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军国-第3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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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试探不是他的习惯,于是他决定依旧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好吧,作为带兵之人,本将军喜欢开门见山,而非像官僚们一样饶舌。只是,不知盛行兄这样见识广博的商家为何会错过行期?”
“这……”贾仁顿时没了之前的从容,迟疑了好半天,他才开口说道:“将军既如此直言了当,鄙人自也不能心存欺瞒……鄙人停留银州近月,洽闻将军大婚,本想去灵州为将军贺喜,因时间仓促未能成行,故踟躇于此,近日正巧听闻将军路过银州……来得冒失,还望罗将军恕罪。”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听到这样的答复,寻常人自会缓和语气,但罗开先这样习惯冷脸的家伙可不会在乎那么多,“如此说来,盛行兄是为本将军特意守候于此,而非错了行期。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盛行兄是大商贾,本将军却是初来乍到,恐怕没有货品及钱财与盛行兄交易。”
“不不,尊敬的罗将军!”贾仁连连摆手否认,接着说道:“以物易物实乃最为寻常之商贾手段,将军,鄙人所为旨在为各地互通有无,期间价差所生之利益,不过为促进有无互通之动力。而将军所率之灵州,眼下虽未有产出,未来却极可能产出巨大。即便如今……据说灵州将军麾下牛马羊甚多,牛羊虽未得见,但这营地内之马匹,其神骏绝非凡品,若将军有意出售,鄙人愿出高价求购。”
“出售马匹?不,至少两年内不可能,一个战士会出卖自己手中的剑吗?不,绝然不会,除非那是他的战利品!”罗开先断然否定了对方的提议。
贾仁脸上的笑容不减,“确如将军所言,鄙人今日与将军交涉,两年,或者三年五年之后,彼时将军若要出售马匹,鄙人当可占得先机,将军以为然否?”
至此,罗开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满脸堆着让人分不清真假笑容的家伙是个专业的商人,而且应该是个舍得投入的大商人,他或许还没有后世那些商场大佬狡诈,但却已是罗某人自离开开海伦之后所见商人中的佼佼者,一番言论下来,在罗某人心中,对这个不过四十许岁的家伙愈加重视了起来,甚至品评一下,这个贸然来访的商人在眼界上能与那个胖子皮货商索拉提诺克相媲美。
查探了对方的目的,顺带试探了下对方的为人,罗开先暂且消饵了排斥心理,坦然而直接的说道:“据本将所知,银州东南行不过百里即是绥州,再沿河穿山东行即是石州(宋之石州,今之山西吕梁离石区),石州以东皆为贵国之辖地,想必各处关隘亦有驻军管控,以盛行兄商队出行,人员必不会少于百数,想必足以应付野兽与盗贼,何须等候大队出行?”
“将军有所不知,银州至绥州,绥州东至石州,驻军乃至各地属衙顶多掌控人员稠密之地,对于期间山冈野地则束手无策……有山居野民或前朝旧属,他们或三五十成群,或纠结数百人,多者更有千人之众,窜行于山野之间,或掳掠边远之地,或打劫过往客商,待军剿之,则呼哨而散,使众军不知所从。”面对罗某人的问询,贾仁侃侃而谈。
罗开先的嘴角不屑地勾了勾,反问道:“据说宋有兵员愈百五十万,区区盗匪何不能制?”
贾仁双手一摊,颇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宋地甚大,区区百五十万军兵分地驻守,无异于草籽落于沙尘,想来各地军使也为之头痛。鄙人一介商贾又何能左右军略之事?唯能者自保也……”
有了几段对话往来之后,罗开先明了对方或许有试探的目的,却也是个有着不错眼界的商贾,带着他上路或许会给外人了解自己的机会,但是同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路途中的宋军关卡之类,虽然并不惧怕,但总不能一路杀到东京汴梁去吧?
想清楚了其中的得失,罗开先淡然说道:“好吧,盛行兄,如你所见,本将所辖处处以军律约束,行路之时亦是如此。盛行兄若想与本将同行,一路亦务必遵守戒律!”
“请将军安心,途中但凡将军指令,鄙人和鄙属定无不从!”贾仁大喜,起身拱手应诺。
俗话说,话不说不明,理不辨不清。
这场对话虽然有些生硬,但至少算是有了基础而又实际的交涉。作为问话的罗开先,实际上是不想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与己同行,而回话的贾仁又何尝不担心这种统兵的家伙一言不合拔刀开砍?
