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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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之中站起了身来。
而这一起身,水珠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的从她肌肤上滑下,这时的顾钰垂首才发现,这具还未完全长开的身体与记忆中大不一样,没有傲人的曲线,也没有那极为妖冶魅惑人心的曼陀罗花。这具身体洁白稚嫩,玲珑清透,香肤柔泽,素质参红,既有着少女的青春活力,又有着亭亭玉立的修长美感。
至少还是干净的……
想到前世与桓澈之间的种种过往,顾钰心底深处还是会隐隐生出一丝无法言喻的痛楚,然而这痛楚却是既令人觉得可怜,又让人觉得可笑。
穿好裳服之后,她便整了整神,从耳房之中走了出去,却没有想到,就在她打开帘子转身而出的一刹那,竟看到妙微正手棒着顾十娘送给她的那一条宫绦细细端详着怔怔出神,而房间里唯一的那张胡床下有一只暗格被抽了出来,里面空无一物……
顾钰凝了凝眉,不再弄出丁点响声,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直到妙微注意到她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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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沈氏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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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妪从门外走了进来,唤了一声:“娘子!”,妙微才惊醒过来,转身看到顾钰就站在身后,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子,你怎么……怎么就出来了……”
妙微神情惶急,半响的无所适从嗫嚅无语,顾钰便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青,抖动着唇瓣似想要解释什么却又终保持了沉默。
还是陈妪率先斥问了一句:“妙微,你适才在做什么,娘子的东西也是你能随便拿的么?”
妙微立刻将头磕到了地上,答道:“娘子请恕罪,奴并无他想,适才只不过是……”
“其实我刚才一直想问,那天出事的时候,你在何处?”妙微的话未说完,便听得顾钰一声打断。
长袍之下,顾钰还裸着双足,只见她缓缓的走到书案之后,跻上木履站定,妙微顿感一种无形的压力倾顶而下,她蜷了蜷手指,勉强镇定心神,抬头看向顾钰答道:“娘子还是问,那天落水之时?”
“是!”
斩钉截铁的回答令得妙微的神情又是惶恐不安的一怔,忖度了片刻后,她答道:“那日奴本是随娘子一同在沁香园里赏花游玩,忽然一阵强风刮来,桃花落了一大片,娘子说看见什么人影从桃园中一闪而过,便一个人追了上去,娘子自小习过武,身手极快,奴一时没有跟上,等到奴寻着娘子追去的方向找到锦鳞池边时,娘子便和十娘一起……一起落进了水中!”
说到最后,妙微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虽说主子遇难,做奴仆即便无错也难辞其咎,但因娘子自小对她的宠信,她原本以为此事顾钰并不会放在心上,然而此刻问起……
妙微再一次的磕了个响头,说道:“娘子遭遇不幸,乃是妙微照顾不周,还请娘子责罚!”
顾钰便不再说话了,目光在妙微身上停顿片刻后,她又将视线重又拉回,落在了案几上的那一条宫绦之上。
柯亭笛,碧玉箫,一绾青丝宫绦长。
何以结相思,双珠玳瑁簪。
前世桓澈许了她太多也太过于美好的东西,她也曾一度沉迷,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些所谓的美好,所谓的美酒佳酿,让人沉醉的同时也会慢慢的腐蚀掉人心,慢慢的让她忘却自我深陷迷局,所以即便是最后她悔之莫及,却也依然再无回头之路。
她又怎么会忘记,初入桓府被选于他手下为婢时,他为她所系上的便是类似于这样的一条宫绦。
难道说,前世她在最无助的时候遇上他,得他相救,并不是偶然……
许久不闻其声,以额触地匍匐在地上的妙微忍不住抬眼偷窥了她一眼,却不料,就在这时,顾钰轻迈脚步朝她走近,将那一条宫绦垂在了她眼前。
“你很喜欢这条宫绦,是么?”顾钰忽然问。
妙微错愕,感觉自己的思维还真是跟不上顾钰的大脑,这片刻的功夫,顾钰所提出来的每一问都几乎令她心惊胆颤。
说喜欢这条宫绦,那便说明她这个做奴仆手脚不干净有贪恋之心,而若说不喜欢,她又如何解释刚才手捧这条宫绦久久不能释怀的行为?
