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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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更不可能了,曹刺史不是说过吗,他每年向长安递十几道奏疏,管朝廷要钱要粮要兵。每道奏疏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一州刺史尚且如此,李别驾你管朝廷要钱更是难上加难。”
李素淡淡地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曹刺史做不到的事情。不一定我也做不到。况且,修西州城墙是个大工程,靠朝廷拨下的钱粮肯定还是不够,我还得拿出别的法子,改变这座像大漠里的牛粪一样的城池……”
蒋权愕然:“变成啥?大漠里的珍珠?”
李素笑道:“没那么文艺,顶多变成一坨香喷喷的牛粪,我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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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也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工程,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李素回到帅帐。盘腿坐在矮案前拧眉沉思,良久,提笔奋然而书。
时间过得很快,日头西沉,帅帐内的光线渐渐暗淡,许明珠掀帘悄悄进来,见夫君浑然忘我地写着字,许明珠悄然无声地给矮案上点了两盏灯。李素仍然连头都没抬一下,许明珠识趣地退出帅帐。在门口席地而坐,手托香腮静静地守侯,眼睛仰望天上的星辰,嘴角微翘,勾起一道动人的弧线。
虽然不知夫君在写什么,可夫君是大官儿。他写的东西一定很重要,说不定朝廷正等着他这篇东西匡扶于即倾,百姓翘首以盼这篇东西救他们出水火,嗯嗯,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许明珠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许多,俏脸俨然布满了圣洁的光辉,仿佛自己也成了救国救民的英雄中的一员,一双水灵的杏眼很严肃地盯着帅帐前来回巡梭的将士,一旦路过的人弄出的声响大了些,她便气鼓鼓地瞪着别人,直到把人瞪走。
一个人独处久了,脑子里难免有些胡思乱想的念头,许明珠独自坐在门口,不自觉地任思绪发散,飘远。
……成亲半年了,夫君还没有跟自己圆房的意思呢,他……真的很喜欢那位出了家的公主么?
嫁来李家之前,许明珠便听到很多关于夫君的传闻,这些传闻里,被民间百姓渲染得最为精彩的,自然是他与皇九女东阳公主的暧昧情事,为了东阳公主,他敢当殿与皇帝陛下顶撞,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求娶公主,甚至,她还听说过曾经那只飘扬在公主府上空的大风筝……
他为了公主……做了好多事啊,每一件都那么惊心动魄,他的心,一定被公主满满占据着,与他成亲半年了,这半年里,他的心里……可曾为她腾出一丝丝地方,将她妥善安放?
或许没有吧,不然为何半年了他还未与自己圆房……
思绪越想越凌乱,许明珠俏脸一垮,非常泄气地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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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朝阳的灿烂光辉,李素领着王桩和郑小楼,昂然走进了西州城。
李素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显然熬了一夜没睡,可眼神依然清澈。
王桩骑在骆驼背上,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懒洋洋的样子颇具李素的神韵。
郑小楼仍走高冷路线,任何时候见到他,永远板着一副讨债似的嘴脸,连李素都觉得这张嘴脸太酷了,酷得令李素忍不住主动跟他搭几句话,怕他憋坏了口臭,影响卫生。对李素主动的没话找话,郑小楼往往十句才回一句,说得多了,便毫无顾忌地朝他扔过来一记不耐烦的眼神,高冷得不要不要的,李素顿时觉得自己好贱……
“李素,你昨晚一夜没睡,到底忙活啥?”王桩打着呵欠问道。
“忙着写西州方略。”
王桩茫然:“啥……方略?”
“方略,意思是说,对一国或一城的治理发展的看法和建议,农桑啊,商贾啊,府兵啊,赋税啊等等之类的……”
王桩两眼发直,很快露出莫名崇拜的样子,虽不明,但觉厉,旁边高冷状的郑小楼也颇为动容,不自觉地在骆驼背上挺直了身子,仿佛连带着他们这两个亲卫都与利国利民之类神圣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了,瞬间有种与有荣焉的使命感。
“别矫情了,赶紧恢复原形,我写方略与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李素懒洋洋地打断了二人的幻觉,瞬间把他们从云端拎起来,无情地扔进了凡尘。
王桩和郑小楼的身形顿时一垮,李素分明看到二人头顶上白光闪过,上面显示着主角释放嘲讽技能,主角舒爽值加五,统治值减五,俩亲卫忠心值减五……
“当然,我能写出这篇方略,与你二人的忠心护侍是分不开的,这篇方略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李素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王桩和郑小楼的腰杆渐渐又挺直了,头顶上继续闪烁白光,各种数据数值增加,脸上继续布满了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神圣使命感。
啧!
