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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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我跟随北汉王刘申远去运州之前,我们告别时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我对你说:“我不需要什么军队。”
你回答说:“不。你需要的。作为汉王的妻子,你需要军队的支持。我只能让他们因为爱戴我而忠于汉王,而只有你,才能让他们将来继续坚定地忠诚于你和汉王的儿子!只有他们也认同你,也爱戴你,你和汉王的儿子,才能成为新汉军效忠的英主!”
那天,在庄镇的校场上,在周围的一片喝彩和鼓掌声中,你眼睛熠熠闪光地对我说:“琴儿,这支军队,它是你父亲死后的不死之身,它也将是我死后的不死之身。这支军队,它是所有为太平到来而死的全体战士,共同的不死之身!”
你对我说:“跟着我,去军营,为了天下的太平,为了终结战争,去见识,去激发,去再现你父亲的不死之身!”
你说:“虽然你是女儿之身,但是,你也绝对不是,什么都不能为天下人做的!”
就是在那一天,你教会了我,一个人若有广利天下的勇气和弘愿,就算她是女儿之身,以蒲柳之质,也同样能为天下开启太平的年代,而去奋勇努力!
第七十章 夜明珠
夜晚。小楼上。
我再次取出那片银色的钥匙,打开妆台下的暗格,拿出那个锦袋。
我打开锦袋的束口,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铺在一个妆盒里。然后吹灭了灯。
没有点灯的房间,瞬间就充满了一种银色的柔光。
盒子里,铺了满满的一层夜明珠,虽然珠子都不算很大,但是颗颗都是正圆的,而且具有非常好的光泽度,清辉明亮。
我把它们捧在手里,又看着它们从指缝里一点点地漏下去。
这是老汉王在我12岁那年赐给我的。它们是我的嫁妆。它们是用我父亲的生命和母亲的坎坷换来的。
在颁旨追封我父亲为二等勋爵的那一天,老汉王随诏书赏赐了这一袋夜明珠给我作为对父亲遗孤的抚慰。
将来,能得到这袋夜明珠的男子,将会承袭我父亲的爵位。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把它们拿出来看看,独自对着它们思绪万千。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用它们。
我宁可永远没有见过它们,来换得父母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你白天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让我想起了它们。
我想起吴顺说你拿出封邑收益来补贴军费的事情,又想起傅天亮不久之前的探病。很显然,就算你把自己的采邑收入全都搭进去了,你们的军费也还是拮据的。
也许它们可以用在一个地方。比起充作嫁妆来说,那才是它们该用的地方。
我想,父母亲如果还活着,应该也会同意我这样地去使用它。
我再次点亮了灯。我仔细地数了一遍它们。不多不少,正好500颗。和你第一批募得的新汉军人数一样。岂不是天意如此吗?
我把它们小心地倒回了锦袋中,再把锦袋束好,放入一个更大的皮袋子里,把皮袋子的束口也小心地扎好。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没有比太平重现,更加贵重的珍宝了。
太平,才是这个黑暗的长夜里,真正的光。
第七十一章 初入军营
我们并辔比肩,站在清风峡口的清风寨新汉军军营门前。吴顺和几个亲兵,跟随在我们后面。
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山峰,耳边是溪水流下山坡的淙淙声,还有鸟啼虫鸣。
有清凉的风穿过。我骑马装的裙裾微微飘动起来,耳边的珍珠耳坠也摇荡起来。
你看着我,你对我说:“就是这儿,我们到了。”
我看着紧闭的营门。营门是黑色包铁的,有数人之高,门上布满了尖刺朝外的铁钉。营门中间有个很大的圆形,圆形里面写着都斗大的“汉”字。
门里面寂静一片,没有任何的声音。
我侧过脸来,看了看你。我说:“这里面没人吗?他们都出去训练了?不在营地吗?”
你朝身后的吴顺招了下手。吴顺一夹马肚,策马走近你。
你说:“传令:开门。”
吴顺说:“是!”他伸手取下背后挂着硬弓,拿在手里。他张弓搭箭,对着天空。他嗖地射出了一支响箭。一声尖利的啸响划过天空。
随着这声啸响,黑色的营门慢慢地向左右两边分开了。傅天亮和张保带领几名军士长,从营门里疾驰出來。他们迎向你。
你策马走向他们。
他们在你面前停住了。他们向你行礼。
傅天亮说:“全队列队完毕,恭迎统领归队及贵宾驾临!”
