健康来的士子们都赞不绝口么?”
“是啊!是啊!以前不知是谁说十一娘性子粗鄙,一无是处,谁跟了她谁倒霉,死活都不愿意到暮烟阁去伺候的,现在可好,不是便宜了妙微那个小蹄子!”
“这你就错了,哪是便宜了妙微那个小蹄子,那小蹄子跟着十一娘去了一趟玉泉山就没回来过,还不知是被谁勾了魂去!”
“诶呀,说到勾魂,我可是听说,玉泉山顶的清谈雅集上来了一位桓氏郎君,那是真正的貌塞天人,比琅琊王七郎和陈郡谢七郎还要俊美,那小蹄子莫不是被那位桓氏郎君勾了魂,竟不愿回来了?”
几个小鬟凑在一起低低的议论着,不觉一阵咯咯的低笑声传了出来。
顾钰听到声音后,微蹙了一下眉头,诗琴见状,就要上前去训斥,被顾钰唤住停下了脚。
“由得她们去!”顾钰道,“我倒是真忘了妙微这件事!”
原本是让张十二郎转告她,在碧兰亭的溪边等候,但后来她回到那里,也一直没有见到妙微的出现,莫非还真如这些婢子们所说,妙微便是在这个时候……或者说从见到桓澈的第一眼起便已经……
在顾钰思忖时,诗画倒是一惊,睁大了眼颇有些讶异道:“娘子是忘了……”忘了将那位叫妙微的婢子给带回来?
“是!”
“我还以为……”诗画忙拍了拍胸脯,好似心有余悸般,嘴角边勾起一抹放松的笑意。
“以为什么?”顾钰问。
诗画一时愣住,不敢回答,倒是诗琴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如实答道:“以为娘子不喜那妙微,便有意将她抛弃了!”
她说过,对她忠心的人,她便不会抛弃!所以,这句话其实让诗琴与诗画两名婢子心中产生了畏惧之感吧!
顾钰笑了一笑,不予否认,继续向前走去,沿着抄手回廊向前,路过一片澄塘池水,再经过一条青石甬道,绕过几座太湖石的假山,便可看到顾老夫人的怡心堂所在。
可就在她穿行于假山之中时,竟是看到一角青色的衣袂从一太湖石的山角微微晃动,飘逸而出,一只极为普通的碧色香囊就躺在前方不远处的青石沟壑间,直印入她的眼帘。
顾钰突地顿下脚步,对诗琴与诗画吩咐了一声:“你们且在此等候,我与人有事相商,切记不许人过来打扰!”
诗琴与诗画微愣,旋即便肃然施礼,点头道:“是!”两人立即退了开。
顾钰便走到了那太湖石假山之后,看到藏在那里的人果然便是谢七郎,不免打趣道:“我以为,如谢七郎这般光风霁月之人,当不会藏头露尾行鬼崇之事,却不想,你今日还是这般行事……诡谲莫测,实是令人大大的出乎意料!”
如此讥讽之语,谁人听不出,可谢七郎只淡然一笑,负手立于碧池边、山脚下,就这般看着她道:“我倒不觉得自己是藏头露尾,今日未戴帏帽,也未藏身于暗处,我明明就是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与女郎一同赏假山碧池,春色美景!”
顾钰哑然失笑,看他这幅坦然从容站在池边负手而立的样子,的确不像是鬼鬼崇崇做贼心虚之人,倒还真像是来赏景的。
“哦,如此,倒是小女子扰了郎君的雅兴!这便告辞了!”顾钰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便准备离去。
这时,谢七郎似笑了一声,突地又问道:“你送给沈家的信已经写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再助你一程,将这封信递传至沈家?”
顾钰骤然停步,再次惊疑不可思议的看向了他。
“你不必这样看我,我若想知道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靠想一想,就明白了,你既以沈氏黔郎扬名,为了圆这个谎,你还必须要与你沈家的舅舅言明这一切,共同来弥补这个谎言!”
顾钰的神情便是一黯,秀眉间蹙起一丝忧虑,既然这个道理,谢七郎能明白,那么桓澈也一定明白!
“你的担忧没有错,桓澈必定会派人去沈家查探,所以,你的这封信,还得以最快的速度送至沈家!”
顾钰看着谢七郎,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谢七郎都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在我身边安插有人?”她问道。
谢七郎仍旧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是不一般的矜贵和坦然,他回道:“也不算是,就是平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