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心计-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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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飞快打开锦囊,从里头取出一块凝脂带光的象牙令,上刻云纹隶书,庄重沉厚,严正而又细腻。她用指腹一一抚触上头的阳刻纹理,牙质冰冷手感十分光滑。
“怎么,你不信?”
“啊……不是。”苏绾隐没笑意,将象牙令又装入锦囊之中,“谢谢!昨儿,没出什么事儿吧?”
怀煜书笑了一下:“你希望我出事儿吗?”
“自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在拿令牌的时候,一定矛盾极了吧?我让你为难了。”
“不,我很果断。”怀煜书欺近她,盯着她黑色弱水之眼,笑道,“你不必要觉得对我愧疚,你背负的,是永兴万千子民的安乐。你该这样想……你是——一国之母。”
“一国之母?”
“不是吗?”怀煜书理所当然地问,仿佛没有半点儿悬念。
“一国之母……”苏绾轻叹,可是在宫中这几天,她已经感觉到了这重楼森森的压抑与束缚,若作为一国之母……呵,她能承受多久?再者……她还有命承受吗?
那些未知的命运之路,巨大的宿命齿轮咬合着永兴与现代的一切,她一个不留意便会被齿轮绞起的巨大涡流卷入时光隧道,然后——可能一去不复返了。那些零零总总的片段,别人关于她的记忆,她关于别人的记忆,都将成为一道透明的墙,看得到当中一切人物的影像,却再触及不到发肤体温,与声声温存。
这教她,如何敢去为以后规划什么?那些宏图伟业,永兴未来的繁荣蓝图,她究竟有缘与否?
怀煜书交出了他的心,也交出了他所有的忠诚,他却得不到什么,反而会失去更多。苏绾不忍,却无法阻止这样的事态发展。感情之廉价,在于将感情放在现实面前,总敌不过现实的铿锵坚实,那些脆弱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支离破碎,如屋外的阳光一般。而人永远控制不了那个支离破碎的时间。是今天,亦或者明天,或者——未来的任何一天。
苏绾看着他,眉目动情,隐隐作痛。
他的黑瞳,她第一次如此正视,带着的,是萌生的一股钦佩啊!
象牙令得到的出乎她意料的顺利。到底是喜忧参半啊,还剩下四天的时间了,她想知道璎舍人那儿的情况。
夜色深时,她便和衣而睡,在被褥里将象牙令以及那张黄帛都贴身放着。今儿剪下的玉堂金马依旧新鲜,未有打焉儿的迹象,生命力之旺盛出于她的意料之外。此刻正静静躺在梳妆台前的漆匣之内,如凝聚成精灵了一般。
更漏狭长,细密如水在时空之间划过,剥走一层又一层的寂静。月光的清透,像墨迹晕染在窗棂屋台,割出深宫里一道又一道宫门的重影,叠入黑暗。
冥蓝的长空今夜无星,一记凄凉的哀叹猝然滑过,苏绾惊了一下,撑起身子。
“姑娘!”双莲惊慌地推门而入,脸色惨白。
苏绾起身,慢慢迎上去:“怎么了?”
双莲一眼瞧到灯影下那株菊花,在昏黄里显得惨绿兮兮的,登时连后背都蹿起了一道冷气儿。她觑着那株玉堂金马怕地要哭:“姑娘……扔了这花儿吧?方才奴婢听见一声鬼叹息……呜呜呜……奴婢怕,怕是那东西寻过来了。咱扔了吧……”
苏绾心中也冷凛着,心道千古宫门重重锁,锁住了几代人的怨气魂魄啊。她想起了华云英,沉默了一下:“花已残,即便扔了,她也不会满意的。”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与鬼有约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与鬼有约
“啊?”双莲一听。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起来,“那那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奴婢不想死啊!”