我过了一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贵宾”指的,就是我。
你回头对我说:“琴儿,我们进去。”
傅天亮等人拨马闪在两旁,为我们让出道。当我们走过去之后,他们紧紧地跟随在我们身后。我们一行人驰马直入正营门。
我抓紧了马的缰绳,我全身都紧张起来,我努力地挺直了身体,感觉到耳垂上的珍珠随着马步的颠簸而来回的摇荡。
马匹穿过营门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气温降低了,就连光线也阴暗了几分,顷刻之间,我全身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咽喉一阵紧张,坐下战马马颈上的鬃毛也一下子竖立起来。在我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我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小弓上。手指碰触到小弓的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杀气!这就是传说中两军对垒、生死搏杀在即的那种杀气!
就在我心中一凛的同时,眼前出现了一整支盔甲鲜明、马刀出鞘的汉军马队。他们以标准的半月型战斗队形整齐地排列着,寒光闪闪地伫立在前方。所有的人、所有的马都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声息,乍一看,仿佛他们都是石头的塑像一样。
我感到一种强大的压力从那个方向冲击过来,我的战马不由自主地要向后退。我用力收紧了缰绳,控制住它不准后退。
我感觉到那种强大的冲击力瞬间穿越了我的心脏。
天啊,原来两军对阵时的气势是这样的!
我咬了咬嘴唇。我看着你。
你一催马,你加快了马速,瞬间你的马就疾驰起来。我也一夹马肚,紧紧地催马跟上你。
我们像一阵疾风平地而起,向那支军队所在的方向卷去。我们的小小马队在身后留下了飞扬的沙尘。
转眼之间,我们就接近了这支队伍,我们以流星般的速度紧贴着这支队伍,从他们的前面飞驰而过。
当我们驰经他们的时候,当我经过队列末尾的第一个士兵时,所有的士兵忽然都举起了手里的马刀,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得犹如一个人一样。
我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地响着,眼前是一路都是雪亮的刀光。
就在我觉得有点目眩神迷的时候,这支队伍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陈将军!陈将军!陈将军!陈将军!”
忽然之间,向我父亲致敬的声音,这种雷霆般的声音,就排山倒海地充塞了所有的天地,淹没了我的耳鼓!
我觉得全身的血瞬间就沸腾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一生。父亲,一下子就从一个梦境当中模糊的幻影,从我卧室墙壁上挂着的那把带穗的佩剑,从打谷场上那片曾经殷红不褪的土地,变成了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我现在知道,父亲曾经戴过你们此刻所戴的头盔,穿过你们此刻正穿着的盔甲,他曾跃马持枪,站在新月形战阵的最前方。军营正中旗杆上的大旗曾在他的身后这样猎猎飞扬。他也曾用这样雪亮的马刀在战场上鏖战,用它劈入敌人的骨骼,让敌人飞溅的鲜血浸染遮蔽了战袍本有的颜色!
我一下子就走入了他的生命里,他一下子就变得形象鲜明,历历在目。你说得真是太准确了。这就是父亲的不死之身!
我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冲到了脸上。我感觉到内在的波涛翻滚,内在的惊涛拍岸!
你说得没有错。我和这支军队千丝万缕的血肉联系,是与生俱来的。我是属于这儿的。生来就属于新汉军!我的一生和这支军队的命运,注定是不可分割的。
我们在士兵们排山倒海的呐喊中穿越了整个队列,驰向最前方的高台。
我们在高台前下了马。你向我伸出手来。你抓住我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它,带着我,一步一步地沿着台阶走上了高台。
当我们登上高台时,队伍里再次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呐喊:“欢迎统领归队!”
面对新汉军的欢迎,你松开了我的手。你抽出腰间的马刀,刀锋向上,对整个队伍行了一个持刀的致意礼。
士兵们的声音消失后,你走到了阅兵台的前方。
不久之前,你就是在这里,用一场干净利落的格斗,为自己赢得了军队的敬佩与指挥的权威。
你站在阅兵台前方的正中央。我睁大双眼,看着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军中的你。这就是后来一战成名,天下皆惊的你!
