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军国-第3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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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了扶脑袋上有些歪了的员外帽子,郭弥勒打定了主意绝不掺合与灵州人相关的事情,至少在摸清灵州人的底细之前,绝不妄然行事。
而他身后的餐室内,石元庆与一众人相谈甚欢。
平江周家的主事胖子侃侃而谈,“大官人若是能出头统帅,我周家出二百人助阵,其中半数为山越蛮人,莫看他们习性野蛮,却是浴血而战之好手!若事成,某亦不贪,只求能够分得一些宝石……”
“好!”石元庆大喜,“周主事果然识大体,难怪平江周家兴旺昌盛!区区宝石而已,不值某家一顾,若果能克敌制胜,则战利之物任君自取!不妨告知诸位,此番召集众人,石某只求为家父正名那灵州人等藐视我宋人在先,若不能施之以回报,则某等宋人威信何在?”
这厮也是有一番口才的,明明心中是想借着帮助父亲的名义提高自己在家族中的威望,嘴上却是把私怨与国仇混淆在了一起。
不过,此时宋人就吃这一套,至少市井中人很难分清其中的名堂。
一个青白脸手长脚长的家伙站了起来,抱拳一揖,慨然道:“石大官人,某家吕祁,乃盐帮汴京舵头,若果如大官人所言,吕某愿调集帮众五百人襄助,不求甚子珠宝玉石,只是……逢战时,若有损伤,丧葬之余,请石大官人为死伤者求一个军伍告身!”
这吕祁的话音一落,未等石元庆开口,吕祁对坐的一个粗壮汉子瓮声瓮气的喝道:“石大官人,俺是排帮京舵张四六,帮中人等亦不逊色分毫!不过,俺排帮苦哈儿比不得吕刀儿麾下盐虫,不求甚子军伍告身,只求得些赏钱以供家中耗费,可否?”
“哈哈!好!就依两位所言!这次事,某家出头统帅,现已联络禁军两曲人马主攻,又有诸位贤人助阵,何愁大事不成?”石元庆爽然一笑,他才不担心有什么付出,所谓军伍告身,对他这个石家庶长子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而钱财更是无谓之物,若是剿灭灵州来客,他必能得到父亲石保吉刮目相看,届时什么名望财富得不到?
随着几个人彼此之间话语的进行,人的欲念被挑动起来之后,无论是富商也好,帮会中人也罢,原本因郭弥勒退场而冷下来的心思沸腾了起来,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什么城东的富源镖局,什么据说建州望族家背景的茶商,什么北地大名府专门贩卖皮货的大贾,什么西蜀马帮的药草商人……都开始动起了心思。
因为各家所长并不相同,倒是没多大争执,有提供战斗人手的,自然就有提供武器或者各种后备支持的,比如说众多人集合时候的吃食之类当然,没人能提供铁制盔甲和床弩之类的‘重兵器’,这两样东西是宋王朝的禁品,尤其在皇城脚下,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违。
这些人有的希望与石家结一个善缘,有的看中了灵州人的财富,更有的希望自家能够借着石家的梯子在赵宋朝堂上爬上一两格……总而言之,这些人都是不甘寂寞且又有些能力的家伙,有石元庆这个高官之子牵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开来,丰颐楼内这处颇为偏僻的隔间里愈发热闹了起来。
在所有这些人看来,凑够了三千敢战之人,配上朴刀和猎弓,又有石元庆这样一个将门子弟统领,对付不过百多个的灵州蛮人,实在是重锤砸鸡子没什么值得担忧的。
只是……事情真的会如同他们所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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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石崇,(249…300年),字季伦,小名齐奴,渤海南皮人(今河北沧州南皮),西晋开国元勋石苞第六子,入官场之后极为贪婪,用搜刮民脂和掠夺商户财产等手段获取了大把财富,后因与王恺斗富而留名史册。
2王恺,与石崇同时期,晋武帝的舅舅,与石崇斗富而留名。
3平江,指苏州。太平兴国3年(978年),吴越纳土归宋,始恢复苏州建制,在这之前苏州为吴越国治在,称中吴府,中吴军队则称为平江军,所以在当时,北人(宋人)称苏州为平江府。