苏绾在心里冷笑,看来双莲自个儿手脚不干净,怕是在这儿已昧良心做了不少的坏事儿。她斜睨着双莲,见她那副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模样,说道:“我去将花儿送回去。”
“啊!”双莲有一声儿尖叫,“姑娘,你一个人去?”言下之意是,千万别拽着她奔鬼门关。
苏绾晓然:“自然,是我一个人去了。”她眉梢儿一挑,表情恰到好处地柔和与体谅,“你在外站了半宿,也该累了。就权当我睡着了,你去休息吧……”
“可可可可可是……”双莲嚅唇,“可是今儿是奴婢守夜啊……若是被廷尉大人瞧见奴婢偷懒……”
“自有我替你扛着。”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保证么?苏绾有些不耐烦了。
双莲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下来:“奴婢谢过姑娘了。”说着就转身替苏绾披上衣服,准备了拈灯。
拈灯手提,长天寂寂,一望宫门无槛阶,冷月银霜夜乌啼。
苏绾眯起眼,对着窗外想了片刻,才起手。将镜前的玉堂金马插上发髻,右鬓上,美了乌丝青发,润了朱颜红唇。她抱起小几上的花盆,一手再次提起拈灯,便拾阶信步,离开了屋子。
宫墙高深,遮挡了许多别院里的声音,使得巷道上即便每隔几丈都站着侍卫却仍然显得寂静森森的。那些人仿佛是杜莎夫人蜡像馆里冷冰冰的蜡像似地,表情都是一个模板浇出来的。
披风被晚风捋送,在身后如影相随,跟着她的脚步,荡啊,飞啊……
她拐了一个弯,依照印象朝璨春亭走去。越接近那儿,便越少了驻守的侍卫,两旁秋谢的荒草便越是无人来锄了。不知为何,头两次来这里倒不觉得这儿荒败如此,这次来却总有一道惨寂哽在胸中。脚步声本来就是轻微的,几不可闻,可是一到了这儿却被无限放大起来。
眼望园中树高枝枯,虬纠错落着,在地上的荒草间投下狰狞地影子。那月光仿佛穿不透稀疏的枯枝丛,影子显得亦发黑黢黢的了。
她一眼瞧到了璨春亭里那些摆放的菊花,色泽金黄,月下如四面绽开的一只只触手似地,吞食着月光的精华。
这儿。悄寂无声。苏绾的心跳声就越显得沉重而凝滞了。
“请问……有人吗?”对着空气说话,令她觉得自个儿像是个想在鬼屋里起乩的神婆。
回答她的是清风拂面,带来如那日白天里听到的一声饮泣。
她的寒毛一竖,强自镇定住:“对不起……我,我来还菊花。”
“呵……”那鬼声儿忽然轻笑,“花折,已去了。这伤逝……你如何还得起?”
苏绾愣住:“你……”她将花盆摆在地上,长长吸了口气儿,“你要我怎么还?”
“我若要你为我的花儿殉葬……你愿意么?”鬼声儿问道,语气里似乎有些天真。
“呃……”其实心中早已有过此种预料,但是真正听到还是令她的身子抖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实不相瞒,我本已命不多时,如要我为你的花儿殉葬,亦只是多了个讣告的名头而已。只是……能再多给我几天吗?”
鬼声儿愣了下:“几天?”
“……”苏绾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可是又迟疑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在想。”
“想什么?”
“我在想……我该不该见我夫君最后一面。我们说好的,我会在这儿等着他……”
“他会来吗?”鬼声儿问道。
“会!”苏绾坚定地道。
鬼声儿凄然一笑:“既然会……你又缘何迟疑了?”
苏绾叹了口气:“因为……见了,就会舍不得。见了,反而会痛……见了,我便死不甘心。见了……他,亦会陪着我死的。”
“是吗?你如此确信他会陪着你死?”鬼声儿有几分讥诮。
“嗯!”她确信,确信无疑。
“呵……”她似乎有些不依不饶,“那告诉我,他几日之后会来?”
“我……不知道。”苏绾摇了摇头,“也许……六七天之后,但是也许进来的不是他……”
“你好重的心思啊……”她慢悠悠地道,声音似乎离苏绾近了些。
苏绾浑然不觉。闭上眼睛苦笑:“只因,我夫君并非凡夫俗子,他肩上所扛,是百世江山社稷。我身为**,岂有不与分担之理?”
话毕,满园的寂静,静到苏绾有些发慌了。她抬眸,一地的寂皎月光惨淡,便起手想将玉堂金马摘下来。
“别摘。”一道瘦弱的黑影自璨春亭旁的树影里走了出来。
苏绾的手指顿然抽了一下,退后几步:“你是谁?”
“我……是谁?”黑影慢慢靠近,慢慢在月华之下清显出枯槁面容。
她灰发覆霜,眉目苍老,两个眼窝黑黢黢的仿佛深不见底,目光含着冷淡的怨怼,从那两个眼窝之中淡淡溢出来,似乎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一股天生的冷漠。黑衣单薄,长而大,套着她枯瘦的身子,风一吹便“哗哗”响,仿佛是只垂挂屋角的晴天娃娃。不过她看起来更像巫婆才对!
那眼神让苏绾顿然震惊,何曾相似的眸神啊,她不知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我是……这长门之中的一缕冤魂。天明而散,天黑而凝……千百年不散,世世被锁在这荒园里。”她轻道,声音却丝毫不显得苍老,不如她的面容看起来的那样显得老态。
苏绾哽了哽嗓子:“你,是人?你是人!”
“呵……那有分别吗?”她问。
这倒问倒了苏绾了。她蹙眉:“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你见到别人了吗?”
