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风月-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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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搬出了青帝宫,住在山腰的庭院里,除非见客做宴,她几乎就不出来。
这一对夫妻真让神官们操碎了心,都能看出他们闹矛盾了,可一个照样风轻云淡,一个照样有说有笑,劝都不知道怎么劝。
春华三月,天河织女们送来了窈英早些日子订做的衣裳,那日计然处理完公事,回到寝宫,冷不丁便见着一匹华丽的樱色天衣衣角自纱帐后露出,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喜悦瞬间就将他包围。
他快步行至帐后,却失望地发现,那只是一匹挂在红木架上的新衣。
计然静静看着那抹娇嫩的樱色,新衣已裁就,佳人却已不在,梳妆台上宝奁空置,珠钿乱放,窈英已有很久不在这里清脆地笑过了。
突然特别想看看她,不管是涂了胭脂穿着华美的衣裳发呆,还是挥舞长戟汗如雨下。
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是如此汹涌而不可抑制,等计然神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窈英如今所住庭院的门外,一推开门,许久不见的婀娜身影正站在空地上,手里提着长戟,不知发什么呆。
他好像也呆住了,僵立院门,前进后退皆不得。
窈英转了个身,忽地发现他,先是一愣,随后却意外地迎上来,用一种特别客气的近乎讨教的语气开口道:“怎么才能让兵器心随意动?”
……隔了大半年,她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讨教武道。
计然又怔住了,她眼里那层异样的明亮自己怪喜欢的,但她这股子执拗的说走就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劲头,自己怪讨厌的。
于是素来淡雅的青华帝君头一次不悦地皱起眉头,低声道:“你见到我就想说这个?”
窈英移开视线:“陛下希望我说什么?”
他希望……希望她哪怕发一场脾气,哭一场,也好过跟个没事人似的。不是那样热烈地说过喜欢他?她的喜欢说没就没?
大约因为他在这边杵着,又不说话,窈英犹豫了半日,终于还是小声道:“陛下,我刚才那个问题……”
计然声音变得十分冰冷:“你叫我什么?”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帝君,要相敬如宾的是他,这会儿突然跑来跟问罪似的也是他。
君子偕老 四
金玉琉璃晃得青帝眼睛又是一阵花,他不禁揉了揉,剑里夫人清澈的声音再度响起:“计然,你有没有怪过我?”
青帝笑了笑:“怪你追求本性不灭?这是大成就,又是你的理想,我怎会怪你。”
窈英低低叹息:“怪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坦诚直率,所以情生劫渡不过去,害的你这样辛苦,也害的扶苍那么早就没有了母亲。”
青帝出了片刻神,随后缓缓摇头,他怪的从来也不是她,而是自己。
重礼清雅的青华帝君,把华胥氏的美名发扬光大的青华帝君,实际上是个内心贫瘠到连情意都说不出口的胆小鬼,只贪图她的明亮耀眼,却吝啬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无论窈英怎样爽直开朗,在心爱的夫君面前,终究是心思比平常细腻无数的神女,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在无意中对她造成影响。
他是不是突然喜欢她了?还是想要挽回濒临崩溃的夫妻关系?又或者,是因为有了扶苍?
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往往只在长公主心头偶尔似乌云般掠过,谁也没注意,连她自己也没注意,计然终究和一开始大为不同,他们两个还是和睦静好的时候居多。
计然神君记得,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秋日夜晚,窈英的情绪出乎意料地兴奋,用了晚膳后还抱住扶苍不肯撒手,这孩子原本就不大爱亲近旁人,何况五千来岁已不是幼时,更不爱这种搂搂抱抱,只把脸板下来,跟块木头似的由着母亲搓揉自己。
窈英便捧着他的脸又笑道:“你的性子若是到了二十万岁还这样,倒也是个好事。”
其实她一直怪羡慕他们父子俩天生冷眼旁观的清冷性子,不轻易动情,不轻易动心,便不会轻易受伤,意志坚定,方能顺利渡过百世轮回劫,成就本性不灭。
扶苍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美玉似的脸,犹带稚气的圆润,目光清澈,像个小神女似的。
窈英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在他面上重重亲了一口,扶苍又僵成了木头。
