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6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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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李绩闻言不由大喜,仰天哈哈大笑几声,然后猛地一拍李素的肩膀。
“小子,干得不错!庆州城内果真有官仓,我军粮草之急解决了!”
李素也笑了,叹道:“总算不用吃那种黑乎乎的东西了,今晚我要吃烤肉。”
李绩大笑道:“好,得庆州城,子正占头功,今晚便破例多分你一些肉。”
李素也不客气,马上道谢。
李素的为人处世与旁人不一样,昨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是因为军中缺粮,为将者必须做出共患难的表率,今日破了庆州,得了官仓,军中将士无粮草之虞,大家可以敞开肚子吃了,这个时候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就没必要了,演戏不必演全套,半套已足够,粮草已然有了保障,就应该提高一下个人的生活质量,反正像昨日那种黑乎乎的东西李素打死也不会再吃。
正打算拍马便走,李素忽然停下,扭头看着李绩道:“舅父大人,庆州城已破,城中百姓当如何处置?”
李绩笑容一凝,这是个难题,委实不好回答,按说以唐军向来的风格,破敌城之后屠城抢掠是很正常的,尤其在这种孤军深入敌后的凶险时期,城中百姓更没必要留下,全部杀掉更能震慑敌人,可李绩的性格与别的将军不同,他的阴险和残暴通常只在战场上表现,对于屠城,他并无太大兴趣。
沉吟半晌,李绩反问道:“依子正之见,当如何处置?”
李素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全放了未免太仁慈,全杀了未免太残忍,敌国百姓的性命毕竟也是活生生的性命,若无不共戴天之仇,委实没必要杀戮殆尽……”
李绩目光闪动:“所以,子正的意思是……全放了?”
李素想了想,叹道:“放了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算是我为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积点功德,求个今生的福报吧。”
李绩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的女儿也是老夫的甥孙女,罢了,老夫也为她积点功德吧,放过全城百姓便是。”
二人几句话一来一往之间,全城数万条性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终于又回到了阳世……
仰头看了看天色,李绩忽然皱起了眉头。
“破庆州城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泉盖苏文会如何取舍?”
李素懒懒地笑道:“以不变应万变,咱们先把庆州城占住,斥候派出二百里外,监视泉盖苏文所部动静,看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仍如我昨日所言,若泉盖苏文分兵来救,三五万人不可能攻下这座城,分兵注定铩羽而归,若他放弃追击陛下,十五万兵马全部掉头来攻城,咱们断后阻敌的任务便算是完成,可弃庆州城而入千山山脉,我倒要看看泉盖苏文有没有胆子让这十五万人全部窜进树林里追杀咱们……”
“若他不为所动,十五万人原路不变仍旧追击陛下呢?”李绩沉声问道。
李素笑道:“那就更简单了,咱们离开庆州,掉头往南,从泉盖苏文的后军直插而入,来个偷袭闪电战,骑兵对咱们用的那一招,咱们原样奉还回去。”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主仆相疑
庆州城破,唐军彻夜未眠,他们忙着肃清城内的残余守军。
攻破一座城池,善后收尾的工作往往很繁琐,要做的事情绝对不仅仅只是贴几张安民告示那么简单,尤其占领的还是敌国的城池,城中残余守军和百姓几乎对唐军都是仇视态度,想要完全控制这座城池,唐军将士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是肃敌,全城的青壮全部筛一遍,从中找出隐藏的守军残余,其次便是宵禁,约束全城百姓不得出门,不得串联,不得有任何疑似反抗唐军的举动,稍有风吹草动,必然被唐军毫不留情地杀戮。
这一晚,庆州城内注定天翻地覆,控制了城内军政署衙后,唐军将士挨家挨户踹开了百姓家的门,对城中民户进行地毯式的甄别和威慑,威慑伴随而来的,还有许多无法见光的血腥暴力,唐军的军纪向来不错,可是占领敌国的城池后,往往难以约束,虽说李绩已下令不准屠城,不过下面的将士们能遵守多少便全看个人自觉了,明面上不敢做的事,不见得私底下不敢。
