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第3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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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任王后的不断游说之下,国王决定彻底摆脱他一生这个恶梦,除掉他的这个盲人王长子,以免他留在世界上让未来的国王感到威胁。
国王虽然冷酷无情,但心里到底记得那仅有的一次父子相见。
他数度犹豫,到底不忍心亲自下令杀害儿子。他决定把这个儿子交给老天爷来处置,他派心腹去冷宫,把盲王子带出宫,悄悄把他抛弃于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盲目的王子被扔在了一处名叫逢板的山上。
被派去执行这个任务的侍从名叫一贯。一贯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在往回走的路上,一路都觉得心似油烹。罪恶感压得他抬不起头,也无法再骑马前进一步。
于是,他中途又折返了回来。他跪在已经在摸索探路中摔得鼻青脸肿的大王子面前,恳请王子饶恕他不得不执行命令的罪过。
他满怀同情地对王子表示抚慰,说国王决定这样做,也实在太残忍了。毕竟是亲生的父子啊,怎么能这样做呢!
但出乎他的意料,盲目的王子并没有随声附和或者泪如雨下。
盲王子对他说:“我天生没有眼睛,没有看过世界,也没有读过书。但我听侍从们讲过因果的事情。”
他说:“我之所以以盲目之身而降生,必定是因为前生品性低劣,屡有作恶,是前生的恶报。”
他说:“现在父王把我扔在荒野,是帮助上天完成对我的惩罚,也是帮助我消除前生的业障。父亲这样做,不仅顺应上天,而且也顾念了我,同时还让我的母亲和弟弟们心里好过。:父亲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慈悲和真正的智慧啊。它不像看起来的那样残忍。”
(五)
一贯被王子善良纯净的心灵所深深感动,对比王子的善良,他觉得自己过去在宫廷里小心翼翼、谋求名利的生活是如此的黑暗。他深深感觉到,其实那个真正盲目的人是自己,是那些有眼睛的人。
于是,一贯把王子载到了马上,把他带到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把他放在一处有人烟的大村落和大城镇之间的官道旁。
一贯拿出随身带出来准备丢弃的王子的破旧琵琶,把它归还给王子。
一贯说:“王子放心,我回去就复命说已经把你带到深山,推落悬崖,你的尸体也被野兽吃掉了。对国王和新王后,你这个人,从此就不在人世了。他们不会再想要加害你了。你自由了。”
他说:“从这里,向前再走一小段路就有很多人家了,道路都是平坦的,也没有盗贼,总有慈悲的人家能够体恤你的困苦,并施舍给你,让你能够生活下去。”
一贯说:“回去复命之后,我也辞官不做了。我会带领家人远远地离开京城,逃避可能有的祸患。等我安顿好一切,也许我还会回到这附近来找你的。希望那时候你还能够活着。”
(五)
一贯和王子就在这里分手了。
当一贯的马蹄声消失在远方时,只剩下王子一个人面对黑暗的宇宙。
虽然刚刚那么说了许多宽慰自己,也宽慰一贯的话,但王子的内心,毕竟感觉到彻骨的孤单。他抱着琵琶,拄着一贯走前给他削好的一根拐杖,跌倒在地,失声痛哭。
他就这样开始了自己孤独的被流放的命运。
他从此再也没有遇到过一贯。
因为一贯回到京城的当天夜里,就被用毒酒杀害灭口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王子的下落。
盲王子,就这样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独自去了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归宿。
(六)
这个故事是我在《小春》之前写的。
后来被逸晨先生编辑后发表了。
我写的这些故事,你都从来没有读到过。
在这个故事的末尾,我是这样写的:“无处可去的孤独者的命运就是这样。他虽然可能一时遇到一两人可以互相安慰,但不久之后,却仍旧不得不复归于自己的孤独。”
我写道:“这是所有精神上的流浪者的共同命运。”
“它是不能打破的。”
第八百四十七章 巴黎书展(上)
(一)
巴黎书展,也叫巴黎国际图书博览会。它创办于1981年,是全球规模最大的图书展会之一,每年春季在巴黎举办,一般为期四到五天,参加的观众包括:出版商、书商、采购商、文学作品代理商、图书馆管理员、信息专家、书店、零售商、数字印刷、版权所有人、出售者、经销人、电子出版商、批发商及分销商、电视电影制作人、版权代表和普通图书爱好者、消费者。书展既有针对各级图书行销商的贸易专场,也有向大众开放的公众参观日。
近年来巴黎书展不断致力于版权贸易的发展,目前成为出版行业交流和开展欧洲出版和图书销售业务的重要选择。
那一年的3月,我跟着高雄和逸晨先生一起去参加的那届书展,规模已经达到有将近20万的参观者,1250家参展商,4500个国际知名作家出席。
展会包括800场会议。在其中的一场会议上,逸晨先生作为资深的作家和卓越的编辑,代表亚洲出版商在论坛上发言,纵谈商业化大潮下的写作。