到了就寝时,她仍无睡意,伏在窗棂上看了许久的月景,计然忍不住凑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询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窈英把头靠在他怀中,她的夫君,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愉悦很幸福的,到了这个时候,再去计较喜欢不喜欢,实在太煞风景。
她笑道:“你真是个鬼灵精,什么都瞒不过你。
扶苍相亲记
扶苍五千岁生辰当日,太乙帝君送了一车仙华杏花的树苗当做贺礼。
看着仙姿玉质的小外孙,太乙帝君满心疼爱与期盼,告诉他:“你亲手把树苗种下去,等你见着未来的夫人时,它就会开花了。”
仙华杏花妍丽缤纷,花大如盘,算是杏花中的极品,唯一不大讨喜处,就是花期不定,说开花就开花,说不开花几万年也未必开上一次。
所以其实太乙帝君这番话是糊弄外孙玩儿的,其时只有五千岁的扶苍小神君却信以为真,每天吃过饭便要往花园跑一趟,生怕这些自己亲手种下的杏花噼噼啪啪开起花来。
大抵对这天生清冷的半大孩子来说,“夫人”这种东西的存在还不大能被接受。
就这么担忧着,仙华杏花便一如所愿地从来没开过花,扶苍在青帝宫中渐渐长大,三万岁时,他已经把这件事忘掉了。
在一个晴朗的春日,天帝他老人家突然闲的没事做,想起华胥氏的扶苍神君如今有三万岁,又因着上回帝女婚宴上的剑舞而名声大噪,怕是将来桃花不断,他便起了一丝撮合之意。
可撮合谁却成了个问题,华胥氏素有美名,上界自然谁都愿意把女儿嫁过去,他挑谁都容易被记恨,恰好烛阴氏公主年满九千七百岁,亭亭玉立初成容姿,挑她的话,谁也都不敢记恨了。
于是扶苍在午饭时得到“明日花皇仙岛,与烛阴氏公主见个面,赏个花”这样一条消息。
他转头看了看父亲,父亲一派风轻云淡,含笑道:“嗯,天帝陛下是好意,你年纪也不小,便去试试罢。”
烛阴氏赫赫大名上界谁不知晓,这般显赫部族出身的公主,大约和他平日里往来的神族们差不多。
希望她得体而大方,这样两边都好交差。扶苍这样想着,全无波澜地渡过了神生中寂静生涯的最后一天。
天帝撮合一事几乎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上界,古庭听说是在自家的仙岛上见面,还热情地给安排开内院门,言道:“刚好婆娑牡丹开了,你与那位烛阴氏公主去看看也好。”
在古庭单纯的心里,大约也觉得烛阴氏公主必然是个高贵温雅的类型。和扶苍应该很配,他这样想。
那天一早,扶苍换上日常的雪色云纹长袍,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灵光一动,临走前特意去了一趟花园,仙华杏花一如既往光秃秃地,连个花苞也没冒出来。
于我归处 一
少夷出生的那一年,穷桑城的冬季难得下了数场大雪,老神官们说,这是吉兆,大抵意味着新出生的凤君将会给穷桑城带来巨大的变化。
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变化,还是一只小小凤凰的少夷暂时不关心这些,他只觉得好冷,下意识寻求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
母亲将他揽入怀中,用最柔软的千丝云纱将他包裹,为了哄他入睡,她拈了一片树叶,吹响一支温柔而干净的小调。
那是他出生后听到的第一首曲子,可他却始终不知道名字。
在混沌的黑暗与柔软中,他有过最美妙的一段时光,父母恩爱异常,闲来无事,他们总会带着他走通道下去凡间游玩,有时候看看凡间的山水,有时候看看凡人们的喜怒哀乐。当小小的凤凰第一次张开翅膀飞向天空时,迎接他的是无数赞美与惊叹。
凤君天资绝伦,数代难见,整个青阳氏都为之震撼,大家都盼着他成就青阳氏史上最完美光辉的帝君,温柔的宠爱呵护一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父母十分严苛的要求。
那首温柔而干净的小调,他也再没有听母亲吹起过,她时常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如今我们与烛阴氏关系大不如前,听说他们这代出生的是个小龙君,天赋极好,不输给你。联姻之事怕是一时难有,你要努力,别再叫烛阴氏压在青阳氏的头上。
五千岁的凤君弄不清烛阴氏和青阳氏的关系,暂时也不想弄清,那时候他心底的祈愿,不过是再与父母下界游历玩耍,可它也没实现过。
美妙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少夷想,他们大约不再爱他了。
那也没关系,他可以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百折千回,绝不亏待自己,这是他天生的性子。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少夷偷偷溜出穷桑城,独个儿走通道去了下界玩耍,可以前下界都是跟随父母,他们认识那么多地方,他却一个都不认识,在凡间绕了三日,少夷悲催地发现,他迷路了。
他被困在漫天漫地的芦苇丛中再也飞不动,四周烟水茫茫,除了偶尔惊起的水鸟的声音,天地间好像就剩他一个。年方五千岁的凤君终究只是个半大孩子,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把不争气的眼泪擦干。
在那片漫无边际长满芦苇的烟水中,少夷第一次遇见了烛阴氏。
漆黑的长车似乌云般盖顶而来,倏忽间停在烟水间,烛阴氏穿着玄白相间神官服的神官们惊讶地开口:“这里有个小小的青阳氏!莫不是凤君?”
