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4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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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老了啊……”李道正喟然叹息。
郑小楼抿紧了唇,眼中闪过一抹悲痛,沉声道:“李叔,我和部曲拦住他们,你和侯爷夫人冲出去,今夜已是凶多吉少,多活一个算一个,不突围咱们都死,不划算。”
李道正冷哼:“我一辈子经过大小阵仗过百,没逃过一次,活到这把年纪反而惜命了?”
“李叔,您体谅体谅我,侯爷将家小托付于我,任何人有个闪失,我都无脸再活下去。”郑小楼脸上第一次露出冷漠以外的苦涩之色。
李道正哼道:“不体谅!大丈夫死便死矣,哪有那么多废话揪扯!你若实在对我儿有愧,黄泉路上待我好一些,别再整天挂着那张死人脸。”
说着话,校尉等人再次悄然聚拢,然后颇有默契地半圆散开,显然打算再发起一次厮杀,一次又一次,李家部曲越来越少,李道正也越来越危险。
郑小楼眼睛通红,如沉寂多年的火山爆发一般,忽然闪过几许疯狂,手中横刀一紧,便待使出同归于尽的招式。
李道正朝后面窑洞看了一眼,眼中露出痛惜之色。自己死了不打紧,可儿子的婆姨还在窑洞里,若眼前大家全部战死,她和李家那些下人丫鬟们的下场……
李道正摇摇头,已是这般绝境,再无半点转圜余地了,除了拼命还能怎样。
手中长戟一挥,半丈内划出一圈暗红色的光影,李道正喝道:“我知你们欲拿我人头邀功交令,大丈夫欲取功名,当豁命以赴,李某大好头颅在此,过来拿!”
校尉和麾下将士停滞片刻,定定注视着不远处豪气干云的李道正,哪怕作为敌人的他们,此刻眼中不禁也闪过一抹尊敬崇仰之色。
世间蝇营者众,再无这般男儿丈夫。
以寡御众,气力已竭,李道正等人皆知身陷绝境,打算从容战死时,左边的小丛林里忽然传来一道怒吼声。
“李叔,我来了!”
李道正愕然转头,却见王桩一身湿透从丛林中钻出来,神情非常狼狈,大口喘着粗气,肩上还扛着一柄锋利雪亮的陌刀,他的身后,王桩的妻子周氏也握着一柄小巧的横刀,同样喘着粗气,跟在丈夫身后亦步亦趋。
李道正一呆,接着急得跺脚:“瓜怂,你来作甚?快滚!”
王桩咧嘴憨厚一笑:“我与李素情如兄弟,李素困守城中出不来,我代他陪李叔赴死。”
周氏站在身后,看着丈夫的背影,咬了咬牙,道:“我陪夫君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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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四方馆。
冲天大火比任何嘶喊吼叫都管用,随着四方馆火势越来越大,小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惊动了,而王直手下放完火后那一声“太子谋反”,也落入了无数人的耳中。
救火的武侯和坊官们自然也听到了,大家反应呆滞,彼此互视几眼,连四方馆的大火都顾不得了,聚在一起商议片刻后,大家一致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子谋反”这四个字太严重了,不知道便罢了,如若听说了而不报,将来上面怪罪下来,自己可就牵扯进谋反案了,这可不是流放几千里的事,全家都要掉脑袋的。
“快,开坊门,穿崇义坊,开化坊,沿途向各坊坊官报信,让他们关死坊门,不放任何人出入,出开化坊后绕到太极宫含光门,向守门的羽林禁军禀报,最后到朱雀大街,那里住着老将军们,程大将军,牛大将军,随便谁,砸门禀报此事,快!”坊官气急败坏地下令。
“四方馆怎么办?”手下讷讷问道。
坊官扭头看了一眼,道:“都烧成这样了,救了何用?让它们烧干净吧,眼下太子谋反的事最重要,办得利落的话,说不准我们都能升一级官呢……”
说着坊官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手下闻言连连点头,坊官一挥手,武侯和皂役们纷纷跟着坊官离开了四方馆,门外只剩了一群拿着盆桶自发救火的高素质大唐百姓。
四方馆内,四面屋子大火冲天,院子里却倾盆大雨,闻报后的禄东赞呆呆坐在院子中,只觉得心都凉透了。
唐国人……太现实了,居然真的把他扔在火堆里不管,化外蛮夷……也是有人权的啊!
