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心计-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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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愕住,不自觉与苏洛陵眼神交汇了一把。
苏湄忙将这不经事的梅喜带下去,兀自又将在外头候命的廖管家领了进来。
廖管家头顶皮帽,黑色长袄裹得极其严实,一进来便伏地磕了个大脑袋:“王爷、王妃在上,老奴前来领罪。”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二十五章 刨尸
廖管家将脑额抵在地面,双手贴地,瓮声瓮气的话音在暖阁梁顶上飞绕,还未待余音散去,苏绾就觉着临王妃脸色陡然转灰,哆嗦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临王怔然:“你来领何罪?”
廖管家微抬起头,偷偷瞟一眼众人之后又迅速趴回了原来的姿势:“回王爷,老奴身为苏园管家竟未能尽全然之责护惠嬷嬷周全,致使嬷嬷不慎滑入冰池溺毙而亡,老奴甘领罪责。”
“你说慧姑死了?”临王愠怒。
“是,老奴不敢欺瞒王爷,惠嬷嬷确是死了。”
“慧姑……死了?”临王妃喃喃着道,“怎么可能?昨儿……昨儿不是还好好的?管家莫将尸体看岔了眼,并非是慧姑,定不会是慧姑!”
廖管家磕了个头:“回王妃,是老奴亲眼所见,确是惠嬷嬷。”
苏绾也觉这死讯来得猛然,且不说慧姑身怀绝技,就算是个普通人掉进了池子,苏园平常走动的家丁不在少数,竟无一人瞧见?再说近几日大雪赛鹅毛,那池子少说也有冰封了三寸有厚,慧姑又怎会钻进水里去?
“此事蹊跷。”苏洛陵在她耳边轻道。
苏绾瞥他:“不用你说。”
苏洛陵耸眉,便也不理会,静静看着廖管家又来说些什么。
一干人仿佛都刻意放轻了呼吸,注视廖管家一团黑漆漆的背影,屋中经过方才的闹闹哄哄刹那间静下来,顿使人感觉心肝噗通噗通的跳动,让人无端地发闷。
“慧姑尸首现在何处?”临王问道。
廖管家又磕了个响头:“回王爷,池中结了冰子,将惠嬷嬷冻住了,老奴已教家丁刨冰挖人,紧着做的。现下还无人禀报,可见嬷嬷尸身仍未挖出。”
“带本王去看看。”
“是!”
廖管家说话着便起身带路,却遭苏洛陵一挡:“王爷且慢。”
临王一愣:“怎么了?”
“王爷金躯不能沾晦气,但不说惠嬷嬷是王府的老嬷嬷,就算只是个丫头,苏园也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王爷王妃一个交代。”
“……”临王似有犹豫地望向临王妃。
只见临王妃亦垂首靠在黑檀木错金雕花大床上了无生气,正暗自伤怀,临王爷只能摇头叹道:“慧姑陪嫁王妃已数十年,与王妃情谊固然深厚。只不过近日雪天地滑,失足落池也并非不可能。洛陵,切不可因了要给本王一个交代,而冤枉任何人。”
听闻临王此话,苏绾心道临王大意不知慧姑是会功夫的能手,所以才做如此交代。苏洛陵与自己却是亲手跟慧姑交过面的,自是要查个底朝天来。
一旁的寒翠微听说苏洛陵要去会慧姑的尸身,立刻白了脸色,上前拖住苏洛陵的翻边广袖道:“洛陵此举不妥。”
苏洛陵缓缓将视线对入寒翠微抓着自己的水葱玉指上,结着冰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看不动。
寒翠微猝然松手,干巴巴道:“洛陵,你可别忘了园子里有祭祀,你是要守日的人,万万近不了那等阴邪之身。否则可是要坏苏园风水的。”
“那你去?”苏洛陵蔑笑。
“这……”寒翠微脑袋一缩,“本来应该是的。可大伙儿都知我腹中已怀泊生骨肉,近死人可是忌讳的,也会坏了苏园风水!”
临王妃咽呜着道:“翠微所言甚对。只怪慧姑命苦,今日受这等冰刺之痛。”身旁苏湄连忙伸出帕子替王妃抹泪。
苏洛陵“诶”道:“如此,岂不是没人了?”
寒翠微立刻一笑:“洛陵好生糊涂。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人儿吗?”说着就拿那双凤眼瞧上了苏绾。
苏绾惊愕,怎么这种事情也轮得上她?她形形色色的活人倒见过不少,死人也就电视里看过,那充其量是小孩子玩泥巴的胆量。真叫她去拨弄慧姑的尸身,想想也竖了一背的疙瘩!莫不是寒翠微故意指派这晦气的事情予她?
“不可不可!”临王妃马上摇头,“这怎能让个姑娘家摆弄?翠微瞎出主意。”
寒翠微叹了口气:“若满身都是福气的妹妹都近不得慧姑的尸身,那这天底下还有谁近得了呢?”
“这个……”
临王妃犹豫时,苏洛陵却已像做足了决定:“嫂嫂这主意倒好。苏绾自然去得!”
