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3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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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或许是皇帝陛下的使官,或许是东阳公主殿下,也或许,隐藏在公主身后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县侯,她相信自己总会等到某个人,所以她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美丽脱俗,让人一眼难忘,让人由衷地觉得,把她从掖庭里拯救出来并不冤。
或许,她等的不是人,而是机会。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今日仍然是个很普通的日子,风不和,日不丽,大早上便寒风呼啸,刺骨的风无情地灌进空荡荡的大殿内,殿前庭院里,枯黄的叶子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天空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
这样的日子,武氏仍把自己装扮得很美丽,仍旧用最美的姿势坐在殿外的石阶上,咬着牙忍受着殿外的刺骨寒风,脸上却堆着最得体最温柔的笑容。
也许,今天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日子,可她仍要等,她不想半途而废,她迫不及待想挣脱出这个地狱般的冷宫。
富贵对她来说,绝非唾手可取,要付出代价的。
坐在石阶前,武氏心里默默盘算着日子。
绿柳曾说过,上元节过后,公主殿下将会在陛下面前为她美言,那么,不出意外的话,离她挣脱樊笼的日子就在这几日了,可是,绿柳的话能信么?她会否对一个沦落掖庭的孤苦落魄女子守信?公主殿下能否记得这件事?那位不见其人,只闻其名的李县侯,究竟对她有何心思和图谋,以至于竟如此帮她?
焚心似火,心乱如麻,可武氏仍面若平湖,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淡去。
这或许已是她今生最后的,唯一的一次机会了,若抓不住,不仅富贵不可得,连性命都难保!
大殿不远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武氏眼皮一跳,接着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下意识地站起身,又觉失之矜持,于是又坐在石阶上,然后摆出一个很随意的姿势,闲看云卷云舒的随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像应该出现在仕女图上的端庄淑女。
心脏不争气地跳动得厉害,武氏极力压抑着,贝齿咬了咬下唇,很自然地随手理了一下发鬓,动作优雅如猫。
一群掖庭管事簇拥着一名身着绛紫官袍的宦官,出现在武氏的视线中。
宦官神情倨傲,见武氏后脚步一顿,接着继续朝她走去。
“并州武氏接旨——”
武氏抿了抿唇,不慌不忙地起身,跪拜。
“臣妾武氏,恭聆圣训。”
“陛下有旨,着并州武氏即日出宫,留发修道,长随于东阳公主玄慧侍奉,着令有司发放度牒,道门造册,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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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 难得善意
圣旨很随意,没有黄绢书就,没有正式的“诏曰”,事实上宦官传的只不过是李世民的口谕而已。
可是这道随意简单的口谕,却将武氏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垂头望地,武氏静静地听着宦官宣旨,久抑的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待宦官宣完旨,神情淡漠地转身离去,武氏的眼泪仍未停下。
而那些掖庭的管事们,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有的惶恐,有的庆幸,还有的闪过一丝嫉妒与羡慕。
这个女人的命格实在是太硬了,沦入掖庭的女人此生再无翻身之日,可是,偏偏却教她翻了身!这等命格,是怎样的逆天啊。
混杂在诸多管事人群里,当初那位要将武氏沉井的刘管事此刻却面如土色,抖若筛糠。
那日武氏阴冷恶毒的目光,以及字字句句要“夷尔三族”的誓言仍在他耳边回荡,刘管事几乎每天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今日,武氏终于得脱牢笼,那么接下来呢?等待他刘管事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当初她那句“夷三族”的誓言,她还记得吗?
虽说是奉旨出家,可那是什么性质的出家?公主身边长随侍奉的道姑啊,不出几日讨得公主的欢心,然后随便歪一句嘴,他刘管事的小命便休矣!
奋力分开众人,刘管事一个箭步冲到武氏面前,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啊呀!恭喜武才人,贺喜武才人,小人这里给武才人道喜了,当初您入掖庭时小人一眼便看出,武才人绝非凡人,迟早有一日终会一飞冲天。您瞧瞧,这不就冲天了么?否极泰来,武才人往后呀,定然大红大紫,富贵不可限量啊!”
肉麻的马屁令其他的管事恶心想吐,可大家却都堆着笑脸。非常认同地点头。
武氏使劲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时,仍是往常明媚的模样,朝刘管事嫣然一笑,道:“妾身这些日子多谢刘管事的照拂了。”
刘管事神色一僵,寻常的一句话,他却忽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一片森寒!
