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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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入神的顾钰完全没有注意到妙微的连声轻唤,这突然一惊醒,才将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妙微。
“娘子,是菜不好吃吗?”
顾钰看向妙微,说了一声:“并无!”便拿起了筷子。
妙微与陈妪便守在一旁,待她吃完后,正要服侍她更衣,却听顾钰说了一句:“现下,我还不想睡,妙微,你随我去一趟沈姨那里吧!”
此时日已西沉,院中的青竹已被笼上了淡淡的余晕,正是黄昏时分,夜幕将临之时。
顾钰话一说完,就见妙微也似遭到电击一般,整个人都僵直起来,好半响,她才嗫嚅道:“娘子,你难道真的忘了,沈姨娘她……”
大概是接受到了陈妪眼神的制止,她的话又忽然顿住,埋头闭嘴再也不出声。
屋子里静默一刻,显得格外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句:“她得了病!”却是陈妪接道,“沈姨娘她得了病,被太夫人关在了木澜院,太夫人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去看望!”
“得了病?她得的什么病?”顾钰的目光瞬时便冷了下去,眉头紧蹙。
陈妪拂袖掩面,似不忍亲口说出真相,却是示意妙微继续答道:“沈姨娘去了一趟龙溪,回来之后好像在府中大闹了一场,太夫人说她……说她得了疯病,所以就将她关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被关了起来,而且碍于沈氏庶母的身份,祖母几乎不让她与生母见面,说是不能辱没了她顾家之女的名声,可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一个真相。
妙微话还未说完,就见娘子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外。
“娘子……娘子你去哪里?”
妙微叫唤着,追了出来,可刚出门外,又见一个身着翡翠烟罗绮云裙,梳着飞仙髻的小娘子匆匆的走到了顾钰的面前,一声不吭就是给了她家娘子一巴掌。
就好似那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一样,妙微整个人又呆若木鸡的怔在原地,就听那小娘子以一种十分高姿态的长姐口吻对自家娘子训斥道:“阿娘让你跟着我一起读书写字,本就是为了磨一磨你的心性,不想,你竟还是如此不思进取,冥顽不灵,是要将我阿娘和阿翁的脸都丢尽吗?”不由得心道:坏了,娘子这不服输的个性,势必要与七娘子打起来!
陈妪也急急忙忙的赶了出来,正要解围时,就见顾钰十分礼敬的向顾七娘施了一礼,诚恳的说了一句:“阿姐教训得是,阿钰谨记!”
陈妪松了一口气,顾七娘的脸上却意外的展露出一丝惊讶,似乎不相信这位庶妹挨了巴掌还能诚恳的认错,半响才道:“罢了,你知错就好,我也不说什么了,你到母亲那里领罚去吧!”
顾钰道是,微微含笑着将目光投在了顾七娘的脸上。
这便是她的嫡姐顾思瑾。重活一世,她对顾思瑾的容貌印象也已不深,但这种总是以长姐的做派在人前对她多有指责的样子却能令她记忆犹新。
顾思瑾比她大了半岁,在家中排行第七,其母虞氏乃是出身于会稽四大世家之首的虞氏士族,在南地士族之中,吴郡的顾、陆、朱、张,会稽的虞、魏、孔、谢皆为顶尖的世家大族,累世传承不绝。
而虞氏的祖上据说出了一名著名的易学家,以玄释易开江东玄学先河,成立家学,曾聚徒数百,大开岭南之风,领一时时代之风气。
在如今玄风盛行的年代,家族清望远胜于富贵权势,所以即便是门庭不够显贵,但凭着其传承百年的家学,依然可列为一等士族之列,故而虞氏的家族荣耀不容小觑。
而身为虞家之女的虞氏在这顾府中地位自然非凡,其人更是性情雅静,冲虚温和,大约是自幼言传身教,受其“老庄玄学”的熏陶,俨然学成了一幅无欲无求“喜愠不形于色”的名士作派,如不是她最后的失子悲痛,仿佛将多年积攒的情绪全都发泄到了她身上,顾钰还真想不到,她那位气质脱俗仿若不似人间烟火的嫡母也会露出如此狰狞仿若厉鬼的一面。
在擅于伪装的性情“修养”上,顾思瑾显然还远远不如她的母亲。
见顾钰愣着不动,顾七娘不免又蹙了眉怒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跟我去阿娘那里!”
顾钰看着她,道了一声:“好,不过,你要等一会儿。”说罢,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寝房之中。
陈妪见她走来,忙拉了她的手,再三叮嘱道:“娘子,三夫人叫你去她那里一定也是为了今日之事,你一定要沉得住气……”
顾钰笑了笑,将视线转移到了黑漆木桌上还在冒着缕缕雾烟的瑞金香炉上,忽问道:“妪,此香是什么香,如何得来的?”
