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惜艳阳年-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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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儿从旁边的树丛里扑楞楞飞出来,落入另一个树丛。周遭依旧安静,阳光刚刚好,杨溪村就在山脚下,杨锐坐在她身边,打开自己的手机,顺道又帮她打开手机。苏洛忽然有些神经错乱,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变化?那么,刚才那段对话,到底是真正发生过,或者仅仅是她的想象?
不容她细想,两人的手机发出接二连三的短信音。
小秦:“苏洛,你发什么神经病,老喻现在让我接你的工作,你把个烂摊子交给我?想让我死吗?”
小秦:“你在哪里?看到短信请回复。肖老板发飚了!”
小秦:“请回电?我要报警了。肖见诚说如果换别人负责这个项目,他就不干了。”
喻秘:“苏洛,请回电到我办公室,有要事商量。”
喻秘:“小苏,为了慈善事业,请你冷静考虑辞职事宜。”
小秦:“求你了,我代表杨锐请求你出现!喻秘现在让我务必找到你。”
沈莹:“苏洛你好,最近肖见诚情绪不稳定,他的有些过激做法,你不要在意,过了这一段特殊时期,就会好起来的。关于捐款的事情,他现在的表态不重要,我会想办法促成这件事。关于你的去向,我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祝你湘西之行愉快。”
小秦:“现在是夜里两点,肖见诚刚才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他被你迷成这样,你还不赶快回来趁机嫁给他!害我干什么?”
肖见诚:“收到短信回电!”
肖见诚:“回电!”
肖见诚:“回电!”
肖见诚:“回电!”
肖见诚:“回电!”
……
苏洛看完这些短信,长叹一口气,杨锐在旁说道:“很多人都在找你。”
“都是些疯子。”苏洛答。
“回个电话吧?”
“千万不要,我不想管那些事了。”
杨锐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听你的。打个电话给你妈吧?”
苏洛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母亲大声答“喂”。
“妈,我已经到了。”
“哦,到了。呆多久?”
“还没定呢?”
“早点回来,家里最近事多。”
“好。”
“不说了,她们在等我呢!”母亲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洛放下手机,杨锐有些奇怪:“这么快就说完了?”
“我妈在打麻将。”
“哦,我看有些女孩和妈妈打电话,打很久,我还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
“你看过谁打很久?”苏洛小女子心作祟。
杨锐有些不自然,应付道:“大学里的女同学啊什么的,也不是指某个人。”
苏洛想提沈莹,她甚至想把沈莹发给她的短信给杨锐看,让他知道那个女人早已移情别恋,而自己和她是多么地不一样。
正当这时,苏洛的手机响起来,是肖见诚。
她按下关机键,直接消灭这个冤孽。
然后她对杨锐说:“你关机吧。”
“怎么?”
“省点电嘛。”
杨锐当然知她心意,将手机关上。
阳光刚刚好,很温暖,并不炽烈。有大大的山蚂蚁列队从苏洛脚边盘旋而过,远处的草丛里,簌簌作响,不知走过一条蛇还是一只青蛙。苏洛倒也不怕,因为她和杨锐在一起。
她将双膝并拢,把下巴磕在上面,没头没脑地说一句:“我爱吃红薯稀饭。”
杨锐笑:“天天吃,你也会受不了。”
“保证不会,不信我们试试?打赌!”
“我知道的,不必和你赌。”杨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道:“走吧,要上课了。”
☆、(十九)上
苏洛本以为下山是很轻松的事,没想到下山比上山更难,山路陡峭,脚掌没有可以使力的地方,每每以为自己踩踏实了,重心一换就往下滑落。而且不凑巧地,天又落起小雨来。
杨锐心事重重,只管埋头在前面带路,拿木棍不停敲打两边的灌木丛,苏洛在后面却跟得无比狼狈,走不了两三步便会滑倒。她本是个好强的人,加上刚才与杨锐的交谈吃了闭门羹,所以咬着牙不做声,默默地滑倒,又默默地爬起来,继续往下走。
快到山脚,杨锐这才回头张望,正看见苏洛一屁股滑倒在泥里,双手撑在泥浆中,他赶紧奔过去,伸手拉她。苏洛叫道:“不用帮我,我自己起来,别把你的手搞脏了!”
杨锐哪管她说这些,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拎起来,口里责备道:“摔跤怎么不告诉我?”
