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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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委身于萧胤棠。在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摆脱他的掌控之后,她只能学会去接受。她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很好; 他真的已经对她做到了他的极致,倘若她还敢有所不满; 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惟死过; 又重活; 才知从前的她何其可怜; 又是何其的可悲。
自那日睁开眼,发现自己从地宫返至人间,她就固执地相信; 一定是父亲亡灵的保佑; 才能让她回到了将嫁之前的现在。
这一辈子; 她再不要嫁给裴修祉; 更不想和萧胤棠有任何的关系了。
这两个男人,无不口口声声地说爱她。
裴修祉将她拱手献让,因为他有苦衷; 迫不得已。
萧胤棠以宠爱之名; 将她变成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也是因为他有苦衷; 同样迫不得已。
她不恨他们。因人生而在世; 确实有诸多不能自己之事。她亦是如此。
但他们令她发冷; 这种冷,发自髓血深处。
世上男子于女子的爱,不过如此罢了,她彻底看透。
迎着带了微微咸腥气味的夜风,嘉芙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生于斯,长于斯,记忆里所有关乎温情和美好回忆的一切,都和这别名鲤城的家乡息息相关,此刻脚下所踏的这个码头,于她而言,更是有着特殊的意义。
今夜就在方才,思绪起伏之间,忍不住来了这里,再次祭奠父亲。
两家婚事已然敲定,中间还夹着如今圣眷正浓的宋家,为了教好她这个出身不够的继母,几个月前,宋家特意派了两个婆子来泉州,明天一同上路。事已至此,她不可能仅凭自己的意气就贸然提出中断婚约的要求。
况且,就算她提了,祖母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她只能另想办法。
明天她就要出发北上,就此踏上未知的新生之路了。
爹爹,如你在天有灵,保佑阿芙。
……
张大带着同行的小厮远远立于后,看着小娘子立于码头堤前的背影,多少有些猜到了。父女情深,小娘子明日北上预备出嫁,今夜想必所有思,故来此缅怀没了的老爷,心里也是感慨,不敢打扰她,默默等了片刻,方看向檀香,使了个眼色。
檀香会意,便来到嘉芙身后,轻声道:“小娘子,夜深风寒,不如回去了?”
嘉芙默默转身,循了习俗,将祭奠过的贡物和香火抛洒向大海,随即回来。
张大忙撩开轿帘,嘉芙上了轿,张大提起灯笼,正要引路回走,一抬头,看见对面来了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抬着什么东西正往这边来,忽然发现码头有人,似乎慌张了起来,急忙掉头要走。
借着月光,张大早认了出来,那俩人正是和自家船队有竞争的金家的伙计。
泉州每日有千计大小船舢入港泊岸,码头数量有限,常有船只为争夺有利位置发生冲突,一些财力雄厚的商号为方便自家船队出入,便向市舶司缴纳不菲租金租用码头,只允自家船只或借给别家使用。甄家财力在泉州数一数二,和官府关系又好,自然拥有位置极好的私人码头。
半夜三更,金家伙计鬼鬼祟祟抬着不知什么东西来自家码头,张大心里起了疑窦,和轿里的嘉芙说了声,立刻追上去,见是一卷裹了起来的破草席,里面不知包了什么东西,喝道:“站住!抬的什么?”
那俩伙计没想到这么晚了,甄家码头上还有人,抬着扭头撒腿就跑,手上却没抓牢,一团黑影从席筒的一头里滑了出来掉到地上,似是人形。
张大拿灯笼一照,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十分瘦弱,双目闭着,瞧着已经死了的样子。
张大常年跑在码头调度,什么事没见过,立刻就明白了,勃然大怒,上去一把抓住欲逃的伙计,怒道:“好啊!半夜三更弃尸也就罢了,竟敢弃到我东家码头上,这就跟我见官去!”
泉州海贸繁荣,满城半数之人靠海吃饭,在海上讨生活,和陆地迥然不同,风险更大,世代下来,慢慢就形成了许多谁也讲不出缘由的迷信和忌讳。譬如码头弃尸就是其中之一。在当地人看来,这是不祥举动,死了的水鬼冤魂不肯离去,会附在停靠于附近的船上作祟,于船主不吉。
伙计见没法遮瞒了,张大又发怒要去见官,心里害怕,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苦苦求饶,说这少年在自家船坞做事,也无家人,几月前染病,眼见要死了,管事的把事情报给金老爷,金老爷不想报官生事,一向又嫉妒甄家占了这位置最好的码头,就想出了个主意,命人趁着半夜天黑,把人从甄家码头丢下海里,尸体随潮冲走,不但一干二净,便是鬼魂不散,也和自家无关。
泉州码头聚集了无数来此讨生活的人,官府虽严令不得私下留用无籍之人,但这不过是一纸空令而已,因工钱低廉,船坞码头反而喜欢雇佣这种外来流民。这少年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倒霉,生病死了。
张大哪里肯放,冷笑:“也不怕损了阴德!走!见官去,看你家老爷能说什么!”
