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3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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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的主意,由得你多嘴问么?”李治朝乌福厉声喝道。
乌福一颤,急忙招手叫过十几名禁军,手执大斧二话不说开始对这辆华丽的马车又劈又砸,一炷香时辰过后,李治那辆奢华富贵的马车已被砸成了碎片,从始至终,李治竟没有回头朝马车多看一眼,脸上也不见任何心疼之色,仿佛砸的那辆马车与他毫无关系。
待禁军们砸完车复命后,李治面朝李素站定,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然后长揖到地,直起身肃然道:“多谢子正兄点拨提醒,早年在宫学里读书,孔师褚师皆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治读书时只知死背,却不知义理,今日幸得子正兄棒喝,治终于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子正兄于治,不仅是铮友,亦是良师也,治年岁尚幼,往后必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子正兄随时不吝直言,如今日般厉言棒喝,察纠治之错漏失当,治必以师礼执之。”
长长一席话,说得诚恳切真挚,一旁的乌福,还有付善言等将领,表情都充满了讶异和满满的感动,众人望向李素的眼神也渐渐产生了变化,尤其是付善言,虽然仍是一副不逊于郑小楼般的冰冷酷脸,眼中却多了几分善意和柔和。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人这一辈子遇到的朋友不少,有的属于狐朋狗友,可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安享富贵时不管干什么,狐朋狗友总是一味的附和赞同叫号,不分善恶,不辨是非,交到这样的朋友,往往是人生的大不幸。
幸运的是,李素不是这样的朋友,他可以陪李治玩,跟李治闹,逗闷取乐样样都不缺,但真正遇到大是大非的事情时,他也从不曲附,从不妥协,他有他坚持的底限。
李治年岁尚幼,并不知道得此益友是多么幸运的事,但旁边的乌福和付善言却是成年人,他们看得出李素严厉劝谏背后隐藏的莫大善意,也看得出晋王殿下得此益友后,对其成长有着多么大的好处。
不知不觉间,乌福和付善言看李素的眼神有了些许的变化,目光里掺杂了几分真正的敬重之意。
看着李治诚恳认错的脸,李素收起了严厉之色,渐渐绽开了笑容。
从历史大势来说,李治品性的好坏,比处理这场天灾更重要,幸运的是,李治懂得了民贵君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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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两更……或者一更大章……(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三章 灾年百姓
论“民贵君轻”的道理,除了战国先贤荀子外,对这句话理解得最深刻的当世之人有两个,一个是李世民,还有一个是魏徵。
当然,更准确的说,“理解深刻”这个字眼是属于魏徵的,至于李世民,可以说他理解深刻,也可以换个说法,口号喊得最响亮。
早在贞观十一年,魏徵上《谏十思疏》里便提到过,“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李世民当时一听,哎呀,老魏这特么是个出色的段子手啊,里面好多经典段子……不,经典金句,美滴很,必须拿来抄袭一下,吆喝几声。于是便有了后来李世民常挂在嘴边的“民,水也,君,舟也,水亦载舟,水亦覆舟”的响亮口号。
这句话也很形象地从另一个角度形容了“民贵君轻”的理念,事实上相对历朝历代而言,唐初对“民贵君轻”的理念确实实行得比较不错,举朝上下君圣臣贤,民风朴实,也正因为这个理念,从而打下了贞观盛世的坚实基础。
这个时代的君臣不是没有私心杂欲,只不过相对别的朝代而言少了许多,君臣和百姓齐心协力,共创盛世,为此甚至愿意小小牺牲一下个人的私利私欲,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低卑到尘埃的普通百姓,凡事都有讲道理的习惯,再大的权势也大不过“道理”二字,一旦从朝堂到民间有了“讲道理”的风气,这个世道自然便是朗朗乾坤,可见青天白日,大唐自此而雄视天下,睥睨宇内,文官以死谏。将士效死命,内则民风纯朴,外则战无不胜,大唐的崛起,不是没有道理的。
事实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理念,李世民也经常说给他的皇子们听,说得最多的,自然便是那位被掰弯了的太子殿下,李世民在他这位嫡长子的耳边跟唐僧似的不知唠叨了多少年,可以肯定太子殿下不胜其烦,恨不得划破父皇的肚皮,扯出他的肠子,再用肠子勒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拉,耶……
唠叨很多遍,有没有效果不可知,反正在李素看来,那位太子殿下的德行怎么看都不像是相信“民贵君轻”这个道理的人,反而一次又一次的作死,一次又一次露出凶戾残暴的本性。
至于眼前这位小屁孩李治,李素却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看着他满脸诚恳的认错,而且毫不犹豫毫无留恋地砸了自己的马车。李素由衷地舒了一口气。