至于作为引介人的地主李德胜,虽与罗某人同为军人,反而在这场对话中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直至谈话结束告辞离开,也不曾试图用言语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与众不同的党项人和贸然来访的宋商,两个人给负责在场记录的奥尔基留下了很深的不解,所以在送别二人回营之际,保加利亚人追着罗开先问道:“将主,这个李德胜也是党项人?为何他一点也不像夏州那位平西王李德明,他们的名字很像,是亲兄弟吗?”
“嗯,他是党项人,应该是倾向宋人的党项人,你没发现吗?他的眼睛和鼻子还是很像李德明的,他们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他或许不喜欢战争,或许是被宋人拉拢,他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让我关注到他。”
奥尔基想了一会儿,才闷出一句话,“……将主,东方人真的好复杂。”
“不,这并不复杂。”为了培养手下,罗开先也算是蛮尽心了,“就像你是保加利亚人,是反抗罗马人巴西尔二世统治的那一种,但是在保加利亚,同样也有投靠罗马人的,不是吗?”
“那……平西王李德明为何不杀了这个李德胜,反而把他安排在银州这样的边境位置?”
“夏州与宋国之间处在和平阶段,这样一个人安排在边境,对缓和两方关系是应该有利的。”
“平西王李德明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兄弟背叛他?”跟着走了几步又想了一会儿,奥尔基幽幽的问道:“将主……这就是政治?”
“是啊,这就是政治……李德明应该不会担心李德胜会背叛,因为在这银州,在李德胜的身边一定有人监视他的举动,一旦他有背叛的迹象……”罗开先没说下去,只是踱着步子手掌向下挥了一下。
或许是想起了曾经在保加利亚的过往,奥尔基沉默了半路,直到罗开先的主帐外面,他才开口问道:“将主,为何我们要带着那个比赫尔顿还多嘴的商人?”
“因为那个商人可以帮我们省去路上哨卡的麻烦!”驻足在帐篷口,罗开先训斥道:“回去休息,晚上照例按什伍排岗,明早寅时造饭,卯时收拾行囊,辰时出发!”
“遵令,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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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sorry,家里房子装修进入收尾关键阶段,这几天的码字耽误了些,今天这章稍晚,见谅。
第二十一节 路上(上)
次日,将近辰时,银州外围,罗开先的驻地已经清理一空。
贾仁的商队才堪堪抵达,他随行的人数确实不多,仅有三十余人,除少数三两人做文士打扮,余者皆为仆从装束,整队人也是一人双乘,或许是考虑为了跟上罗开先队伍的行进速度,并没有马车骡车之类,而是带了二十多匹驮马,马背上的包囊捆扎得结结实实,从外形大小看,多半是珍贵的皮毛之类。
冬日的旭阳之下,这边厢贾仁凑到罗开先面前面带微笑的套近乎,那边厢他的一些带着兵器的手下看着罗开先手下士兵的装备与坐骑流口水。
这种现象实在是没法说,对比之下,灵州罗开先这方的马匹实在是神骏,此外人员的平均身高也远高于对方,更不用提外披的皮甲和锦袍战刀之类,这种远不属于草原风格的装备,即使赵宋的禁军也不过相差仿佛而已,——作为商贾的护卫没有被迷花了眼已经算是难得。
贾仁站在罗开先身侧,颇为市侩的一五一十的念叨着:“这皮甲这做工,放在东京郊外能换一套小院子,放在北疆能换五匹驮马……这,哎,这背囊样式好新奇……将军,罗将军,这马匹盔甲兵器不能卖,背囊总可以出售吧?或者鄙人出钱购买制作方略……”
听了身边商贾的嘟嘟囔囔,罗开先眯着眼睛低头问道:“背囊倒是有些存货,不知盛行兄出价几何?购买制作方略又是何等说法?”
眼见着大把生意都在眼前走过,贾仁的脑子特别灵醒,“那种大背囊可以作价五千钱,小背囊做工若能再精细一些,甚可作价一万钱……若是将军有意出售制作方略,鄙人可一次支付十万钱……不过这在将军来说并非上佳选择……”
距离辰时正还有一小段时间,手下兵士还在整理行囊,李姌和葛日娜同几个女汉子同样在一旁忙碌,闲来无事听这商贾的唠叨,对罗某人来说也算一项趣事。只是听到对方最后的话语,让他来了认真的想法,“为好小背囊反而比大背囊更贵?至于出售背囊制作方略,不知盛行兄所说上佳选择为何?”
“将军有所不知,大背囊顶多出售给军士或经常远行劳苦之人,小背囊只需略作装饰就可以出售给游学之人,甚至可为京中大宅女眷首选之物!”谈起生意经,贾仁的兴致越发高涨,摇头晃脑的作态倒像一介书生,“从将军手下装备看来,可知将军并不缺钱财,背囊的制作方略十万钱虽然不少,却有损将军之长远利益,上佳之选应是将军命手下制作,寻合适人选代为售卖即可……”
罗开先听对方说得有趣,见忽的停住,便捧场般的问了一句,“盛行兄为何不接着说下去?”