俩伙计恐惧,跪在地上不住求饶,说是被逼行事,和自己无关。
嘉芙听到动静,下轿过去察看,张大看见了,急忙跑过来:“小娘子莫来!这里腌臜!”
伙计见甄家小姐也在,知道要是被送官了,金老爷怎样是不知道,反正自己两个是少不了要倒霉的,改向她求饶,涕泪交加。
嘉芙皱眉,瞥了眼地上那人。
“他没死,我刚看到,仿佛动了一下!”
檀香忽嚷道。
张大忙用灯笼照脸,果然,地上那少年的一双眼皮子微微抖了几下,随即慢慢睁开眼睛。
灯笼光线暗淡,却也照出了双黑白分明的眼,原本想必也是清灵,但大约病的太重,此刻双目犹如蒙了一层昏纱,黯淡无光。
片刻后,那少年的意识似乎有些清醒回来,目光渐渐聚焦,定定地望着披了件斗篷的嘉芙,一动不动。
金家伙计见状,松了口气,忙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将那少年胡乱裹回在破草席里,一边道:“我们这就送他回去。马上走,马上走!”
少年的脸被破草席遮挡了。伙计抬起席筒,急匆匆地走了。
张大知这两人如此抬回少年,不过是在等他死,然后再找地方处置罢了。但这样的事,太过寻常,只怪少年命不济。想到明日一早东家就要出发,事情既被撞破了,料这两人是万万不敢再回头弃尸于自家码头的,也就作罢,回头请嘉芙回轿。
嘉芙转身,走了几步,眼前浮现出那少年方才望向自己时眼里流露出的那种目光,脚步不禁微微顿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将死之人渴望继续活下去的目光,这其中的绝望和希冀,她感同身受,再清楚不过。
她回头,再次望了眼那几人的背影,迟疑了下,还是道:“张叔,把这孩子留在咱家船坞吧,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病,要是能瞧好最好,死了的话,就把他埋了。”
张大一愣,随即明白了,小娘子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看那少年活活等死。
甄家船坞里雇佣做事的人至少数百,也不在乎多一个,小娘子既开口了,他自然无不遵,点头道:“小娘子心善积德,小的这就遵命。”说罢上去几步,朝那俩伙计喝了一声,命将人速速抬到甄家船坞。
俩伙计只是奉了管事的命出来抛尸,没想到中途出了这岔子,正暗呼倒霉,忽见张大愿接手,松了口气,立刻将人飞快地抬了回来,一边不住奉承,一边撒开了腿地往甄家船坞去。张大叫随从跟上去处理事情,自己护送小娘子回了甄家。
此时已是子时,嘉芙问了声门房,得知哥哥甄耀庭还没回。
哥哥从前倒不是没有过夜不归宿,但明天一早就要出门了,何况前世的这夜,嘉芙记得他并没出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心中牵挂,加上心思重重,下半夜就没怎么睡着,第二天清早,早早起了身,刚梳妆完毕,换好出行的衣裳,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塔塔作响的脚步声,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扭头,见哥哥一脚跨了进来,身上还是昨天的那套衣裳,便知他一夜未归,迎了上去,刚要问他去了哪里,却见他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只盒子,献宝似地双手托了过来,兴冲冲地道:“妹妹,快猜,盒子里是什么?”
盒子是用整段的沉香木所刻,上面镶嵌了云贝和宝石,精美华丽,光是这盒,就价钱不菲。
嘉芙看了一眼,皱眉:“哥哥,你昨晚去了哪里?怎不说一声,娘担心的很!”
甄耀庭摆了摆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等下跟你说!你快猜!”
嘉芙不猜,转身不理他,甄耀庭急了,自己打开盒子嚷道:“紫鲛珠,这可是紫鲛珠项链!我追了一夜才买回的宝贝,送给你的!”
嘉芙转头,惊讶地看着盒子里的那条项链:“你从哪里买的?”