龙生九子,各有禀性,放眼望去,实在很难找到一个好东西,全都长歪了,可喜可幸的是。眼前这个小屁孩比较正常,他有正常人的善良,也有正常人的诚实,能够明辨是非,亦知人间善恶。当然,也有着属于小屁孩的天真懵懂。
李素心中欣慰不已,那种在一众歪瓜裂枣里发现一株绝世奇葩的感受,简直不要太爽歪歪。
未来当然必须要站队,而且毫无疑惑必须站在李治这一队里,这是历史必然趋势,李素没能力也没心情去改变这个趋势,所以未来主公的禀性当然就比较重要,如果这个小屁孩是个纨绔且暴戾的性子,听不进任何劝告,或者心胸狭隘,善于记仇,那么,李素未来或许仍会效忠这位主公,但绝不会愿意为他付出太大的心力,大家保持淡淡的君子之交便好。
庆幸的是,李治是个好孩子,起码是个听得进劝告,且心无城府的好孩子。
这就够了,李素站队站得心甘情愿,他也愿意为李治将来夺嫡全心付出精力和智谋,为未来的高宗陛下平定天下出谋划策。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深谷幽兰,虽无惊世之花容,却有沁脾之芬芳,有缘入谷者,识我,懂我,我愿被采撷,助添满室香华。
…………
马车砸了,李治在乌福的搀扶下骑上了马,队伍继续前行,李治与李素骑马并肩。
奇怪的是,刚刚被李素严厉指责,李治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居然很不错,与李素并肩骑行,时不时便扭头看李素一眼,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这笑意令李素有些毛骨悚然,他也分辨不清这是高兴的笑意,还是嘿嘿冷笑,以己及人,反正自己被人骂过以后绝不会这么高兴,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恐怕就是如何弄死这个骂他的人,除非李治这小屁孩有犯贱的潜质……
行了一段路后,李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叹道:“殿下,刚才是我的不对,你若不纳我之言,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但你现在不停的嘿嘿冷笑,请恕我忍不下去了……你是想弄死我吗?”
李治一愣:“为何要弄死你?”
李素叹道:“因为我嘴贱……反正若是别人骂了我,我就有把他弄死的想法,除之而后快,以君子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想必也是这般想法……”
李治:“……你管这个想法叫‘君子之心’?”
李素正色道:“所谓‘党同伐异’,不一定是坏词,把反对自己的人干掉,没了骂声,剩下的人才能安安稳稳当君子……”
李治混乱了,感觉三观尽碎:“…………”
这位子正兄……人格好分裂。
“治刚才是高兴的笑,高兴自己运气好,遇到一位良师益友,治之福也。”李治很诚恳地道。
李素挑了挑眉:“为何高兴?”
李治垂下头,轻声道:“当年母后在世时,治才几岁,但母后时常教导我辨人识人之道,一曰善,二曰正,三曰直,所谓心怀善念,胸藏正气,敢于直言朋友错失,如此,可为益友也。今日治观子正兄所言,当年母后说的这些,子正兄俱备矣,治得子正兄为友。心中欢喜,故有此笑。”
比较含蓄的马屁,拍得李素从里到外舒坦且酸爽,嘴角不由露出欣慰的微笑。
“不瞒殿下说,我确实很直的,一点也不弯……”李素矜持地谦虚道。
李治一脸天真懵懂地眨眼:“…………”
哎呀。好萌的小正太,真想给他找个怪蜀黍当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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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队伍入晋地,离晋州不远了。
李治和李素的心情再也阳光不起来了。
路上的难民很多,密密麻麻无边无尽,骑在马上放眼望去,整条路都被难民潮所充斥,每个人容貌不一,可脸上却有着同样的愁苦和对未来深深的担忧。
拖家携口。拎着或简单或笨重的行李,麻木行走的人群里不时听到妇孺低抑的哭泣声,还有小孩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声,或是当家汉子们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沉重叹息……
天气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雪虽然停了,可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一片,天幕苍穹下,寒风仍如凛冬般呼啸。刺骨,冻得行走的难民们瑟瑟发抖。很多人的脚上仍穿着单薄的布鞋,甚至是草鞋,一双双黝黑的赤脚在寒冷的空气里暴露着,透出一股深深的苦难味道。
李素抿了抿唇,神色比天气更阴沉,转过头看李治。李治脸上也露出深深的疼惜之色,小脸蛋不时抽搐着,还夹杂一丝深深的无奈和苦闷。
“殿下,看到这些百姓了吗?”李素轻声道。
李治咬唇点头。
“殿下,他们是你父皇的子民。每年每月每日辛勤劳作,种出来的粮食毫无保留地献给官府,献给朝廷,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我也是县侯,可我们其实都是被百姓所供养着的,百姓愿意供养我们,因为他们相信官府和权贵会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有希望的明天,使他们不至为生计所苦,不会饿肚子,也不会被冻着,冷着……”李素低沉的语音娓娓而道。
李治的神情愈发悲怆,嘴唇微微颤抖,脸色也有些发白了。
李素长叹道:“可是,你看看这些百姓,我们权贵想要的,百姓都给了我们,可百姓们想要的,我们给了他们吗?”