李素撇了撇嘴,好吧,由得他们作。
…………
…………
西州刺史府。
曹余对李素的再次到来颇为意外,穿着一身很随意的单薄绸衫便迎出前堂。
宾主各自落座,又是一番冗长无聊毫无干货的寒暄废话。
趁着曹余废话说得卡壳,沉默下来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寻找下一个废话话题时,李素赶紧道出了正事。
曹余惊疑地接过李素递上来的一叠厚厚的纸,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
“好字!好一笔灵逸的飞白!”曹余没看内容,只看字迹便是一声脱口夸赞。
“字太丑,曹刺史谬赞了。”李素谦虚得很虚伪。
然后,曹余便看到了纸上的内容。
“西州方略?”曹余皱起了眉,匆匆扫了几眼,神情顿时有些尴尬:“……年纪来了,有些老眼昏花,看得有些辛苦,李别驾莫见怪,不如请李别驾亲自说说这个方略,如何?”
“诚如曹刺史所言,西州情势危急,被诸多邻国觊觎,若欲保西州不失,咱们必须拿出章程,所以下官昨晚一夜未眠,写下这篇方略,都是下官的一些粗浅看法。”
曹余似乎有了兴趣,笑道:“何以保西州不失?”
李素组织了一下措辞后,道:“下官写得繁琐,若简单来说,无非几个重点而已,招商,积粮,开市,收人,揽工,砌墙,练兵,募乡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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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事不可为
写西州方略,李素觉得有些冒进鲁莽,操之过急了。
他来到西州不过短短数日,西州官场和民间两眼一抹黑,什么内幕都不知道,便冒冒失失一脸为国为民状写下这篇所谓的方略。
官场之上,润物无声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像春雨浸染大地一般无声无息地融入西州,多听多看少说话,一声不吭地拉拢党羽,培植势力,待到羽翼丰满后,再慢慢实现自己想要实现的政见策令。
这是最稳妥的做法,道理李素都懂,可是……他等不了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安全已严重没有保障,以西州如今的情势,若说一觉睡醒城外便有大军压境,他也丝毫不会吃惊,情势已然危急到这个地步,以往官场的正常做法显然已不合时宜,因为这种最稳妥最正常的做法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需要时间和耐心。
润物无声,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官场新丁来说,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李素真的等不起了,他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还在屁颠屁颠乐乐呵呵地拉帮结派时,邻国的军队却忽然把西州围得跟铁桶一般,而西州仍旧还是那道一泡尿便能冲垮的土城墙……
这也是今日李素出现在刺史府的原因,当自己身处危险之时,所谓的官场规矩便顾不上了。
曹余仿佛被李素的言论惊呆了,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问道:“李别驾的方略,归结起来只有寥寥数语,本官愿闻其详。”
李素舔了舔唇,沙漠里空气干燥,嘴唇已裂开了好些口子。往外渗出血丝,又痛又痒,很不舒服。
“西州贫瘠,物产俱无,城中人口不到两万,商贾不昌。赋税甚少,守城将士不到三千,城墙更是不堪一击的土墙,而西州又正处在与高昌国相邻的国境线边,外敌环伺觊觎,情势危若累卵,种种这些呈现出来,相信纵然是下官不说,曹刺史亦当知西州城已恶劣到何等地步了。”
曹余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话有些不中听,可都是大实话,任谁都无法反驳。
李素接着道:“所以下官以为,诚如重病须用猛药,而西州危在旦夕也必须大治,否则前景堪忧。”
“你所写的便是大治方略?”曹余捋了捋长须,脸上看不出表情。缓缓道:“不知李别驾方略里所言‘招商’是为何意?”
“‘招商’,顾名思义。自是招揽商贾来西州长驻,开店也好,买卖货物也好,一座城池只要驻留的商人多了,不管怎样都会繁华起来的,这是商人天生的本事。他们懂得赚钱,也懂得花钱,利来利往,熙熙攘攘,钱财一旦流通。无论对刺史府还是西州的百姓,或是戍边的将士,都是一件好事。”
曹余神情不置可否,嘴角不易察觉地轻撇了一下,李素眼尖发现了,心中苦笑不已。
商人的地位太低贱了,而商业的重要性,也普遍不被这个时代的官员们认同,甚至他们听到“商人”这种字眼都觉得沾了铜臭味,落了庸俗。
可是对李素的西州方略来说,商人却是整个方略里面最重要的一环,还是那句话,没钱谁陪你玩?