所以这一晚,庆州城的百姓仍有许多人家倒了大霉,唐军肃敌之余,往往顺带着抢掠奸淫,甚至还有屠杀,许多无辜的百姓人家就这样满门被屠,全城的财富也大半落入了唐军将士的囊中。
李素很清楚这帮府兵是什么德行,不过他没吱声,水至清则无鱼,有些违了军纪的现象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只要别太过分,不要演变成大规模的屠杀便好。
城内官衙已被李绩征用为临时的帅帐,将士们肃敌之时,李绩与诸将在帅帐内大肆庆祝了一番,非常时期,没人敢饮酒,大家围在一起痛痛快快吃了一顿烤肉便心满意足离开。
李素被安排住在官衙后院的厢房内,回到厢房后,李素掏出昨日郑小楼送的小半囊烈酒,拔开塞子,朝嘴里猛灌了一口,哈哈笑了一声,举起酒囊,朝西面遥遥一敬,算是庆贺过自己生女之喜了。
带着几分兴奋的微醺,李素从行李中拿出地图,在桌案上展开,凑着屋内昏暗的烛光,拧眉凝目注视着地图上的沟壑山脉道路和城池,目光久久不曾移开。
庆州破了,粮草危机解了,但任务并未完成,此时离攻破庆州城已有两个多时辰,过不了多久,大行城驻扎的泉盖苏文便会收到消息,接下来是进是退,如何安排部署,选择进攻还是后撤,全看泉盖苏文的决定了。
这个时候的李素可以高枕无忧,因为他的战略本就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乱动,收到庆州城破的消息后,最伤脑筋的应该是泉盖苏文。
跟李世民当初面临的选择一样,泉盖苏文也即将面临分不分兵的选择,不同的是,李世民面临的选择是主动的,是战略性的,而泉盖苏文面临的却是被动的,李素用实际行动直接告诉他,庆州城被我打下了,你救不救?若是救,你分不分兵,若是分兵,无论追击唐国皇帝还是攻庆州城,两头都能揍得你找不着北,若是不分兵,则只能在追击唐国皇帝和收复庆州城之间选一样。
李素现在要做的,便是分析泉盖苏文的心理,预测他下一步可能会做出的选择,提前想好应对的方法。
对李素来说,前景并不明朗,甚至还很危急,一步走错便有全军覆没的可能,不过李素的心情却出奇的好。
不知为何,自从李世民撤兵之后,无论李素面对的局势多么恶劣艰困,李素都有一种脱笼而飞的感觉,心境似乎自由开阔多了,尽管局势再恶劣,李素也有信心继续走下去,甚至有把握用手里的两万兵马牵着十五万敌军的鼻子走。
信心来得莫名其妙,明明是危机四伏的险境,全军处境更危险,可李素偏偏信心十足,这种信心跟李世民有着莫大的关系,一朝没了掣肘,李素的思维仿佛都活了起来,用一己之心力,与敌人斗智斗勇,只要没有绑住他的手脚,他相信自己与泉盖苏文的博弈结果至少不会输得太惨。
当然,泉盖苏文也不可能真的那么没用,至少李素现在很伤脑筋,战争说到本质,其实便是双方主帅互相算计心理的过程,棋差一着不小心被敌人主帅算中了,这场战争也就输定了。
良久,李素放弃地叹了口气,目光从地图上移开,一手托着下巴。
“如果泉盖苏文在行军途中突然得了急病暴毙了,那该多好啊……或者中风,脑瘫,精神分裂,羊癫疯,这么多倒霉事,总能摊上一桩吧?”李素喃喃叹气,另一只手在桌案上不停画着圈圈,似乎在施展大诅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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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都,长安。
李世民东征半年多了,晋王李治一直留守长安监国,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位宰相左右辅佐,半年多以来,李治的表现纵然称不上可圈可点,但也算是四平八稳。
政局能“稳”,其实已经足够了,能做得到“风平浪静”四个字,对李治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成功,毕竟在此之前,李治只不过是个经常逃课旷课到处游玩打猎的纨绔皇子,学问不算高深,为人处世也算不得精明练达,唯独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脾气好,性格温和。
这半年以来,李治监国的表现无功亦无过,纵然长孙无忌对李治可能成为东宫太子的事实有些不满,但好在李治在他面前态度谦逊恭敬,纵有政见相左亦从不与他争吵,往往主动退让,以长孙无忌的意见为主,这样的表现看在长孙无忌眼里,心中纵然再不满,终归还是有几分舒服的。
不过李治这半年多留守监国的滋味委实不大好受,首先出宫玩乐这种事基本不可能有了,整日除了睡觉和读书,便是在两仪殿内陪着两位宰相批阅奏疏,所谓的批阅奏疏,可不仅仅是用朱砂笔在臣子的奏疏上随便写几句评语,对政治国事完全不懂的小白李治来说,他不仅要认真看奏疏,而且还要勤于发问,几乎每一份奏疏阅览过后,都要摆出虚心谦恭的态度,求教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位宰相,此处为何如此处置,此事为何要批复这个数目的银钱,此人为何要从这个位置调任到那个位置等等……