看着李治愈发悲怆的脸,李素拍了拍他的肩,道:“大道理我就不说了,看到这些苦难的百姓,该懂的道理想必你都懂了,我们身负陛下和朝廷厚望,奉旨入晋赈济和安抚百姓,我们一定要把这趟差事做好,做完美,不要让百姓饿肚子,更不能让百姓们对权贵,对天家失望,明白了吗?”
李治重重点头:“明白了。”
大路正中,一位左手搀着老人,右手抱着孩子的大汉忽然脚下一绊,打了个趔趄,老人被拖带得身躯不稳,猛地跌倒在路上。
李素神情一紧,急忙下马,李治一愣之后,也跟着下了马,二人朝那位跌倒的老人走去。
“娘,您没事吧?”汉子急得满头大汗,一脸愧疚地看着老人,怀里的稚龄幼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后面跟着一位中年妇人,拎着简单的行李偷偷抹泪。四周围了一群关心的百姓,不停地询问着,叹息着。
老人脸色难看,泛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红,呼吸有些急促,躺在地上紧紧咬着牙关不言不动。
“都散开,散开,围着做甚?留出空间让老人喘气!”李素很不客气地插入人群中。
众难民见李素衣着华贵,顿知来头颇大,很自觉地让开了。
李素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老人的脸色,沉吟片刻,道:“速传军中医官来,快!”
很快,随军同行的医官来了,中年大腹便便的胖子顾不得擦汗,蹲身开始为老人把脉,没过多久,胖胖的医官苦笑道:“老人并无大碍,只是身子发虚,盗汗,乏力……”
李素听得云里雾里,道:“究竟是何病因?”
胖医官叹道:“究其本因,其实是……饿的。”
李素愕然,转过头看着老人虚弱的脸。
李治却急了,扬声道:“来人,弄点米粥来!”
米粥有现成的,有晋王和县侯同行的仪仗队伍。自然不缺粮食,米粥很快端来,甚至还冒着几丝热气。
先前搀扶老人的汉子,还有怀里的孩子和身后的妇人,见到那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都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毅然坚决地捧着米粥,端到老人的嘴边,就连怀里那个稚龄幼子也没有哭闹,眨巴着可怜的大眼,看着老爹给奶奶喂粥。
这一幕不仅李治心酸,就连李素的嘴角也微微抽搐几下,转过头朝一旁的乌福眼神示意了一下,乌福是个伶俐人,马上明白李素的意思。转身悄声吩咐下面的将士几句。
很快,下面的将士又端来三碗米粥,李素示意将它们递到汉子和妇人面前。
可敬的是,那汉子和妇人很感激地谢过之后,却并不急着喝粥,妇人捧着米粥喂孩子,汉子则心无旁骛地喂老人。
“孝”之一道,深入民心民风。由此可见一斑。
老人悠悠醒转,见汉子正在喂自己。愣了一下后却出奇地大怒起来,抬起手狠狠抽了儿子一记,骂道:“不争用的东西,这么金贵的粮食自己不吃,也不喂孩子,却拿来浪费在我这残老之人身上。家已破了,如今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顾到一家老小。可你,竟如此浪费粮食,你,你……!”
老人呼吸愈见急促起来,汉子急坏了,跪在老人身前边哭边磕头,道:“娘您保重身子,莫气坏了,一切都是儿子不对,儿子没用,上不能养老,下不能育小,儿子该死!”
老人怒道:“谁该死?该死的是老天!天灾谁有办法?我生你养你,不指望你腾达,只求天灾危难时能扛起一个家,这才是真正的汉子,你却拿粮食浪费在我这个不中用的老迈之人身上,家里已是这般境地了,粮食有多金贵你不知道吗?我已是快入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