你站在那里,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澎湃着源源不绝的力量,当你站定的时候,整支军队的灵魂瞬间都集中到了你的身上。
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了。
你站在那里,就像一轮满月出现在中秋的天空上。
整个校场瞬间都充满了你的光。
第七十二章 姐妹
你说:“给大家介绍一个人。她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已故陈士钊将军的女儿。”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整整1000只男人的眼睛!我生平都没有被这么多的男人盯着看过!
我感觉全身的皮肤都在发烧,脸上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你朝我走过来,你说:“琴儿,站到前面来。让大家看看你。”
你再次拉住我的手,让我走到高台的中央。你的手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感觉到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你的手上传递过来。于是,我挺直身体,站在你的身边,屏住呼吸,迎接着这未来新军队的第一次注目。
你说:“女人不能进军营,这是军纪。但是,对于我们这支军队而言,始终有一个女人是例外的。这女人就是她,陈琴儿。为什么她可以例外?因为我们这支军队的创始人、奠基人,已故的陈士钊将军,就活在她的身上。陈将军的血脉,此刻,就在她的血管里奔流着。”
我喜欢听你在军中说话。你在军中说话的声音,有一种特别的威严和冷静,有种让人身不由己就要服从的无形的力量,和你在家里说话的口气,颇有不同。
你说:“陈将军戎马一生,战死沙场,他并不是无后的。在他身后,他留下了这样一个女儿,他也留下了我们这支军队的种子。陈士钊将军,是我们这支军队和她共同的父亲。我们的军队和她,都是陈将军生命的继承和延续。她天生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一部分,她是这支军队的手足,是我们全体的姐妹!”
你说:“陈将军一生清廉,阵亡时几乎没有任何积蓄,所以,他什么也没有留给自己的女儿。他一生征战,保护了岭南一关十镇的那么多人口不受异族的抢掠屠戮,但他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无父无母,一无所有。他在牺牲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有一个女儿被留在这个世界上。这位女孩,她的存在从来都没有被父亲知道过,也永远都不可能再被她父亲感知到!”
你说:“这个女孩,从小在我家里长大,是我的妹妹。我看着她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她的母亲生下她就去世了,连把她抱在怀里,也没有等得及,只在临终前,看了她的脸蛋一眼。”
你说:“琴儿从懂事以来,就有一个最深的愿望,她特别希望能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她父母就连一张画像,也没有留下来给她。她直到现在,对自己父母的长相,也没有任何的印象。对于她来说,父亲就是墙上挂着的那把佩剑,母亲就是每年她生日时要跪拜的那盏长明灯。我从清川回家后,她度过了14岁的生日。我问她,过生日有没有什么愿望,她哭着对我说,她想要去看看父亲阵亡的那个地方,她想知道当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说,父亲的英灵可能还停留在那个地方,她想站到那里去,或许父亲就能感觉到她。我带她去了。她跪拜在父亲最后倒下的地方,她伏拜在那片土地上失声恸哭。我看着她这样恸哭不已,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可以安慰到她。她站起来后,眼泪挂满了脸颊。她声音颤抖地问我,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人们要互相残杀不已?为什么这些可怕的事情,造成了世间无数的断肠,却怎么也无法停止下来?在她这样含泪的质问下,我感觉到深深的惭愧。我空有强壮的臂膀,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无法保护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无法让她不承受这样的痛苦,无法让她得享父母俱在的天伦之乐。正是深怀着这样的惭愧,我跟随父亲去了峒城,希望能够为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做点什么。这就是我们今天聚集在此,受苦受累的那个缘由。”
听着你的叙述,我再次想起当天打谷场上的事情,我的眼泪渐渐地充盈了眼眶。
你说:“今天,我带她到这里来,有几个目的:第一,我想让她来看看父亲,对父亲有个基本的印象。陈将军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留下的军队还在这里,我们的兵器、我们的盔甲,我们的半月形战阵,我们的马蹬,我们的刀法,我们的骑射基础,所有的这一切,无不包含着她父亲的存在,都是她父亲的另一种面貌。我们的手掌上,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老茧,我们的脚上,起过和她父亲一样的水泡,她父亲也曾像我们今天一样,这样笔直地站在阵列当中,也曾像我们这样高声呐喊,也曾像我们这样举起马刀。我们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父亲过去的生活,过去的奋斗,过去的理想。她看到了我们,看到了这支精锐的军队,也就宛如见父!我们保持这军队的精神,这军队的锐气,这军队的传统,也就是让她的父亲能够继续地通过我们活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