这糟糕的口吻,让苏绾更加觉得熟悉,心里有道怪怪的感觉在作祟,她竟然不如先时那般怕了。
她笑了笑:“为什么不让我摘了这玉堂金马?”
“因为……不想浪费了。”
这真是极其冷漠的理由。苏绾无趣地想着,看着面前的小老太太弯腰捧起地上的花盆,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残根,叹道:“美物之所以不能见于天日,是因为窃美之人实在太多。我不该将它拿出来的,糟蹋了……哎……”
苏绾顿然觉得自己头上驮着的这朵玉堂金马有着千斤重似地,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呃……我,对不起……我并非故意的。”
“晚了。”老太太冷冰冰地道,“你就是得死。”
“……”这老太太忒也睚眦必报了。苏绾黯然想到,深宫里怎么还会存在着这样一位性格刚烈的女人?不过看她如今的模样,似乎也为这份刚烈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该是被先帝打入冷宫的哪一位妃子吧?在千百日的独窗空对里,渐渐被世人所遗忘,久地每个人都想不起原来这儿还存在着她这样一个弃妃。又或者说,人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与土同消,根本没想到她依然特立独行地活着。
“怎么,你反悔了?”老太太拾阶璨春亭内,回身斜睨着她。
苏绾一顿:“不,我没有。”
“哼……”老太太不屑,“你方才说,你夫君是何人?”
“呃……”苏绾这回迟疑了,该不该同她说剡洛?她方才荒唐地以为她只是一缕魂魄所以才说了这么多,这会儿是个活生生的人,这话可就不能如实说了呀!
见她顿住,老太太冷冷一笑:“我就知道。这儿没个能挖心掏肺的人。”
苏绾豁然笑开:“哪儿的话,我说就是了。”原来这老太太也并不是像表面那般冷冰冰的,她居然想与她挖心掏肺。她如是想着,亦发觉得这位老太太似曾相识起来。上前几步,她老老实实地道,“我夫君,姓剡……二十四年前生于这儿,二十四年后,他来夺回属于他的江山。”
“嘭”一声儿,老太太手上没有扶稳花盆,整个儿厚重的青花盆盏碎在了石桌边儿上,月光里割出了一地的伤碎。
苏绾眸光一蹙,加快几步上去:“没伤着您吧?”
老太太的身子抽搐了几下子,而后回神,眸光一时再不如方才那般冷漠了。她看着苏绾,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微微点头:“这玉堂金马,很适合你。”
苏绾淡笑:“我不求什么玉堂金马登高第,对我而言,青山流水但求真情真性足矣。”
“真情真性?呵呵……姑娘,你未免太天真了。”老太太摇头,“你既然求的是真情真性,如何……如何选择嫁给这样一个人呢?”
“因为他有。”苏绾说道,表情凝重。
“你没听说过,君无旧日情吗?帝王无真爱……”
“不,他不一样。”苏绾笑了笑,也不迫切扭转老太太的想法。
老太太头一次衔起了一抹笑,弯腰将地上的泥一点儿一点儿地拨到碎烂的破花盆儿里,问道:“你叫什么?”
“我姓——苏,叫苏绾……”苏绾说道,诚然一笑,亦蹲下来帮她拾撮,“绾,是绾发的绾。”
“苏绾?”老太太的动作一停,斜眸向她,“苏大人有女儿吗?”
“嗯?”苏绾头一抬,对老太太的疑问有些诧异。可是一时间又察觉不出什么问题来。
第一卷 云泥之争 第三百三十七章 鬼午纪事
第三百三十七章 鬼午纪事
两人低头沉默地拾撮着摔碎的花盆,寂静间唯有二人的屏息凝滞,绘成了一弯溪水似地交叉淙淙。此时无声却似有声……
将地上的泥拨拉地差不多时,老太太才陡然“咦”了一声儿:“你方才说,你已命不久矣,此话怎么说?”
没想到与老太太素未蒙面,她却已关心起她的性命起来。苏绾淡笑,不知道这话该从何说起。想了一下,还是不将实情弄复杂了,便说道:“得了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老太太眉目蹙起,“这儿御医成堆,也治不好吗?”
苏绾摇头。这病,谁人能治?问苍天吧!
“啧啧……他想必十分担心吧?”
“他?”苏绾困惑,“是谁?”
“哼……”老太太语气里有了些酸味儿,说道,“不就是那个胆敢将我的玉堂金马给带走的人吗?”
“呃……我想您误会了,我与他只是普通朋友。”苏绾解释道,对老太太的语气不是很能理解。
“朋友?”
“嗯。”
“若只为朋友,何以替你冒险到这冷冷清清的鬼地方来?那夜我还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