“我哪知道会一路摔下来,总想着没有下一次。”苏洛实话实说。
“没走惯山路的人,下山特别容易摔,也怪我刚才忘了提醒你。”杨锐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要领:“脚掌要横放过来,然后身体要顺势往下走,不要把重心集中在一个脚上。”
苏洛照着他的示意做,确实要稳当许多,杨锐侧身协助她,发现她重心不稳就赶紧扶一把,这样,两人好歹走上了平路。
苏洛将手在衣服上擦擦,整理了一下湿搭搭的头发,长舒一口气,问道:“我记得以前我也跟你爬过一次山,为什么没有这么困难?”
“以前这条路走得人多,所以比现在要好走很多。”
“现在为什么少了?”
“很多村民都出门打工了,这附近几个村,已经没有多少劳动力。”
“种田怎么办?”
“都是一些老人在种,这里都是山地,田本来就少。”
“那可以种树啊?果树,或者名贵的园林,都很赚钱呢!”苏洛突然想到这个点子,有点兴奋。
杨锐淡淡地答:“这里都是石头山,地表土很浅,只能长灌木杂草。”
“是这样啊……”苏洛又问:“对了,上次你不是说有矿吗?”
“是有矿,但我打听了一下,现在国家控制采矿行业,根本办不到采矿证。”
正说着,两人到了校门口,发现所有的学生都聚在校门口,一男一女正在用力拉一个女孩,那女孩死死拽着校门,旁边,满老师大声地劝说着那对男女,满妹可能被吓到了,抱着妈妈的腿,大声哭泣。
杨锐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大吼道:“放开她!”
那男女回头见是他,忙把手松开,女孩赶紧跑到杨锐身后躲起来。
苏洛赶过去,与杨锐并排站着,把女孩挡在身后。
杨锐口气严厉地问:“你们又来干什么?”
“杨老师,我们没别的意思,想带小英去广东见见世面。”那男人四十左右的年纪,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么小,去广东见什么世面?”
“现在广东那边政策好,务工子女可以就近入学,我们想带她到那边去上学。”
小英在身后突然大声地说了几句话,那对男女立刻大声喝斥,可苏洛完全听不懂。
杨锐应该也不懂,他转头问满老师;“他们说什么?”
满老师看了看那对男女,低声说:“她说他们要把她卖掉。”
那男人满脸堆笑对杨锐说:“我们怎么会这样做?我们是接她去过好日子,你也知道家里困难,老人身体又很差,照顾不了她。”
“我不去!杨老师,我不去!”小英在杨锐身后大叫。
杨锐郑重地说:“她不愿意去,你们就不能勉强她。”
“她不去,那我们可没钱供她在这边读书!”
“这是你们的义务!”
“我们在外打工,只能管自己吃饱,没有钱供她,女孩子读多了书也没用。”男人说着,露出马脚。
听到这样的话,苏洛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算什么父母!女孩子为什么不要读书?你们不供就不供,我们来想办法就是!总之不会让她跟你走!”
听到苏洛这样说,那些围观的孩子竟鼓起掌来,那对男女见形势不妙,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杨锐返身挥挥手:“好了,大家回教室去,我们要上课了。”孩子们一窝蜂往教室里跑去,满老师抱起满妹安抚她,小英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杨锐。
杨锐走了几步,见小英还在身旁,蹲下身来,轻声对她说道:“你别怕,杨老师在,谁也不敢带你走。”
小英点点头,却哭起来。杨锐握住她的手,问道:“爷爷身体好吗?”
“不好,几天没起床了。”
“妹妹呢?”
“邻居阿婆带着。”
“家里还有米吗?”
“快没了。”
“今天杨老师给你点钱,你回去的时候买点米。”
“我不敢回去,我怕他们把我卖了。”
杨锐想了想:“那好,你今晚先在学校住,明天上完课,我陪你回去看一下。”
女孩这才安下心来,收了泪水。
苏洛牵着女孩,把她送进教室。回身看见杨锐站在走廊上,她迎上去问:“她一个月需要多少生活费?我来付!”
杨锐转头看着她:“不必靠你一个人,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不用想了,一个月两百?三百?”
“好了,你先把自己身上弄干净吧,不然,别人要捐钱给你了。”杨锐拍拍她的肩。
苏洛这才发现自己还是个泥人,回想刚才在那对男女面前气宇轩昂的形状,想必是滑稽得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杨锐已经走开去,听到她的笑声,又回头,突然想起一事,交代道:“小英今晚得跟你睡一晚。”
“没问题!”苏洛满脸笑容地应道。
山里的天黑得早,到了八点多,就已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这两日,苏洛本也辛苦得很,早早地带着小英上床睡觉,头刚沾到枕头,她就已经是睡意朦胧。
小英却小声在她耳边问:“苏姐姐,你是杨老师的女朋友吗?”