少夷抬起头,看见华丽长车的车窗内探出一张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脸,面色异样的苍白,像是用冰雪堆出来的,高傲而冰冷地瞥了他一眼。
于我归处 二
一万两千岁的时候,年轻的凤君学会了从各色不同的神女身上寻找乐趣。
那些妖娆的眉眼,芬芳的吐息,柔软的身体,多情而娇俏的性子,真是叫他流连忘返,愉悦不已。他喜欢那种每天不同的新鲜感,浅淡而有趣的逢场作戏,短暂的温柔拥抱,不需要深入神魂的抚慰。
就这样风流着,浪荡着,青阳氏风流凤君的名声便渐渐起来了,直到他三万岁一梦三千年,身边的神女更是络绎不绝。
母亲为此曾劝过他:风流神君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神女怎么办?
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他觉得那东西十分虚无缥缈,女仙也好,神女也好,甚至女妖,他都很喜欢,可转过身好像又都不喜欢了。
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短暂的,他想。
凡人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倒也十分有道理,与风流凤君往来亲近些的,都是同样的浪荡子。
那一天,在下界伊水附近巡逻完毕,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年轻战将中有北海龙神的五龙子,这位神君招惹了下界伊水水神之女,大约还说了些不靠谱的甜言蜜语,哄得神女满心期盼要嫁给他,谁知他回头又弃如敝履,把她给忘了,此番下界巡逻在伊水畔撞见,神女纠缠不清,终究没得到什么结果,只哭得天崩地裂。
五龙子犹有余悸地躲进战将行宫,见着少夷便来诉苦:“凤君,我知道你手段多,千万替我将她安抚好,莫要这样哭闹下去,麻烦的很。”
一旁便有其他战将笑话他:“既知难缠,当初何苦招惹她?”
五龙子叹道:“当初看着不像是这样的,谁知后来变了。”
年轻的凤君尚带着狂妄自大的青涩气,当真替他出得战将行宫看了看,那伊水神女倚在水边垂泪,身姿甚是婉妙,他多看了几眼,五龙子便轻笑道:“凤君,素来听闻冰山在你手上也要化为绕指柔,你若替我解了这桩麻烦,莫说她,我再送你四个妖娆女仙。”
少夷慢悠悠行到伊水畔,见伊水女神哭得厉害,他便从怀中取出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再哭下去,伊水该涨潮了。”
谁知她头也不回,只用袖子将泪狠狠拭去,声音沙哑:“你走罢,叫他过来。”
少夷索性坐在她身侧:“正是他不肯来,我才来,你啊,何必为他哭成这样?”
伊水神女转身看着他,这些山川河流的神女兴许是秉持了山川河流之灵气而生,大多容姿绝艳,她果然也不例外,就是眼睛哭肿了,眼神也冷冰冰地。
于我归处 三
九天之上清透的日光穿过竖格窗,落在少夷眉间的火红宝珠上,他从沉睡中睁开眼,盯着殿顶五彩缤纷的宝石看了一会儿,随即一口气吹开窗,冬日里的冷风吹散了殿内暧昧的糜香。
怀里软玉温香犹在,他喜欢被这样的柔软贴近抱拥。
他用手捏了捏她的身体,让他愉悦的触感。她叫什么?他已经忘了。长什么模样?那得等下看了才能记起。
但那些都不要紧,自由而放纵,永不停息的新鲜和愉悦,涅槃重生后,什么都没变。
一根手指顺着下巴的弧度缓缓撩拨上他的嘴唇,怀里的神女已醒,他反手搂住她,手掌探入松垮的领口,握住丰满的柔软,轻挑慢捻。
喧嚣停息时,已近午时,少夷换上日常宽袍,方欲离开这座遍布糜香的小偏殿,那个他记不得名字的神女在后面慵懒地开口:“帝君,等你还有灵梦降临时,就来找我罢。这是我乐意的事,与其给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神君诞下后代,还不如给你。”还有钟山帝君也不错。
乐意两个字极好,天下间多么珍贵的东西,也换不得乐意二字。
少夷将金线缠着的散乱辫子拆开,浅浅一笑:“说得好,我都快喜欢上你了。”
出了偏殿,长袖一振,他从高台上缓缓滑落,复又翩跹悬高,轻飘飘地停在高塔宫殿的红玉台上,比以往多了数倍的神官与侍立女仙立即躬身行礼。在他手上衰落的青阳氏,这些年又在他手上渐渐辉煌起来,可惜的是体弱的上一代青阳氏帝君陨灭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