…………
救火的救火,看热闹的看热闹,大家各自忙个不停的时候,长安城东面延兴门方向忽然传出一声巨响,接着也是大火冲天而起,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与四方馆的大火互为交映。
紧接着,邻坊传来喊杀声,还有无数百姓拍打坊门和绝望的哭嚎声。
从东市往西,听到动静的长安官员百姓全乱了,再想到刚才四方馆外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大喊着“太子谋反”这句话,所有不当回事的百姓这时才信了,于是各自惊惶四散,纷纷逃回家中,有的紧闭家门,有的忙着藏匿财物,还有的则携妻拖儿出了门,朝自认为安全的地方逃窜而去。
坊内坊外,有一句话的音量终于渐渐变大,最后全城皆闻。
“太子谋反,叛军已入城!”(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 百密一疏
长安延兴城门。
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率六千精兵入城,大军进城后长驱直入,过青龙寺,攻新昌坊,首先将新昌坊的坊门砸碎,守坊的坊官和武侯早就逃命去了,而守城的各卫大军仍未反应过来,所以李安俨所部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非常轻松地通过了新昌坊,接着便是宣平坊,永宁坊,可谓一马平川,异常通畅。
直到过了永宁坊,李安俨麾下的将士们神情越来越兴奋,他们没想到打入长安城竟如此简单容易,从入城到进入长安城中心腹地,眼看离朱雀大街不远了,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任何守军,此刻天降大雨,守军无踪影,一切都仿佛是老天爷在刻意相助,助他们今夜改天换地的壮举。或许,谋朝篡位就是这么简单。
相比麾下将士的兴奋,身为主将的李安俨心情却没那么好。进城到现在没有遇到守军,对主将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长安城十六卫守军,抛开不统兵的四卫,剩下的十二卫人马加起来足有十多万,这么多人马守卫一座城,守军可以说遍布城中各地,可李安俨率军入城后却不见守军一兵一卒,这就很不正常了,不正常便代表着不可控,代表着危险。
本来就是一次很仓促的谋反,筹备策划的时间并不长,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出其不意的突袭,然而入城后却是这般安静顺利得无比诡异的景象,委实令李安俨忐忑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禀将军,安仁坊方向不知何故燃起大火,请将军示下。”一名部将抱拳禀道。
李安俨心一沉,从马背上挺直了腰,眯着眼眺望过去,只见安仁坊方向果然大火漫天,通红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
“安仁坊……是民居?”李安俨问道。
“大部分是民居,但四方馆也在安仁坊内……”
李安俨心情愈发沉重。
平日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起火都不关他的事,但今日此刻正是谋大事之时,城中无故起火,实在令李安俨惊疑不定。
这场恰好出现在谋事之时的大火,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意有所指?或者说……太子走漏了风声,事已失密?
李安俨犹豫片刻,终于咬了咬牙,从带兵离开左屯卫大营开始,便意味着他已公然反了大唐君臣,不管这场大火是什么来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军已进城,太子殿下和他都没有退路了。
“传令将士们急行军,快速穿过永宁坊,直赴朱雀大街,迅速封死太极宫朱雀门,含光门与城内街口,狙击增援太极宫的禁军,只消苦战两个时辰,太子殿下大事可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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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偏殿。
太子左率卫右郎将常迎望已全面接管了东宫防务,代价是千条人命。
东宫本是太子的东宫,太子李承乾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余者包括宦官,宫女和禁军在内,都是为服侍和保护太子而存在的,一旦主人不再相信服侍和保护自己的人,那么换掉这些人也非常容易。
常迎望率军控制了东宫大门后,李承乾出现在门内西侧小校场上,以太子的名义下令所有东宫的宦官宫女和禁军聚集于校场,然后常迎望领军将校场包围,对仍处于懵然状态中的宦官和禁军们举起了刀剑。
接下来的结果很简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常迎望顺利掌控了东宫,原本的东宫禁军一个都跑不掉,或归顺或屠杀,只有两条路可走。
清理过后,常迎望整军,准备朝太极宫进发。
李承乾对他赋予重望,常迎望和麾下数千将士今晚将扮演当年玄武门之变时李世民直属军队的重要角色,而左屯卫的李安俨则率军狙击援军,给常迎望留下充足的时间进攻太极宫,活捉或杀掉李世民,只要李世民被控制住,无论死还是活,李承乾都能名正言顺的踏着满地鲜血登基称帝。
时至今夜,李承乾终于撕开了多年温文恭谦的假面具,用最真实的面孔直视他的父皇和天下臣民。
野心,权欲,最真实的东西往往是最丑陋的。
整装已毕,常迎望朝李承乾行礼,李承乾静静看着他,谁都无法知道此刻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殿下且在东宫安坐,臣必不辱使命,至迟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臣请殿下入主太极宫!”常迎望沉声道。
李承乾脸色有点白,不知是不是被这场深秋的骤雨冻着了,闻言露出一丝笑意,道:“常将军辛苦,若然事成,常将军当记首功,可授国公之位,荫万世子孙。”
常迎望大喜,急忙行礼道谢,随即迟疑片刻,道:“殿下,若臣率军入宫后拿住了陛下,当如何处置?”