短暂的尴尬的冷场过后,曹余又和颜悦色地道:“招商本官明白了,后面的积粮和开市,本官大致也明白,只不知‘收人’作何解?”
李素颇觉无奈,却也只能继续解释:“一国或一城,其实皆以人为本,西州百姓户不过三千,人丁不到两万,人口太少,很多事情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打井,挑土,运粮,修城墙,这些都需要人去做,所以下官以为,眼下西州需要扩充城池和民居,将下面所辖县乡的百姓移居过来,人口增加了,对商人的吸引力也大了,商人络绎而来,百姓们被募工的机会也大了,二者互利互惠,有百利而无一害……”
曹余点点头:“收人这点,本官很是认同,‘以人为本’四字颇为精妙,西州城里人丁旺盛了,许多事做起来也方便,更重要的是,城池增加了人丁,此事报上朝廷,陛下和朝中诸臣想必会对西州多几分重视,毕竟一座孤悬大漠的两万人城池,和一座孤悬大漠的十万人城池,两者是大不一样的。”
李素呆了片刻,也只好笑着附和,好吧,殊途同归,大家的结论能保持一致就够了。
“‘揽工’,意思是招揽工匠,手艺人,未来西州若欲大治,工匠和手艺人很重要,他们是建城的基石,砌墙,是指修砌城墙,嗯,咱们西州城墙什么样子,相信曹刺史比下官更清楚,练兵的意思很简单了,下官还是建议将外面巡边的另一个折冲府调任回城,只留百十斥候布于边境,西州离国境不远,朝发夕至并不贻误战机,至于募乡军……”
说到“募乡军”,曹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素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的暗叹一声,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朝廷不肯增调府兵,西州数百里方圆只有两个折冲府的守备,抗击小股外敌犹可,若有朝一日突厥,高昌,龟兹,吐蕃这些邻国忽然结盟聚集,组成大军兵临西州城下,靠咱们区区数千人马,西州能守得住吗?”
曹余神情阴沉,沉默许久,冷冷地道:“不论何种理由,私募乡军可是犯了大忌,本官承担不起这桩大罪。”
“朝廷那里,下官愿独自具名上奏,这件事下官一力担之。”
李素说这话很有担当,上奏嘛,很简单,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种便宜事?李世民既然把他扔到这个孤城里,又不给他调兵拨钱粮,那么就得容许他再募乡军,否则……干脆还是把他调回长安吧,两条路,让李世民自己选。
谁知李素这句担当,却令曹余变了脸色。
“本官承担不起的大罪,李别驾承担得起?”曹余斜眼看着他,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冷意。
李素心中苦涩之意更深了,说变脸就变脸,果然,我们的友谊太脆弱,经不起岁月的推敲。
“曹刺史误会了,下官也是一片公心为了西州……”
曹余目光淡然,扫了手里的方略一眼,屈指轻轻朝纸面上一弹,叹道:“一片公心者,岂止李别驾一人哉?可是,有时候公心难免也会办错事的,今日李别驾所呈方略,除了收人这一款本官颇为认同外,余者……呵呵。”
我呵呵你妹,呵呵你一脸!
李素心里也冒出一股怒意,目前的处境说是生死攸关也不算过分,所以李素写这些方略的初衷,倒也并非出自为国为民之类伟光正的念头,而是为了自己不会死于战争。情势已这般危急了,而这位刺史大人却仍旧不愠不火,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募乡军可以不提,那么招商和重修城墙呢?这两样也不行?”李素直起身子问道。
曹余淡淡地道:“西州地处大漠,说是与世隔绝亦不为过,招商?谈何容易!修城墙就更难了,沙漠里没有砖石,没有物产,拿什么来修?若靠那些商队运来,如此浩大的工事,钱粮谁来出?李别驾,本官相信你的想法和初衷是好的,可是……终究太不可取了,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深深注视着李素,曹余叹道:“君本名士才子,闲暇时何不安心读书作诗作赋,何苦参与这些繁杂俗事之中?”
这句话听着很温和,李素肺都快气炸了。
轻蔑,鄙夷,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心思,全在这句话里体现出来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曹刺史吧。
沉默片刻,李素忽然大笑了几声,拿过矮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