“苏洛陵!”苏绾顿时拿眼睛瞪他。
苏洛陵对她淡淡笑道:“此事当真非你莫属。”
苏绾心中猛地跳突,警觉苏洛陵似乎话中有话。
“如此,绾儿……你看……”临王妃亦为难地看着苏绾。
屋子里所有人都往她这边瞧,更有那个廖管家阴测测的眼神同无底深渊一样盯着她,光光想要跟着他一道去,她就觉得从头皮一直麻到了心窝里,恨不能此刻就破门逃走。
苏绾胸中发紧,大气不出:“既然如此,我……我定得走这一遭的。”她自牙缝里挤着这话,眼睛无法遏制地死瞪苏洛陵。即便有一千一万个非她莫属的理由,她也觉得这事像极了一屋子的人临时合谋的。
硬着头皮跟罢廖管家离开暖阁,清夜寒风凛冽,平白地觉得月亮出奇地冷,地貌出奇地广,廖管家的背影出奇地黑。
走了一阵,已与那池子不远,隐约也可闻见刨冰的家丁卖力干活的声音,以及阵阵铁镐砸动冰层的“叮叮”声响。
“绾姑娘怕不怕?”廖管家猛然回头道。
“啊!”苏绾吓得惊叫了一声,冷汗布在四心,“廖管家哪里出此一问?这么多大伙儿都在,岂有怕之理?!”
廖管家点头:“那便好。老奴拈灯找着慧嬷嬷的时候,她死状可怖。老奴极怕姑娘家吃不住这场面,将丑话说在了前头。若姑娘怕就说出来,老奴就权当姑娘已去过了,也看过了嬷嬷的尸身,届时再依着王爷的话尾推个一干二净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苏绾心道这姓廖的黑狐狸果真老奸巨猾,欺上瞒下的事情恐怕平日里就没少做。今天哪怕是天王老子的人物他定也照欺不误。可自己说不怕那真是骗古人的,但就因为这个不去的话,慧姑的死因恐怕就此长埋土里了。不行,总觉得慧姑死得万分蹊跷,不查个明明白白自己也不乌心。
于是淡然道:“这不已到了池子了吗?廖管家这番话有些晚了。”说着强装做胆儿肥的模样,径自一人走向了前去。
身后传来廖管家带着狡诈般的窃笑:“绾姑娘果然胆色过人!”
苏绾倒是挺想顶他一句“过奖”的,只不过不消已到了池边,不觉胸口闷紧,全身的鸡皮疙瘩倒立,冷风从毛孔一丝丝吹进身体里,当下便不想再多说话了。
池边正有几名家丁摔了一旁的铁镐休息,一见有人过来顿时抓着铁镐跳将起来,一副绷紧了皮的模样。不过见是苏绾与廖管家,紧张的情绪亦没消落:“绾,绾姑娘。廖管家……”
苏绾自问自己的斤两还未到使苏园的人见之噤若寒蝉的地步,看来廖管家在苏园的地位之高,威信之坚,大有喧宾夺主之态。
池子那厢有了些骚动传来:“老二旺子你瞅啥瞅,还不过来替了老子?老子这胳膊肘都轮圆了,他奶奶这冰愣是没给老子啐掉一块儿!”
见这边没动静,那人连声啐骂地过来:“老二……”话音嘎然,那人“咚”地一声掉了铁镐,直砸在自个儿脚背上,疼地哼哼歪歪之余才道,“奴才奴才见过绾姑娘,廖管家。”
苏绾扶住他:“小心些。哪个人不是肉做的,砸疼了吧?”
“……奴才,奴才……”
苏绾心中却是冷笑,既然廖管家唱的是黑脸,自己不配个白脸称称,这戏还真没法儿唱了。
见这奴才也并没有什么事,方才被唤作老二旺子的奴才忙将手里的铁镐握紧了:“绾姑娘怎的也过来?这儿可不是姑娘来的地方。”
苏绾静笑,正想将来意说一下,便听池子那头起了更大的骚动。
“凿开了!”
紧接着“哗……”地一声,似乎是有人落水,随即便听人喊道:“不好啦,哑巴黄掉进去了!”
“去看看!”苏绾脸色发白,忙道。
众人便提着铁镐跑到池子里。
因为寒天冻地,这一池塘的水早结成厚厚一盘冰饼,家丁凿开的冰面位于池子正当中,所以一些人也就毫无顾虑地蒙头跑了过去,赶着救落水的活人。
就这一瞬间,苏绾耳畔“旮旯”一声,顿觉不妙,冰盘正在碎开来!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二十六章 哑巴黄
头顶毛月正寒,苏绾一个冷战与廖管家停在池边。可那些家丁却已火烧火燎地奔进了冰面。
苏绾心中大急:“快回来!你们回来……”
众人闹闹嚷嚷的却都完全没听见她叫唤。
“哑巴黄是谁?”苏绾问身边的廖管家。
廖管家显然也是未料到出了这岔子,愣了愣神才道:“园子里的哑巴,姓黄便叫哑巴黄了。”
“是个哑巴?”苏绾心惊,此人恐怕性命难保了,忙又加大了声喊道,“你们都回来!”