面对台下的诸多出版界巨头,逸晨先生说:“如何是良好的写作?良好的写作,就是剔除所有不是写作的东西。比如说,希望畅销,希望得到好评,迎合大众趣味,显示个人才华,回避人心的痛处,想要胜过同行,渴望各种奖项,介意印数和重版。把所有诸如此类并非写作的杂质都去掉,剩下的,就是良好的写作。”
他说:“进入良好的写作状态时,无论你写的是什么,都不用打草稿,你只需要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所有的文字就会自动汩汩而出,甚至,连所谓的构思过程,所谓的遣词造句,所谓的布局谋篇,全部都不需要,也不需要任何的修改,它一出现,就自然是最完美的,一字不可易。”
“这个过程流畅、自然、轻松,毫无用力处,行云流水,水到渠成,没有任何的阻滞。如果没有发生上述事情,你就没在良好的写作状态中。”
“一个良好的写作者,当他写作的时候,他是溢出自我边框的。他没有名字,也没有性别,他同时在所有人的心里,他就是全体。”
“他是无边无际的,也无穷无尽。”
逸晨先生的发言在全场激起了长时间的热烈的掌声。
我也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长时间地为他的发言而鼓掌。
(二)
逸晨先生是我写作上的亲教师,也就是耳提面命,手把手带着我走向文学殿堂的师傅。
他是我发自内心深深敬仰的文学编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关于写作、关于人生的许多谆谆教诲。
在他的深刻影响下,我的文字逐渐去除了雕琢粉饰的小女人味道,行文变得朴素无华,因此很多读者长期以来都误以为我是男性写作者。
逸晨先生对我说:“我们所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并不一定要多漂亮,但是,一定都要有力量。要有强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要能粉碎虚空,直接命中事物的心脏。”
他说:“我们的文字要符合这个世界的真实。再也没有,比真实,更有力量的事物了。”
他始终都在教导着我们,一切写作的核心价值,全在于“文以载道”。
他跟我们说,你们不要误会“文学”这个词。所谓“文学”,是指让人阅读之后趋向无过失的学问。让人阅读之后过失更多的文字,绝不是文学。
他还教导我说,中国的古代,无论是琴棋书画中的哪一种,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指向调柔人心,引人向道。中国传统一直有“诗教”之说,认为诗可以“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换句话言之,凡不符合“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这三条标准的,都不能称为“诗”。“诗”是通过言说来完成的国民教育,是文字中的国家教育部。
而凡鼓琴亦有七例:一曰:明道德,二曰:感鬼神,三曰:美风俗,四曰:明心察,五曰:制声调,六曰:流文雅,七曰:善传授。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今天的所有电声摇滚,都不配名为音乐。
他对我说:“文字不是用来倾诉自我的。它,最终是用来帮助他人的。这是我一生的体会。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这一点的。”
他说:“上天赋予我们文字的能力,不是为了倾泻个人的痛苦,而是为了,完成广大的救助。”
他说:“心心,不要等到年老了再去写这样的文字。现在就写。觉悟了,就去做。趁年轻,趁健康,趁活着。不要一再拖延,到最后,深恨悔之晚矣。”
这些教诲,对我启发甚深,让我铭记不忘。
(三)
读了我写的勇士故事(《东山物语》)之后,逸晨先生对我说:“如果这是我第一次读你写的东西,我会以为你是男人。我从未见过女人写勇士写得如此气壮山河的,而且,每一个勇士,他们面对生死的时刻,你都能写得熠熠发光。”
他说:“要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心里没有那种勇敢与坚定,他是不可能把这些特质注入笔下人物的灵魂里的。”
他说:“心心,你内心里,必定有个真正的勇士。或者,你必定认识一个真正的勇士,而他在你心里,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四)
逸晨先生对于青年写作者的指导和关怀,远远不止于对我一人。他对所有的新作者,都是如此教诲不倦的。逸晨先生对文稿的修改批注,在青年作者中非常有名。他每有批注,往往都是众人争相传阅。
有一次,坐在逸晨先生的办公室里,等着他回来。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他正在批改的文稿。文稿翻开的那一页上,有一行字写着:“。。。。。。努力克服着重重障碍,期盼着能够开始真正的生活”。
逸晨先生用很粗的黑笔把这行字毫不含糊地划掉了。在旁边,他龙飞凤舞地写道:“这些重重障碍,即是真正的生活”。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批注文字中所蕴含的那种力量。我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他的批注文字会在众人中广为传阅,被奉为圭臬。
还有一次,逸晨先生看到一个写作者写了一段感喟中秋的文字,作者写道:“一切都如幻似梦,到头来,我们能拥有什么?”