李治是小辈,留守长安监国其实也没有任何名分,名不正言不顺的,由不得他摆出任何骄纵的态度,幸好李治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好性格,性子甚至可以称得上软弱,所以李治但有所疑,房玄龄总是不吝口舌向他详细解释,偶尔碰到长孙无忌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和颜悦色跟他上一堂政治课,告诉他一些治国治军的道理,一问一答间,舅甥俩人的冰冷关系竟也缓和了不少。一位监国皇子,两位宰相,这半年多来的相处竟然出奇的和谐融洽,委实不容易。
深夜,李治的晋王府。
监国这半年,李治时常忙到深夜,跟当初李承乾当太子时不一样的是,李承乾在李世民北征薛延陀时也是奉旨监国,不过李承乾的日子过得可滋润多了,东宫内夜夜笙歌,沉迷酒色,放了大假一般终日享乐嘻玩,国事一股脑全扔给了房玄龄,相比之下,李治比李承乾尽职多了,酒色根本不沾,每日都工作到深夜,这种认真勤勉的态度也令两位宰相颇为满意。
王府偏殿内点了几盏宫灯,李治坐在桌案前,拧眉注视着面前的奏疏,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李治提起笔,似乎想在奏疏上写几句话,可笔停悬在奏疏上方,却久久不曾落下,许久之后,又将笔搁下,揉着脸叹了口气。
静谧的深夜里,殿外传来轻碎的脚步声,脚步很缓慢,而且似乎刻意发出轻悄的声音,李治抬眼望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只着足衣的玲珑小脚,再往上,一袭绿色高腰宫裙恰到好处地束衬出女子窈窕匀称的身材,最后李治看到的,却是武氏那张俏丽的脸庞。
“殿下,夜已深了,该歇息了,国事无日不休,殿下的身子要紧。”武氏站在李治面前轻声劝道。
李治皱了皱眉。
这话有些逾越了,本不该由她来说的,无名无分的,只挂着一个王府女管事的名头,此刻却像一个关心丈夫身体的妻子,这种怪异的感觉令李治有些不舒服,下意识便抗拒起来。
“武姑娘的好意心领了,你早些去歇息吧。”李治仍看着奏疏,头也不抬地道。
武氏神情一黯,接着又堆起了笑脸:“殿下自监国以来,每日勤勉于国事,常常夙夜劳累,长久下去,对殿下身子不利,请殿下听奴婢一声劝,快歇息去吧。”
“不必了,何时歇息我自有分寸。”李治淡淡地道,语气有些冷意。
武氏叹了口气,道:“奴婢当初投奔殿下,便是想为殿下分忧,殿下何必拒奴婢千里之外?”
李治抬起头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年纪虽比你小,但你莫欺我不通世故,你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你投奔我的目的并非为我分忧,你想要的是权势,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势,既然今夜把窗户纸捅破了,我也不妨直言,想要权势,可以,但要看你的表现,如今你在我王府里任管事,府中大小事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但这还不够,武姑娘,当初子正兄跟我说过,你心中有天地经纬,你的本事不在家宅后院,而在天下,我虽不明白子正兄为何如此高看你,但他的话我从不怀疑,既然你有这般本事,便痛痛快快拿出来,莫在我面前耍弄小聪明。”
武氏眼睛一亮,压抑着激动道:“李公爷……当真如此评价奴婢么?”
李治好笑地看着她:“你觉得子正兄的评价是好话还是坏话?”
武氏恢复了平静,垂头轻声道:“奴婢只是奴婢,殿下认为奴婢好,那便是好,殿下若觉得奴婢坏,奴婢自然是坏的。”
李治深深看着她,心中有些犹豫。
从内心来说,李治对武氏是没有好感的,武氏进王府这么久了,李治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从来不曾主动差她办过任何事,只因为李治很讨厌事二主之人,当初武氏决绝地从李素府上出来,转投到他的麾下,虽说武氏与李素是好聚好散的主仆,但在李治的心里,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只有舍弃仆人的主人,没有仆人舍弃主人的道理,从纲常来说,武氏便犯了李治的忌。
可偏偏武氏这个女人心思聪慧缜密,办事能力也极其优秀,王府由她管事,近一年来被她打理得周周到到,从未出过差错,人才确实是人才,可偏偏忠诚度太低,李治想用她,又不敢用她,心情很矛盾。
“你……退下吧,我奉旨监国,每日如履薄冰,唯恐父皇对我失望,你若有心,便待父皇得胜回朝之后,帮我谋划一下如何当上东宫太子。”李治朝她挥了挥手。
武氏樱唇一抿,迟疑片刻后,却做出一个很意外的动作,莲足轻移走到李治面前,将桌案上那份李治许久无法落笔批阅的奏疏拿了起来,凤目微微一眯,飞快上下扫了一眼,然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