想哭。却不敢哭,想求饶,却期期开不了口,刘管事的笑容仍挂在脸上,可目光里却充满了哀求之色。
武氏却笑得无比娇媚,一一谢过道喜的众管事后,猛地伸手,揪住刘管事的前襟。将他拉到身前,武氏笑容依旧。语气却阴冷如冰。
“刘管事,还记得我当初的誓言么?”武氏凑在他耳边轻语如蚊讷。
“武,武才人……求您饶,饶小人……”刘管事两腿打起了摆子。
武氏咯咯一笑,放开了他的前襟,甚至细心地为他拍平了胸前的褶皱。一边拍一边轻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女子也应恩怨分明,刘管事,你呀,要好好的活着。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今生能走到哪个位置,还有,活也不能活得太舒心了,你要时时刻刻悬着心呀,否则不小心掉进井里淹死了,妾身可就太失望了……”
刘管事两腿一软,终于克制不住地跪在地上,额头冷汗如浆,脸色一片苍白。
武氏冷笑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惮了惮手,仿佛拂去了肩头的一粒尘埃。
扔下一众违心道贺的管事和面无人色的刘管事不理,武氏转身走进殿内。
殿内,杏儿满脸雀跃,像只欢乐奔跑的小鹿,不停在武氏身边打着转儿,模样比武氏还兴奋。
“武才人,您终于遇到了贵人,能离开掖庭了,杏儿给您道喜!”
面对毫无心机的杏儿,武氏终于绽开了真诚的笑靥,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没听到旨意么?其实离开掖庭也是去当道姑,以后我再也不是什么武才人,而是出家人了。”
杏儿笑道:“当道姑有何打紧,只要能离开掖庭,纵然当个叫花子也乐意的,武才人您不是凡人,杏儿知道您迟早会一飞冲天的。”
这句话跟刚才刘管事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可这次武才人非常领受,笑着揉了揉她略显丰腴的脸,宠溺地叹道:“杏儿,你只记得跟我道喜,难道不知我若走了,从此掖庭便只剩你孤零零一人了么?”
杏儿这才神情一黯,道:“武才人能出去,奴婢为您高兴呢,至于杏儿,落叶一般的人,风吹往哪里,杏儿便去往哪里,不碍的。”
武氏心中顿时泛起无尽的柔意,幽然叹道:“你年岁比我小,可你却能看清聚散离合,比我更有悟性……”
语声越来越轻,武氏精心描涂过的脸上露出犹豫挣扎之色。
把杏儿带走,实在不妥当,如今武氏自己也是无根的浮萍,要看人脸色才能活得更好,今日贵人伸手将她拉出了掖庭,若自己带上杏儿,难免会给贵人一种不知轻重的印象,对她往后的日子颇多不利。
可是……纵然心性再冷漠,她与杏儿这些日子相处,终归是有几分温情的,若舍她而独自离去,将她留在这吃人地狱般的掖庭里,她一个小小的姑娘能活得过几日?
权衡,犹豫,挣扎,最后武氏狠狠一咬牙,做出了生平第一个利人损己的决定。
“杏儿,我曾经说过,你我是姐妹,一辈子的姐妹,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杏儿黯然点头。
武氏笑了,抚着她的秀发道:“所以,姐妹一辈子都是要在一起的呀,做姐姐的怎会把妹妹独自扔在这个地狱般的冷宫里呢?”
杏儿赫然抬头,神情布满了不敢置信:“武才人的意思是……”
武氏笑着揽过她的腰,道:“我们姐妹呀,这辈子便相依为命吧,此生我不知会走到什么位置,或许真的将在那座道观里陪伴公主至老,但不管在哪里,都比留在掖庭强,杏儿,今生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少了你。”
杏儿盯着武氏久久不语,随即豆大眼泪巴拉巴拉落下来,最后索性张大了嘴,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贵人等着咱们呢,记住,今生我们要相依为命哦,杏儿,你不可负我,否则,我必先负你。”(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 武氏出家
能让武氏生出怜悯之心,不以任何目的的出手相助,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可以说鲜少。
自小受尽屈辱,忍气吞声,入宫后更是如同上了战场般,每日都在算计与被算计之中度过,可以说,武氏的心肠已然坚如铁石,冷若寒冰了,对谁都不会付出太多真心。
可是杏儿,却是唯一的例外。
杏儿孤苦伶仃,无权无势,武氏在最落魄最失意的时候认识她,二人共同患难,因为这一点,武氏做出了生平第一次损己利人的决定。
毕竟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内心再怎样坚硬冰冷,终归仍有一丝温情尚存,帮助杏儿与其说是善意,倒不如说是武氏拼命挽留自己心中即将逝去的纯真。
旨意已下,武氏与杏儿当即收拾行装,二女的东西不多,两个布皮包袱便收拾完了,至于绿柳送来的吃用物事,武氏将它们都留了下来。
掖庭一众管事皆来相送,一张张堆满笑容的脸上全是虚情假意,并无半点真诚,武氏理也不理,甚至朝那些管事嘿嘿冷笑几声,无形中给送别场面增添了许多肃杀之气。
众管事僵着笑脸将武氏二人送出掖庭外,武氏头也不回,杏儿一路低垂着头,跟在武氏身后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走出众管事的视线,武氏脚步放慢了一些,神情一片淡漠。
杏儿看着她,嘴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
武氏明明在她身前,却仿佛看到了杏儿的表情,不由轻笑一声,道:“杏儿。你是不是想说,我对那些管事太冷漠,太失礼了?”