陈妪微愣,思忖了一下答道:“好像是叫什么‘回魂香’,对,就是回魂香!娘子晕迷之时多梦魇,老奴去了一趟妙安寺,向寺里的长老询问了一下娘子的情况,那长老说娘子在梦中被邪崇所惑而灵魂不得回身,老奴便求那长老赐一物能趋除邪崇保娘子平安,那长老便赐了老奴这回魂香……老奴听说那长老也是拜于杜天师门下,道术通神,这不,老奴将这香才点了两三日,娘子果然便醒了!”
杜天师?
听到这三个字的顾钰不由得心头咯噔了一下,脸色微沉。
陈妪微感不妙,便问:“娘子,怎么了?”
顾钰看了看陈妪,尤其是想到她适才提到杜天师时眼中闪烁出的兴奋之光,心中不免失笑,却也仅道了一句:“没什么,这香还剩多少,可否予我一用!”
“娘子说的什么话,你是主,我是仆,娘子要什么,老奴岂有不予之理。”说着,又道,“娘子稍等片刻,奴这便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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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嫡母虞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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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钰从房中出来时,顾七娘早已等得不耐烦,不免又喝斥了一句:“你在忙些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顾钰微微欠身,向顾七娘行了一礼,极为谦恭的回了一句:“让姐姐久等,报歉。”
顾七娘眼见她态度恭谨挑不出错处,便也只好收敛住心中的怒气道:“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便率先走去,顾钰慢慢跟在其后。
顾氏庄园极广阔,嫡母虞氏的住处在西院北角,也是一处极幽静雅致的所在,其间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藤萝修竹,掩映于一片苍翠松柏之中。
在顾七娘与两名老妪的带领下,顾钰经过一条曲折的抄水回廊,路过好几座亭台,才见一座极为精致的别院所在,白灰墙,浅红瓦,连接着拱门和回廊,挑高了大面窗的客厅,其间雕花古朴典雅,又清新悦目,直令人心旷神怡。
转过一道紫檀木架子的大插屏,顾钰便看到了斜身倚坐于一几旁,正慵懒研墨写字的虞氏。
此时的虞氏一身白色对襟的三重深衣广袖裙裾,梳着较为松散的堕马髻,头上斜插一枝紫檀木的孔雀单翅木簪,眉目低垂如画,口若含朱玉润,人便这么慵懒的坐在那里,白色裙裾以流水般的线条自她曲线的身体落下,更显得身姿娇弱,万种风情。
无疑,虞氏的长相是极美的,其娇柔如娇花照水的气质与十娘不相上下,但与十娘相比,却又多了一分慵懒和蕴藉的妩媚。
顾钰的生母沈氏在吴郡一带也是出了名的美人,个性最是张扬而洒脱不羁,很难想象,以武宗豪强之家出身的沈氏,输给的竟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看似人蓄无害的女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时人欣赏病弱含蓄多于艳丽张扬,这样的女人能走进男人之心也确实不足为奇,但也由此可见,沈氏输的绝不止是样貌,还有……心机。
见顾钰到来,虞氏才悠悠的抬起眼皮,缓缓将手中的笔放下,她的面前,白绢上正书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大字,是极为秀丽的簪花小楷,不难看出,效仿的正是西晋卫夫人的书法,时人谓,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美人登台,又如红莲映水,碧沼浮霞”,就连王逸少启蒙也是以卫夫人为师。
但很显然,虞氏书法虽美,却也美不过卫夫人,就更别说书圣王羲之。
她看了顾钰一眼,顾钰便行了一礼,道了声:“母亲。”
虞氏便嗯了一声,眸光中却微显讶然,她清了清嗓音,略清甜的声音便溢出:“听说你被祖母叫去了怡心堂,为的是你与十娘落水之事?”
事出突然,她并没有来得及赶到怡心堂,顾老夫人便将此事作罢了,却在她请安时,又将她狠狠的训了一顿,道是,这孙女既是养在她膝下,其教导养育却是她不得忽视的责任。
顾钰道了声:“是。”
虞氏虽然心里这般想,脸上却看不出喜忧,她微微侧了侧身子,尽量将身姿看上去优雅又端庄,又道:“你既尊为我为母,那么作为母亲的我,对你做错之事给予教训和惩罚,你可有怨言?”
“自无怨言。”顾钰毫不犹豫的顺口答。
虞氏怔了怔,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听话,迟疑了甚久,才道:“那好,你今日冲撞了你祖母,又将十娘气得不轻,你与张十二郎私相授受,导致十娘与张家郎君的婚事作废,这每一桩事对于闺阁女郎来说,都是极为严重影响声誉之事,母亲便罚你跪伺堂,抄写《道德经》五十遍,你可甘愿?”