心中挣扎良久之后,她最终还是选择答道:“是,奴见这宫绦好看,刚才便忍不住拿起来多看了几眼,奴其实是准备将娘子的这一物收起来的。”
“喜欢,那你就拿去吧!”顾钰忽道,手一松,那宫绦就落在了妙微的手上。
看着落到自己手中的翡翠碧玉长穗宫绦,妙微更是惊愕不敢相信的仰起头,就听顾钰说道:“就当是我赏赐予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钰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笑容,妙微心中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被完全信任的感觉,而是相反的有了一些毛骨悚然之感。
“娘子,奴不敢,这是十娘子给娘子的证物,娘子还要用它来……”
她连忙说道,却又被顾钰截断。
“证物放在我这里不如放在你这里安全。”说完这句后,她又话锋一转,笑问,“那柯亭笛不是也丢失了么?”
听到最后问的一句,妙微不由得浑身一颤,脸色发白,半响,喃喃的道了一句:“娘子,你怎么……”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顾钰接了一句,再将目光投向了那一张胡床下的暗格,缓缓走近,“你原是将柯亭笛放在了这暗格之中,是么?”
妙微一听,顿时又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磕头求饶道:“娘子,是奴该死,奴不该……”
就在她磕第三个响头时,未想顾钰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我并未责怪你,你何故如此惧我?”她凝视着的妙微的眼睛说道,“还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还像从前一样?
妙微的眼中立时蓄满了泪水,心中彷徨又掩饰不住万分的激动。
“娘子,你是说真的吗?”她喃喃问道。
“当然。”顾钰答道,笑了一笑,“你起来吧!”见妙微无动于衷,又顿了一下,说道,“我有些饿了,你去一趟厨房,备好晚食。”
妙微这才破涕为笑,缓缓的站起了身来,略有些羞赧的娇嗔了一句:“娘子,你今天是怎么了?真是吓死我了!”
顾钰只笑不答。
妙微这才拍拍膝盖行了一礼,说道:“那奴去了!”转身离开了房间。
顾钰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陈妪一直在旁观看,此时察觉到她脸色有变,方才走了过来,问道:“娘子,你怎么了?妙微她……”
“妪还记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将妙微留在身边的?”顾钰转而问。
陈妪略微思忖了一下,答道:“那是四年前,娘子随夫人……哦不,是沈姨一起回龙溪娘家,在途中遇见妙微被几名匪徒劫持,其父更是死于乱刀之下,娘子心善,便求沈姨将其救了下来,妙微为了答谢娘子,便将自己卖给了娘子为奴,言道誓死效忠,这几年来,娘子待她与其他的下仆也确实不一般……”
“哦,是这样吗?”顾钰接了一句,旋即苦笑,原来自己还做过这样的一件善事啊!
却也是一件极为可笑的蠢事!
敛了敛笑容,顾钰重回案前,就着塌几坐了下来,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静寂之中。
陈妪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情绪似有些郁结,不免又生出一丝疼惜,唤了一声:“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可否与老奴说说,或许老奴能为娘子排忧解难。”
顾钰略一醒神,抬眸看了陈妪一眼,摇头笑道:“无事。”言罢,又看了看窗外,似想起了什么,她又问道,“哦,对了,妪,刚才从怡心堂回来的路上,你说了一句话,若不是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只是一名庶女……那是什么意思?”
陈妪的神色便是一黯,脸色似有些悲怆的沉了下去。
当今之世,世家大族,嫡庶有别,一般妾室所出的庶女地位卑下几同仆婢,但顾钰的生母沈氏乃是江东豪族吴兴沈氏之嫡女,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当年的沈家论家财部曲,在吴兴之地乃是冠及一时的强宗,只因祖上没有多少先人做官,家学不盛,门第不显而没有列入上等士族之列。
而时下的士族名门因着对家族与身世的重视超乎想象,无论是交友还是婚娶之事皆以门第而较量,如顾氏这样的吴中清望高门,自然是瞧不上以武宗豪强闻名的兵户沈家,但既便是这样,沈氏当年也是与顾家三郎主定下了婚约的。
若不是因为当年郎主做了那样一个决定,又怎么会……
陈妪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哀惋而几欲掉下眼泪,这哀痛不仅是对沈家落败的惋惜,而更是对顾钰如今的身份尴尬处境不堪而感到痛心。
这般想着,她竟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顾钰见她神情变幻似陷哀思,便笑问了一句:“妪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问了句话,倒叫你伤春悲秋起来了?”
“娘子……”
陈妪动了动嘴唇,正欲说什么时,却又听顾钰说了一句:“好了,你既不想说,那就罢了!”微叹了一声,她又负手走到窗前,将目光投向窗外,低声喃喃道,“我倒是有些想沈姨了,妪,晚些时候,带我去看看沈姨吧,她到底是我的亲生母亲……”
谁知,她话音才落,就引来陈妪的一声惊呼。
“娘子不可!”