杏儿摇头,发觉武氏根本看不见,于是赶紧道:“武才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杏儿太笨。猜不出您的用意。”
武氏叹了口气,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悠悠地道:“昔年秦末巨鹿之战,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终得大胜,今日我亦如是,我今日对那些管事不假辞色,得罪了他们。将来我若再次沦入掖庭,必然死路一条,所以,杏儿,我今日已将自己将来的退路断得干干净净了,这次我若前路仍不遂,人生不趁意,除了死。我无路可退!”
杏儿吃惊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不解。犹豫片刻,讷讷地道:“可是,可是……活着不好么?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比死好吧?”
武氏笑了,转过身揉了揉她的脸蛋,道:“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有时候活得太差,反倒不如死了的好,一个不见任何光亮的前程,活着忍着,苦着受着。一口气走到老,走到死,有甚意思呢?”
胸膛不知不觉挺起,武氏的语气无比坚决:“此生若不能为人之上,便了此残生也罢!”
…………
…………
太极宫门外,一乘马车静静地停在偌大空旷的广场上。
武氏和杏儿拎着包袱行装走出宫门,第一眼便看见那乘朴实无华却无形中贵气毕露的马车。
一名穿着百衲道袍的中年道姑走上前,右手握左手拇指成拳,指端掐着子午线,行了一个很正式的道家揖,轻声道:“来人可是掖庭出来的武氏?”
武氏急忙屈身还礼:“正是妾身。”
道姑点点头,道:“东阳公主殿下在道观内,吩咐贫道将你接去太平村……”
道姑说着,不自觉地朝武氏身旁一瞥,扫了一眼怯怯的杏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公主殿下的谕令里分明只说接一个人,为何出来了两个?
武氏何等伶俐,自然看出了道姑的疑惑,急忙将杏儿拉上前,陪着笑道:“这位是妾身的小姐妹,名叫杏儿,身在掖庭受尽苦楚折磨,妾身不忍弃她,还请道姑行个方便,允妾身将她一同带入公主殿下的道观中,让她做个挑水打杂使唤的小丫头,小杂役都可,请道姑恕妾身擅专之罪。”
道姑心中不悦,面无表情,却也不能说什么,道观是东阳公主的道观,做主的人是公主,今日公主破天荒叫她来接一个掖庭出来的女子,以公主的淡泊性子竟为这个落魄女子摆出这等规格的姿态,可见这武氏来头不小,在公主殿下心中的分量颇重,将来在道观内,或许连她们这些道姑都要看这武氏的脸色呢。
想到这里,道姑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颔首笑道:“但凭武道友便是,贫道这里还要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武道友莫往心里去,既然陛下已下了旨,着武道友出家为道,日后当须自称‘贫道’,莫再说什么‘妾身’了,贫道倒是无所谓,让公主殿下听到了,难免不妥。”
武氏一惊,顿知失言,没办法,人刚走出掖庭,还没入戏,武氏本身是不信什么神明的,她只信自己,所谓的出家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有了一个安全的避难之所,以图来日再起,对道家的神仙们,她却是不怎么敬服的,所以投入出家人这个角色难免慢了一拍。
“道友金玉良言,贫道谨记,多谢道友提醒,日后贫道必有所报。”武氏急忙行礼,而且行的是道家揖。杏儿也有样学样,笨拙地跟着她行礼。
随后武氏和杏儿上了马车,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晃晃悠悠朝城外驶去。
略显颠簸的马车内,武氏悄悄掀开帘子,看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