李承乾微微变色,沉吟半晌,道:“若拿住父皇,当以礼相待,勿使受辱。当年玄武门之变后,父皇对太上皇也是执礼甚恭,不曾半点慢待,殿外陈以兵威,殿内恭聆受教,终令太上皇不得不交出皇位,皇位交替和风细雨,也算诸多丑行里的一桩佳话,我等当效之。”
常迎望面现难色,道:“陛下多年为帝,性烈如火,宁折不弯,倘若不肯屈服,臣又不能对陛下无礼,这……”
李承乾脸上闪过一丝怨毒,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大势既去,岂能不识时务?所谓‘纲常’,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我欲效他夺皇位后仍敬太上皇,可他……也应效太上皇顺时势而禅位才好,若然不从,他能无礼,我便不能无礼么?”
常迎望一惊,随即马上抬头,却见李承乾满脸杀机,常迎望急忙垂头,他听懂李承乾的意思了,然而心中却浮起几许怪异,儿子谋反,却大义凛然说什么“纲常”,这话怎么听都觉得一股子讽刺和好笑。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若大军攻入深宫,拿住了陛下,臣当相机行事。”常迎望恭敬地道。
李承乾点点头,正打算再叮嘱几句,忽然庭外一片嘈杂纷乱,常迎望大怒,便待喝问,门外却匆匆跑来一名披甲部将。
“太子殿下,常将军,安仁坊方向起火了!”
李承乾一惊,急忙和常迎望飞快跑出殿门,站在大殿门廊下眺望,却见安仁坊方向果然大火冲天,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连这倾盆大雨都无法将它浇灭。
李承乾和常迎望二人惊愕万分,二人互视一眼,心情却越来越沉重。李承乾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太子,从小到大没受过苦,也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见安仁坊火起,李承乾的脸色刷地一片苍白,死死盯着远处通红的火势,失神地喃喃道:“是巧合吗?我欲举事,安仁坊便失火,怎会如此巧?”
常迎望显然比他理智得多,闻言断然摇头:“不可能是巧合,其中必有蹊跷,殿下,不管这把火是谁放的,不管放火的人知道了什么,现在这把火烧起来,咱们的大事恐怕已有泄露之虞……”
李承乾大惊,脸色更白了,焦急地道:“如何是好?常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常迎望神情冷静,却叹了口气,缓缓道:“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延后举事,马上撤出人马,无论东宫,左率卫还是左屯卫,都恢复往常模样……”
李承乾失魂落魄地道:“撤回?如何撤得回?此时此刻,只怕李安俨已率军进城了,东宫里面……咱们也杀了不少禁军和宦官,此事不可能瞒得住父皇,箭已离弦,咱们如何收得回来?”
看着李承乾惊惶焦急的模样,常迎望脑中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其实做一件事情能不能成功,有时候连过程都不必看,只看做这件事的人的神态气度,气定神闲者不一定能成事,但惊慌失措者一定成不了事,看李承乾此刻的模样,常迎望便觉得今夜举事恐怕凶多吉少了。
然而,他别无选择,因为他已上了这条船,手里刚沾满了东宫禁军的鲜血,诚如李承乾所说,箭已离弦,由不得自己了,只能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殿下,如今每走一步,后面都是万丈悬崖,咱们退无可退了。既如此,臣以为不论事泄与否,咱们只管率军攻入太极宫,以迅雷之势拿住陛下,外面多少敌军已不重要,咱们挟天子以令诸侯,乱宫闱而不乱天下,事可成矣。”
前景描绘得很迷人,李承乾闻言终于稍微冷静下来,迟疑地道:“若事已失密,父皇暗中在宫闱埋伏禁军……常将军,你麾下只有不到三千人,若中了父皇埋伏,可就万事皆休了。”
常迎望摇头:“臣以为,就算陛下知道咱们举事的消息,恐怕也是今晚下半夜的事,否则依陛下的性子,只会消弭事端于未启,绝不会眼睁睁看咱们动刀兵伤长安军民性命,所以咱们举事固然仓促,但陛下得知消息也仓促,长安城里十二卫,仓促之下能调动的兵马绝不足三卫,太极宫中仅有羽林禁卫和右武卫值守,加起来不过两万余人,臣率军入太极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