顾钰诧异的转身看她,就见她白着脸,垂下眼皮,微微颤抖着嘴唇,低声说了一句:“娘子,相见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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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铭记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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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似乎没有听清,顾钰再问了一遍,神色中也透出惊异。
陈妪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便落了下来,但旋即她又整了整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娘子,奴以为,这个时候,你去见沈姨并不妥。”
“有何不妥?”顾钰便问。
陈妪默然了片刻,强忍了眼中的泪水,答道:“娘子现在是养于你嫡母虞氏的膝下,做任何事情都要看嫡母的脸色,如若你能得嫡母喜爱,将来也许能许一户好人家,得一门不错的亲事,可若是惹得她不快,怕是那虞氏再心胸宽广,也会在娘子的婚事上……”
顾钰便嗤笑了起来,回道:“妪看待世界到底是多了一份善念,少了一分防备,虽说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此为圣人之德,然,人与人之间的心灵天秤从来就没有平衡对等的时候,何况……这还是内宅。”
顾钰说完,陈妪不由得神情大恸,虽说,让虞氏能视顾钰为己出确为异想天开之事,但她心里却还存着这一分希望和侥幸,期盼着虞氏这位自幼受孔孟老庄熏陶的世家贵女会有所不同,却未想被顾钰这一句话点破……
“不过,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看到陈妪发怔,顾钰转而又问。
陈妪连忙作答:“无,无事相瞒。”
“那好,妪,我们去用晚食吧!”顾钰说道,又看了陈妪一眼,见她眼中明显有闪躲之意,但也没有过问,径直走到寝房之外。
正巧妙微端着一盘菜肴点心走了进来,里面是一碗薏米粥,一块煎饼,还有一份莼菜羹。
“娘子,这是你最爱吃的莼菜羹……”将盘子置于桌上之后,妙微停顿了一下,又道,“本来大厨房里还有鲈鱼脍的,可是那管事的老妪说,十娘子病未全愈,便多给了一份,这鲈鱼脍又是十三娘子的最爱,所以十三娘子也多要了一份,奴去得晚了一些,属于娘子的那一份便……”
莼菜羹、鲈鱼脍乃是吴中名菜,顾钰看着放在桌上的这道名菜,不禁想到了一则典故,昔日张翰见秋风起而思莼鲈之意,便说了一句:“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堪堪的躲过了齐王之祸——那是晋朝史上最为血腥惨烈的“八王之乱”时期。
想到“八王之乱”,她又想到了如今的晋室天下。
如今的晋室天下可谓是门阀士族掌权下夹缝里求生存的软弱皇族,原本几十年前的晋朝在武帝的统冶下还算强盛,但因外戚权臣弄政,宗室诸王作乱,在经过“八王之乱”与“永嘉之乱”的战乱后,整个晋室天下便是四分五裂,胡人纷纷称帝,建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政权,中原陆沉,司马皇室被逼得渡江而来,在江左偏居一隅,而原先的大晋国都洛阳被石赵所占领,后又有苻健称帝,定都长安,朝廷屡次派人率军北伐,未有成果,而苻健所建立的秦国却日渐强盛,直至苻坚继位,竟有消灭晋朝统一天下之野心。
顾钰上辈子身为大晋朝的太后,便有屡派桓氏出兵北伐之举,而桓澈也果然不负她所望,平定蜀地,收复洛阳,大破姚襄,论其战功,为所有士族门阀之最,但与此同时,桓澈也积累了声望,扩大了他桓氏家族的势力,接连执掌多方潘镇,坐大到自封爵位称王的地步。
顾钰也是有所忌惮,怕桓氏一族独大,晋室天下迟早被桓氏所取代,所以才暗中提携了谢氏子弟,令谢氏门阀与之相抗,可谁曾料想,单单是这一分心思,便已被桓澈所察觉,所以在其父大司马桓温死后,他便干脆举起了反旗,彻底的与她撕破了脸。
想到这里,顾钰心中又有些黯然,若是前世她不那么心急,或者继续与他虚以委蛇下去,那么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念头转过,又不免摇了摇头,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甘愿做裙下之臣?便是青天白日,他也是敢大胆的挑开帘子,直接坐进她的寝房,与她议事的人,宫闱之中的那些闲言碎语,他可从来不在乎。
“娘子,娘子……”
想得入神的顾钰完全没有注意到妙微的连声轻唤,这突然一惊醒,才将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妙微。
“娘子,是菜不好吃吗?”
顾钰看向妙微,说了一声:“并无!”便拿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