贾仁的脸色却变得有些苦,“罗将军轻易就愿意出售背囊制作方略,想必是有把握不被别家仿制……鄙人这番言辞却又是在方家面前弄巧,真真贻笑大方……”
虽说未曾当过什么商人,但耳熏目染听得多了,罗开先也不是真的丝毫不懂,亲兵们使用的背囊看着很像后世的登山背包,但是却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材料是纯牛皮制作,与后世远远不同,为了保持背囊的挺括,一些关键的位置更是用了简易的皮革冲压成型工艺,这种工艺是灵州工匠营独有,外人即便买了背囊成品,想要仿制也绝非短时间可以做到的。
此中枢机并非刻意隐藏的机密,也非罗开先有意诓骗,却可以是利用人心贪婪的阳谋。
这个贾仁显然是个有头脑的商人,虽说慢了一拍,却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罗开先脸上带着笑容说道:“盛行兄过谦了,能够不贪小利,对同伴坦诚相待,可不是平常之人所能为。君,妙人也!哈哈!”
贾仁被罗开先的话说得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收了脸上的苦瓜表情,有些无奈地回应道:“百战将军通商贾事,将军亦妙人也!”
辰时,到了。
……
为上位者之间达成了共识,底层人多半不会出现什么龃龉(juyu摩擦、抵触、争执)。作为行路的主导者,罗开先与贾仁之间关系的缓和换来的是亲兵队战士对商队护卫的包容,比如说路途上行进速度的默契,比如说行进时前后顺序中表现出来的护持之类的举动。
这些举动或许让曾经认为自己很强的贾仁护卫们有些难堪,但是每当他们看到远比他们更强壮高大的陌生同路人时,就自我消磨了心底的抵触。
依照罗开先的军律,队伍行进时禁止大声喧哗,所以蜿蜒的山路上除了马蹄声清脆,少有人大声呼喝。
然而,同行的路人们除了话语却还有别的沟通方式,一个默契的眼神,或者彼此几个简单的手势,就已经能够完成一些简单的配合。
于是,离开银州直奔绥州的路途变得简单了起来。
作为领队人的罗开先,除了开始的一段路途,对贾仁和他的商队成员关注了下,之后便不再注意。
因为对罗开先来说,虽然时代不一样,但这种商人他见识得太多了。与后世游走各地的行商想比,这种行商除了衣着打扮之外没什么区别,除了贩卖日常用品作掩护,他们最大的利润点无一不是围绕战争需要的玩意儿打转,若说不同,只不过后世是飞机大炮枪械燃油,这个时代则是刀枪箭矢盔甲马匹罢了。
至少这个路上他没有发觉对方有什么值得他看重的地方,所以,他的精力更多的用在了查探周遭路过的环境上。
这个时代的无定河远比后世开阔,不过在这个冬日却没了平时的喧嚣,或湍急或平静的河面都被冻成了平坦的冰面,有性子活跃的战士曾试图在冰面上行走,却发现倔强的坐骑伙伴根本不愿意上去,而且有的地段冰面并不结实,隐约竟能看到冰面下的游鱼。
其实若不是考虑有些路段起伏过大,冬季的山路还是很好走的。
因为银州开设了榷场,虽然时间不长,还不到一年,但往来的行商却并不稀少——开设榷场对夏州等地的物资补给是个好处,对宋地的大家商人何尝不是新增了一个产品销售地?更何况往来的商家可以给赵宋的地方税吏增加更多收入,所以这条山路实际上也是一条商路。
仅仅大半年的时光,往来的商人就把这条破败的山路踩成了还算硬实的商路,虽说不是那种经过精心修缮的石板路,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薄薄的积雪、碎石和枯草冻在了一起,更像是后世乡间的村镇级土路。
只不过没有后世人为栽种的行道树,也没有人刻意养护,路两旁能看到的,除了积雪没有遮盖住的岩石或松柏,就是低矮的灌木以及落光了叶子的不明树种……耕地是看不到的,远处更多的是从积雪中冒出的枯黄草梗,所以更看不到后世冬日那种因为缺少雨雪而被风卷起的漫天黄尘……所有这些都与后世完全不同,这令罗开先有些怅然若失。
后世作为绥州人,罗开先在年幼的时候,也经常和同伴钻山涉林,对北部半干旱的山峦不敢说了若指掌,却也是耳熟能详。
但是,在这个时代,除了偶尔地表露出的黄土层让他知道还是那片黄土高原,这方山水却与后世完全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