甄耀庭得意洋洋,把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他随了张大在码头忙碌时,忽听人议论,说有个波斯来的胡商,手里有条传说中用紫鲛珠串成的项链,听说泉州巨富遍地,本想来此高价而沽,却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买家,今天就要走了。
妹妹明日就要北上待嫁了,从西山寺刚回来的那几天却撞了邪,有些不吉,甄耀庭虽喜好厮混,但对这个妹妹却很是爱怜,又想起昨日自己被母亲训话时教导,说妹妹嫁入裴家,虽说风光,但往后想必少不了各种辛苦,要他学好,给妹妹争气,当时他唯唯诺诺点头答应,其实转个身,也就忘了,此刻听到紫鲛珠三字,那几人又不停议论这宝贝的稀罕之处,心里立刻就起了买下送给她的念头,问了那波斯人的落脚之地,知他住在藩人聚居的藩坊里,当即匆匆赶了过去,到了却找不到人,打听了下,才得知那波斯人见无买主,大失所望,今早已经动身走了。
甄耀庭一心想要买下项链,问了波斯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昨晚才终于在驿站里让他追到了人,那波斯人起先还不肯卖了,他越不肯出,甄耀庭就越想买下,出了高价,磨了许久,到了最后,终于逼迫那波斯人出了手,他拿了宝贝连夜赶回,今早方才到的家,顾不得赶路疲劳,先跑来妹妹这里献宝。
嘉芙吃惊不已。没想到哥哥昨晚竟是为了这事才夜不归宿。看了眼项链,见是一串紫色珍珠,就知这是赝品了。
上辈子在皇宫里,她曾见过番邦使者进献给章皇后的紫鲛珠。
紫鲛珠名字带了紫,其实颜色并非紫色,而是粉红,只是对着日光,转为深紫,故而得了这名。因为稀罕,千金难求,皇后得了后,当时还特意召嘉芙去她那里欣赏,说她要是喜欢,就转赐给她。
第 80 章
帝命如山。
次日; 吏部便发公文,皇帝夺情复用裴右安,封西南经略使; 督荆襄流民归化一事,不日赴任。
消息传开; 平日与裴右安有往来的同僚纷纷前来送行; 少不了一番迎来送往,忙碌了两日,次日便要动身了; 这个傍晚,裴右安独自打马出城; 来到慈恩寺山下,在一片山前暮霭的陪伴之下,独自登上山阶; 叩开寺门。
正是寺庙晚课时分; 晚钟阵阵; 随风飘送。
裴右安来到附于寺东的根本堂,入了供有裴家先祖莲位的跨院,守院的老仆两夫妇见他突然现身,忙迎了出来。叙了几句,裴右安问玉珠的近况。
老夫人亡未满一年; 莲位如今尚未归位; 而是单独于此辟了一间灵塔; 消灾去孽; 满一年后再入根本堂。
老夫人当初临走,除了安排两房分家,替伺候了自己将近十年玉珠也做了安排,还了她的身契,留给她足够下半辈子的一笔钱财,还有一个院子,说往后她若有合适的人,愿意嫁了,就从裴家出门。当时热孝过后,明里暗里寻来给她说亲的人无数,玉珠一概不应,跟着老夫人的莲位到了这里,如今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老妪听裴右安问,忙道:“这半年多,玉珠日日在为老夫人诵消业经。先前大奶奶叮嘱过我,叫我多加照顾玉珠姑娘,老婆子都记着的。”
裴右安点了点头,来到单独供着老夫人莲位的那间屋前,推开了门。
玉珠正跪于牌位旁的一张青叶蒲团之上,默诵经文,听到身后推门声起,转头,急忙起身,向裴右安见礼,惊喜地道:“大爷,你怎在此?不是陪大奶奶回泉州了吗?”
半年不见,她确如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人清瘦了不少。
裴右安向着老夫人灵位叩拜,完毕后起身,道:“前些日才回的京,万岁夺情用我,留了大奶奶在泉州。”
他看了下光线昏暗的屋子,略一沉吟,问道:“玉珠,你往后如何打算?”
玉珠慢慢低头,沉默了片刻。
“等这里替老夫人守满一年,报答了老夫人对我的恩情,我便寻个庵子落脚下去。”
裴右安道:“玉珠,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玉珠一怔。
“大爷请讲。我从前是老夫人的丫头,如今老夫人虽去了,我还是裴家之仆。只要玉珠能做的到,赴汤滔火,在所不辞!”
裴右安道:“你如今已非裴家奴婢了。我是想请你去泉州,代我照顾大奶奶。”
玉珠再次愣住,迟疑了下,道:“大爷,你这是何意?我有些不懂……”
裴右安微笑道:“万岁这趟用我,没个一年半载,恐怕回不来的,那些地方险山恶水,大奶奶身子娇弱,也不合接去。如今她祖母身子渐弱,家中虽有信靠可用的下人,但母亲柔弱,哥哥也稚气未脱,她从前就和你说的来,你也细心能干,你可愿意过去与她为伴?”
玉珠定定望着对面那个背对暮霭而立、身影被浓重暮色所笼罩的男子,朝他慢慢跪了下去,叩头道:“能伴着服侍大奶奶,是玉珠的福分,玉珠愿意。”
裴右安颔首:“过两天会有人来接你,你收拾好就动身去吧。”
玉珠应是,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