“嗯……不是。”
“那你是他的什么?”
“同事。”
“同事是什么?”
“就是朋友。”
“朋友就是女朋友吗?”
“不是,普通的朋友。”
“哦……”小英仿佛很欣慰。
苏洛来了兴趣:“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当杨老师的女朋友。”
苏洛想笑,赶紧忍住:“你多大了?”
“我十一岁了。”
“那还年轻了点。”
“多大才行?”
“那你得问杨老师。”
“我不敢问他。”
“那你问问你妈。”
“我没有妈妈。”
苏洛很惊讶:“今天来的不是你妈妈?”
“我爸爸妈妈都死了,今天来的是我叔叔和婶婶。”
“那他们为什么要带你走呢?”
“他们想把我卖去做小姐。”
“别瞎说!”苏洛觉得从孩子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太残酷。
“是真的,叔叔还说年纪越小赚的钱越多。苏姐姐,做小姐真的很赚钱吗?”
“别听你叔叔的,那是干坏事!”
“我知道,爷爷骂叔叔,然后就气病了。”
苏洛搂住小英:“千万不要去,赚再多钱也不要去,你只管好好读书,将来做杨老师的女朋友。”
小英在黑暗里轻声笑起来,羞涩地请求道:“苏姐姐,你别告诉杨老师,好吗?”
“好的。”苏洛柔声答道,喉咙里却有些哽咽。
山里的夜,格外黑格外寂静,小英在身边发出平缓的呼吸声,她已经进入梦乡,也许正当着杨锐的女朋友。而苏洛,却睁着双眼,看着茫茫的黑夜,久久不能入睡。
☆、(十九)下
星期五,寄宿的学生陆续离校回家,每个人背上几乎都背着一个空的化肥袋,苏洛站在校门口向大家说再见,她知道,下周一早上,他们会回到这里,背上的化肥袋里装满了土豆和玉米,那是他们一周的口粮。
她的笑容很灿烂,可惜维持不了多久,就被一个喷嚏给打断了。这两天本就疲劳,加上昨日淋雨,她很不幸地感冒了。
不一会儿,杨锐带着小英走了出来,他又背着那个破烂的登山包。
“我跟小英到她家去看一下,你自己早点休息。”
“不,我和你一起去。”
“挺远的,今晚不一定赶得回来,你还是不要去了。”
“我要去……”苏洛坚持着,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你本就感冒了,山路很难走的。”
苏洛不管,牵上小英的手,说:“小英,你带路,我去你家玩。”
小英灿烂地笑。湘西的孩子,也许是少数民族的缘故,眼睛格外大,格外清亮。
苏洛拉着她跑,把杨锐远远地甩在后面。杨锐无法,也只能跟着加快脚步。
尽管苏洛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小英家居然住得那么远,三个人走了两个多小时,翻过了无数个山头,从天亮走到天黑,苏洛打着喷嚏,流着鼻涕,走得头昏眼花。
杨锐一直伴在她身边,话不多,但每到道路崎岖的地方,他会护在她身边,必要时,扶扶她的胳膊,这让苏洛感到格外温暖。
终于,小英指着前方山腰上的一点昏黄灯光,对着气喘吁吁的苏洛说:“我的家到了。”
苏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那个山腰,但是,当她站在那点灯光下时,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完全不是房子,只是……一堆泥土和木板。
小英熟门熟路地在土堆和木板中寻到了入口,她走进去,大声地用苗话喊着什么。
杨锐和苏洛也跟着走进去。
里面只有狭小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地上有个土坑,上面支着个黑色的锅,旁边是一个只剩半扇门的柜子,里面堆着衣物,破烂的碗,还有几个发芽的土豆。然后只见一大一小两张床并排摆放着,床上堆满破絮和被单,小英冲着那张大床直接走过去,苏洛突然发现,那堆破絮下,有一个人,在低声呻吟。
小英回头救助地看着杨锐,杨锐走过去,掀开破絮,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出现在大家面前,一股腐烂的气味传来。
苏洛完全呆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无法走过去,无法像杨锐一样,走到那个垂死的老人面前。
杨锐很镇定,蹲在床边,低声向老人问话,小英在旁边做翻译。
苏洛手足无措,进退两难,最后,她下决心,退到屋外,看着远处山峦起伏的曲线。
此时,有人从山上下来,还牵着一个小孩子,想必是小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