第一百零八节 杜衍的决断
距离年节越来越近,汴京城内的气氛也是越来越热闹,与之相反,因为要面对来年的科考,被迫停留在汴京城内的学子们也就越来越能感受到离家之苦。
众多学子中,有那交游广阔的,自有那亲朋好友邀去做客;有那专注学问的,则是闷头纸堆一番白首经的自得之态;而杜衍这类明白学问并不单单来自纸面的学子,也是各有去处诸多汴京的商贾并不介意用区区钱财来换取学子们的好感,其中潜在的道理并不需说明。
杜衍不是故作清高的人,他不会轻易受人财物,却不介意用所学写些文章来换些吃食,所以就有了游走各家酒楼的机会。
与他同行的自然是苏州孟和颍州齐两位同窗损友,三人处在一处,倒也颇为逍遥自在。
腊月二十五这天下午,错过了宴饮最繁忙的时段,三个人正在一处店家的小隔间内谈论来年的春闱,忽而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粗声大气的行酒令之后的喧闹声。
一个人用明显是行伍中人的口气说着:“三位兄弟,莫说哥哥不带你等发财,此次事非比寻常,且容哥哥给诸位兄弟分说……数日前,杨二郎被灵州人惩戒之事,三位兄弟该都听过……如今石帅1受牵连为今上勒令在家,石帅长公子原在徐州,被唤了回来,石家那长公子虽是庶出,却是果敢有为,立志为其父雪耻,听闻前日曾在丰颐楼设宴,与会者不是出自名门,就是豪商大贾……啧啧,哥哥我也不过是外阁轮守而已……”
这人的嗓门大得很,言辞更是没有半点顾忌,隔壁的杜衍几人顿时屏住了呼吸,彼此间眼神交换着,最终还是杜衍悄声说道:“两位贤弟休要做声,隔壁那人……愚兄有印象,该是禁军的押司2,据说姓张,出名的凶横霸道,若知我等听闻密事,恐有不妥……”
苏州孟和颍州齐也不是故作正人的伪君子,事实上他们三个闲来无事经常出入各家酒楼,对这汴京城内各种诡闻密事半点也不陌生,闻听杜衍言语,当即各自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
这时候,一个略有些尖刻的声音阿谀了一句:“押司哥哥莫要涨他人志气,凭哥哥本事,他人封候拜将也等闲事……”
“休要胡言!某家还知自家几多斤两……”略略自谦了一句,张押司颇为自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次乃是石帅长公子出头,对付的却是凶悍的灵州人,参与之人除了禁军中人,余者均为这开封府几家大商家之簇拥,都是能提刀杀人之辈,你等兄弟三个平素顶多敢摸摸小娘素手,扒寡居妇人墙头……这等正事岂是你等能够参与?休要多舌,若是哥哥应承了你等,转头临阵之时你等丢了性命,某家如何向你等家中父母交代?”
一个嗓子哑的像鸭子一样的声音带着急躁冒了出来,“押司哥哥,莫要小瞧某等,哥哥如同某一般大时,未必强于某等,不过杀人而已,灵州人高大,比之牯牛如何?某杀得牯牛,杀不得人乎?”
先前的尖刻嗓子呵斥道:“六子闭嘴,不得对押司哥哥不恭!牯牛只有两只尖角,灵州人却是一身铁,更有利刃强弩防身,你那两下比得过谁?”
说完话语一转,转而又道:“多谢押司哥哥体谅,某家几兄弟确不曾有战阵经验……哥哥找得我等,必定有所差遣,还请哥哥明言,力所能及之事,弟等定不负所托!”
“哈哈,爽快!”张押司喝了一声彩,继续道:“不愧为南门三郎,快人快语!某家也不要你等上阵冲杀,你等熟知巷道门径,某家只需你等盯着城外灵州人动向,有何变动,叫人去城北白虎节堂通报,可否?”
尖刻嗓子的南门三郎显然心机不差,没有半点磕绊地径直答道:“就如押司哥哥所言,弟等惟命是从!”
虽然未曾提起报酬的事情,但很显然,给这等人办事是不愁些许钱财的,作为常年在坊间打混的南门三郎看得非常清楚,自然答应得非常爽快。
“吱呀”几声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张押司的声音重又响起,“此处非是议事之地,弟弟几个随哥哥走一遭,交代清楚也好办事!”
“喏!”几个不同的嗓音刻意压低了同声回应道。
然后是踢踢踏踏的的脚步声和门开又关上的吱呀声,以及店家的“客官闲时再来……”的呼喝声。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小隔间内的三人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素来话语多多的苏州孟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喃喃道:“杜山阴,我等好像听到了……不该听闻之事……”
“不是不该听,而是……”颍州齐顺口接了一句,说到半道突然停了下来,瞪着眼睛转而说道:“要出事,出大事了!”