“甘愿!”
顾钰仍是毫不思索的回答,这会儿便连顾七娘都讶然的张大了嘴。
虞氏怔忡一刻,正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顾钰笑了笑道:“不过,既是抄写道德经,母亲也当赐我一些笔墨纸砚,以及木匾。”
“你要木匾做什么?”虞氏脱口诧异的问。
“也没什么,就是写字的时候,可能会用得着。”顾钰这般解释道。
虞氏狐疑的看着她,半响道了一声:“好!”然后吩咐下仆取了一些笔墨纸砚以及木匾来,交到顾钰手中。
顾钰恭恭敬敬的接过,转身就要离开,却忽地又顿下了脚步。
她一顿下脚步,顾七娘与虞氏皆身子一顿,目光警惕的看向了她,早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就此乖乖的领罚,其性子更是承继了她生母的桀骜不驯,嚣张跋扈,这顾府里哪位姐妹没有挨过她的拳头,可这丫头不管受多重的惩罚,却还是屡教不改,偏偏父亲和祖父还偏袒着她,处处为她说话,不然,以她一名庶女的身份,就怎么会在这顾府中呆到现在?
顾七娘正想着,就听她道:“哦,对了,母亲,我听说母亲出身名门,自小可是熟读百家之书的,那么,孔孟庄老自是不在话下,敢问,庄子有一言,言者,何也?”
虞氏一怔,那双似喜非喜含情的双目飞快的抬起,投向了顾钰,她问这干什么?
心中虽疑,虞氏还是答道:“言者,风波也!”
顾钰便笑了,也跟着说道:“是也,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孔子也说,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母亲家学渊源,自是思辨敏捷,当知道言语这东西向来捉摸不定,又怎能偏听偏信,难道主母认为,传言乃实也,道听途说,可信也,然,若以此为道,未免浅陋也!”
虞氏不由得一怔,实在是想不到顾钰竟会拿老庄之言来驳她,她自幼习便熟读《论语》、《老子》与《庄子》,这些话自是熟记于心,但被一晚辈拿出来讽喻,到底有些颜面尽失。
顾七娘更是瞪目结舌,既而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此等小事,与道何干?”
顾钰笑了一笑,仍旧心平气和的接道:“小道也是道,圣人说,大道至简易,小道至繁难,所谓见微知著,亦可要明辨是非者也。”
“你——”顾七娘气结。
然顾钰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看向虞氏继续道:“我见母亲笔法从容,婉约流畅,当是智者乐水,夫唯不争,既是以水之性滋养万物,主母却仅因风起而乱心性,其道……可谓远矣!”
这时的顾七娘就不只是杏眼圆瞪了,又惊又诧,直气得说不出话来,直过了好半响,还是虞氏能保持着她不愠不怒的泰然风度,问道:“你觉得,母亲听错了什么?”
顾钰一笑,眸子中竟是光华流转,神采奕奕,她答道:“第一,我并未冲撞祖母,第二,我也未气十娘,第三,我并未与张十二郎私相授受,母亲说的这些,我统统都不认,另外,母亲既是为我名誉着想,当不会就这样定我的罪!”
虞氏的脸色便是一变,想要说什么,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锋,她没想到在晚辈面前,自己竟然完全输了气势,更让她觉得可气的是,话说到这份上,她若是再辩驳便失了长者的风度。
倒是顾七娘不管不顾,厉喝了一句:“你住口,有你这样跟母亲说话的吗?你到底懂不懂‘孝悌’二字!”
“六亲不和,才有孝慈!”顾钰冷笑着说完一句后,才抱着一匣子笔墨纸砚走了出去。
见她如同风刮过一阵般的走远,顾七娘直气得跺脚,好半响,吐出一口浊气,说道:“阿娘,这丫头她……胡言乱语什么,这是诡辨也!”
哪知虞氏面色一肃,端正了身子,轻声斥道:“你住嘴,她说的有理,是我错矣。”
“阿娘,你说什么?难道连你也糊涂了?”顾七娘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虞氏却看向她道:“瑾儿,如此沉不住气,你与她相比,便差远矣,在这顾府里,‘上善若水,夫惟不争’,这才是阿娘应走的道,要走此道,就要有比之常人更能忍耐的心性以及海纳百川的宽容!”说罢,她看向顾七娘,补充了一句,“你也应该如此。”
顾七娘皱了皱眉头,强忍了半响,才将那几乎喷溥出来的怒气给咽了下去,忙欠身颔首道了声是。
“可是阿娘,你难道不觉得今天的十一娘,很是怪异吗?”顾七娘说道,“她从前虽说也脾气坏,却没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