众人这才隐隐发觉冰面动荡,一下慌了手脚,纷纷朝四面八方窜上岸,索性无人再落水。
待众人都上了岸,池子里除了冰面对月的银光惨兮兮的之外,便再无其他动静。没有哑巴黄,因为哑巴黄原就开不了口说话,也没有慧姑,因为慧姑也不会说话。可为何哑巴黄也不扑腾几下,让众人知晓知晓他还有口气儿也好呀!
苏绾屏住了呼吸,心寒地寸寸生冰。从来没有眼睁睁看过一个人在自己眼前消失,竟会觉得眼眶涩地难受,鼻骨上阵阵饮酸。
正想要见着他二人的尸体,恐怕要等阳春三月,化冰之后尸体浮上来了才行。不过届时尸体恐怕也不能为之为尸体了。陡然池中“哗”地又一声,浮冰聚散抖动,眼神好的人便喊道:“哑巴黄!”
苏绾一记热血上涌,张大了眼望着斗池,也见着有个黑影努力爬上冰面,那努力的劲儿因为无声,更令人替他捏出一桶的汗来。
这哑巴黄若非水性极佳,便就是寿与天齐了。不过苏绾转眼便见到了他身上负着一个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真是哑巴黄将慧姑一并捞了上来。震惊之余,立刻佩服哑巴黄的水平是不是该从菲尔普斯那里捞块金牌戴戴。
“快,将铁镐伸给他!”苏绾忙令了人将铁镐递给哑巴黄。
哑巴黄扭过头朝苏绾看来,这千钧一发之时竟露出一排牙齿对她笑了笑,然后才攀着铁镐爬上岸。
苏绾同廖管家急忙赶了过去,但见哑巴黄已气喘地坐在地上,绞着浑身冰水。一旁正躺着慧姑僵硬的身躯,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将他先带下去暖暖,别冻坏了。”苏绾叫人先将哑巴黄搀下去,自己则拈起灯,紧着步子向慧姑靠过去。
“绾姑娘……”廖管家陡然出声,又将苏绾吓得心口“嘭”地一跳:“怎么?”
廖管家狞笑着将苏绾手中的灯接了过来,道:“老奴替姑娘掌灯,姑娘尽管瞧仔细。”
苏绾顿然觉得头皮又麻了起来,四心冷汗涔涔。迫着廖管家那双漆黑的眼,无措地靠向慧姑。
忽然身后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本就脚软,没个站稳便向慧姑的尸身扑去。
“啊!”
“别叫!”
耳畔熟稔的声音冷然地道,苏绾惊愕:“苏洛陵?”
“嘘……”
苏洛陵身着苏园家丁的粗衣,头上一顶黏儿皮帽压地极低,正助了把手托住她倾前的身子,将她缓缓放平稳了,对她耳语道:“移,去,驿,馆。”
四字清冷明晰,苏绾这才惊觉,什么叫“非你莫属”。
所幸周身的人并未发觉是苏洛陵,都可这劲儿地马屁翻飞道:“姑娘无碍吧?这谁缺心眼儿的……”
唯独廖管家仿佛像洞察了什么似地,沉静地如死人一样盯着她的侧脸看。
苏洛陵正巧在廖管家对面,隔着苏绾的身躯处在半遮半掩当中。他瞧了一眼廖管家,在苏绾耳边添了一句:“别理老头子。”
苏绾点头,借着廖管家手中的拈灯探向慧姑,这一瞧再是惊悸。
别说是大半夜的窥个死人,就是青天白日里让她对着个死人她也觉寒气嗖嗖。慧姑的身子比活着时显然胖了许多,这是被水泡了多时的缘故。五官苍白眼珠倏瞪,缠乱的花发似水草一般裹着脖子身子。
苏绾胃中猛翻,一口气憋不住便就“呕”了起来。
苏洛陵忙乘机将她带到一边,避开廖管家。
“如何?”
“我……”苏绾摇头,一开口又是发呕。
苏洛陵蹙眉:“有没有发现什么?”
苏绾心中顿气:“苏洛陵!呕……我,我都这样了……你呕……”直吐到觉着连黄疸苦汁都出来了,才好一些,将话说整了:“你怎么忍心这样待我?”
苏洛陵好笑地“哼”了一声:“是我高估了你的胆量。”
“你……”她尽生闷气,“我要马上离开。”
“不行!”苏洛陵断然否决,“你不准离开!”
“苏洛陵你……”
苏洛陵的一双眸子清若冰晶静若处子,像一股凝结在珠峰的冰泉。苏绾触到这眼神,立刻就噤声了。不知为何,每每他那双不起一丝波澜的眸子如此平静地看着她时,她都会觉得心陡然静下来,不忍与他计较太多。
见她似乎暗自生气,苏洛陵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我说什么,你便按着去做。先将慧姑移到驿馆,他事明日我自有说辞。”
苏绾闷着声点头,再回到慧姑身侧时,廖管家依然静候:“姑娘身子熬不熬得了?”
“多谢廖管家挂心,苏绾只是不喜闻河泥的腥味,故此失态。”说着压住心中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