逸晨先生便在下面批注道:“梦里的一切,全都归你所有。”
第八百四十八章 巴黎书展(中)
(一)
会议结束后,高雄遇到了很多熟人,他们在一起热烈地攀谈着。
我和逸晨先生先出来,沿着塞纳河岸慢慢地散步,等着高雄从里面出来,然后一起去吃午饭。
塞纳河水潺潺地流淌着,轻轻拍打着堤岸。
我说:“这条路,被人们称为幸福之路。因为这是各国情侣最喜欢来漫步的地方之一,很多人就是在这里并肩漫步之后,走向了婚姻的殿堂。这条路,传说是通向人生幸福的结局的。”
逸晨先生说:“心心,其实,尘世间,没有一条道路是能够通往幸福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
逸晨先生说:“你知道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吗?”
我说:“是什么?”
他说:“真正的幸福是:就算是不幸福,也完全没有关系。”
(二)
逸晨先生说:“心心,有件事情,很早就想问了。一直没问过。”
我说:“什么事情啊?”
逸晨先生说:“你注意到了吗?你所有的故事,男主角都会先于女主角死去。”
他说:“你笔下从未有过白头偕老的爱情结局。”
他说:“为什么会这样?”
我顿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是这个啊。因为,我小时候答应过一个人的要求。他对我说,以后不管你写什么故事,只要有爱情,就不要让女主角死在男主角前面。他说,要让女主角在男主角死后还一直活着,并且最终得到幸福。他说,如果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你就不要把它写出来。”
我说:“所以,我一直都在履行这个承诺。不管写什么故事,只要有爱情,女主角都不会死在男主角之前。她会独自活在世界上,并且最终找到幸福。不是白头偕老的那种幸福,而是,明白有生必有死的那种幸福。”
我说:“《小春》那个故事,我只是写写而已,就算高雄不来和我谈,我也不会把它发表出来的。因为,那是一个同生共死的结局。同生共死不解决问题,了生脱死,才解决问题。”
逸晨先生说:“我看过你写的一段教堂布道。你在里面展现了自己的生死观。”
我说:“是的。我经常会附身在人物上,说出内心的声音。”
逸晨先生说:“我还记得你写的那段文字。你说:上帝让有些事在我们视野里结束,是为了让另一些事能在我们的视野外开始。上帝让有些人的灵魂离开我们,是为了能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开始发挥作用。”
我说:“是的。我说,我们有时候会觉得被上帝所抛弃,被上帝所伤害,那只是我们凡夫狭隘之见的错觉。错觉的根源就在于,我们未能像上帝那样,全知全能。”
(三)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我们站在树荫浓密处躲雨。
巴黎的梧桐树非常可爱,总是让我想起故乡明代长城下的满街梧桐。
一位当地的市民看到我们在躲雨,便告诉我们,不远处的一个游客中心可以提供免费的雨伞给游客借用。
我们便小步跑向那边的游客中心。
我在门庭的伞架上拿了一把伞,撑开,发现几根伞骨断折了,伞面撑不住。于是把坏的放回去,换了一把,再撑开。这把是好的。
忽然觉得逸晨先生在看我。抬头看他,果然是这样。
我问:“有什么不对吗?干嘛这样看我?”
逸晨先生:“心心。”
我:“?”
逸晨先生:“我说,其实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