杜衍皱着眉头确定道:“没错,是要出事!天大事!灵州人岂是好相与?嘿,石家长公子出面主事,那石大将莫非是犯了癔症……”
有些情绪化的苏州孟惊声说道:“世昌兄所说不差,灵州人各个凶悍,虽然人少,但之前既然敢匹马入城惩治那杨二郎,其统领之人绝非等闲,那日皇城使秦大将军息事宁人即为明证!如今眼看年关将近,若是战火烧起……该如何是好……”
“慢来,慢来,莫急,莫急……”杜衍沉住了气,比划着手,示意二人坐下,同时说道:“我等需要细细想想,这事急躁不得,否则不但于事无补,甚有可能害及己身……”
所谓近朱者赤,经常和杜衍这经历多多的人在一起,知道这位同窗颇有急智,苏州孟与颍州齐二位也不像等闲人那般遇事就惊惶失措,略一犹豫,便都安然就坐,只是把目光投注到皱着眉头思索的杜衍身上。
杜衍心如电转,前些日灵州人整肃与威武的英姿在他脑中闪现,这几日来关于灵州人的种种消息也在逐一跳过,再加上最近从各家酒楼听到的一些琐事要闻,所有这些汇总到一起,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
苏州孟和颍州齐两个人当然也没闲着,作为来自不同地方的顶级聪明人,他们对事务也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就像最近杜衍经常对灵州人加以关注一样,他们也在用自己的双眼审视着国都的种种现象,当然同时也在不停思考自己今后的定位。这一刻,他们更相信自己的好友能够做出足够缜密的判断。
半晌之后,杜衍如同在噩梦中醒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个同伴问道:“两位,杜某敢断言灵州人绝非无智莽夫,先前那位卫四郎既敢众目睽睽之下惩治杨二郎,而皇城使秦大将军更是妥协退让,其中必定另有缘由,只是我等白身学子不得而知罢了……若俺所想不差,灵州人在这汴京城中必有内应之人,若朝堂诸公欲要攻击灵州人,则内应之人绝然不会坐视不理……”
苏州孟与颍州齐二人齐齐呆了一呆,随后反应较快的苏州孟有些困惑的反问道:“俺也知道灵州人凶悍,只是……世昌兄,灵州人终究不过远来之前朝归人,如此高看彼等……是否……”
“是否太过?”杜衍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些时日俺都在打问灵州人之详细,两位贤弟均有耳闻,那灵州人等远从万里之外归来,期间定有无尽敌人,却没人能阻挡彼等,何也?都言我朝禁军强势,能远征万里乎?”
“恐……不能。”这三个字说出口可不容易,尤其对苏州孟与颍州齐这样的年轻学子来说,更是如此。
杜衍定了定神,继续道:“若俺所判不差,恐在这汴京城中,灵州人早有先手……那灵州人抵达河西业已半年有余,这半年之内从河西归来之人中,定有灵州先遣之细作!”
苏州孟“嚯”地站起身来,“世昌兄,俺去敲登闻鼓3,告知皇帝,可好?”
“不好!”杜衍重重的摇了摇头,“没用的,贤弟。年节之前去敲登闻鼓?先不说皇帝是否有余暇,便是皇帝从容纳谏,又能如何?眼下那石家长公子发事在即,时间恐有不逮……再者,再者这汴京城丁口百万众,河西人士乃至西来行商便有数万乃至十万数不等,仓卒之际,能辨得谁人为灵州细作?况此事有那石大将军背后运作,难保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兵乱!”
“这……可……如何是好?”颍州齐喃喃的念叨着,他身旁的苏州孟更是呆愣愣的瘫坐下来。
两人都知道身前这位山阴同窗处事周密,也相信这位不会行差踏错,但却头一次见到杜衍愁眉不展,不由得有些慌了神。
这边厢,杜衍诉说了一番之后,也稍稍理清了心中思路,却是拿不准该如何面对,暗叹前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时候,听着颍州齐嘟囔“如何是好”之后,才深深觉得自家平素的智慧没了用武之地。
再沉默苦思了半响,他霍然起身,沉声道:“两位贤弟,你二位速回住处,未来几日休要外出走动……”
“世昌兄,你要作甚?”苏州孟愕然问道。
杜衍慨然回道:“俺要去城南灵州人庄上走一遭!”
“不可!世昌兄万万不可!”苏州孟紧忙拉住杜衍的袍袖,劝道:“石家长公子行事在即,那灵州人也是凶悍之徒,世昌兄一介书生,又能如何?此事……万万不可……”
“贤弟休要劝俺,俺主意已定!”杜衍翻手托住苏州孟的手臂,断然道:“石府禁军皆为跋扈之辈,俺若去了怕是会有窥探军事之嫌,反会落牢遭灾,那灵州人则不同,日前见彼等对庶民秋毫无犯,俺去告知石府所谋,求那日统帅之人,看在均为汉家血脉,劝阻一番,或可有所做为……”
与从小经历坎坷的杜衍不同,苏州孟与颍州齐二人万万没想到这位同窗居然有如此胆量,顿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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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石帅,指石保吉。说话之人是石保吉帐下亲兵,这人的语言习惯应该按惯例用最高的军中职务称呼自家主将,而不是用朝堂官职‘节度使’来称呼。
2押司,宋朝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