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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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木屋回来后的当月,嘉芙的月事便停了,再到下月,她便开始呕吐、嗜睡,确定怀胎。
嘉芙终于如愿,虽然被孕期反应折磨的人都瘦了,但心情却极好,自此开始安心养胎,每天无事,又扳着指头,开始算着产期。
裴右安的心情,却和嘉芙有些不同。
他早已不年轻了,再过个几年,两鬓不定便要染上白霜。
过去的这十几年间,他辅佐幼帝,可谓心无旁骛,殚精竭虑,再也没想过,这辈子,他还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如今小娇妻再次有孕,望着她欢天喜地,丝毫不以为苦的模样,他的内心深处,自然是欣喜感动的。但这欣喜感动的背后,却也伴着隐忧。
即便到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当年她头胎生产之时所受的苦楚和经历的风险,他便依然感到心有余悸。
伴随着嘉芙肚子一天天地变大,裴右安也变得越来越紧张了。除了早晚陪她散步,亲自照顾她的饮食和起居,在她离临产还有一个多月之时,连远在京城的那个擅长千金妇科的太医也赶来素叶城住下,以备王妃到时生产的不时之需。
相比裴右安的紧张,嘉芙自己却平静的多。
有过上次的艰难,这一回,她反而丝毫没有感到害怕。
最坏的都有过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每天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起来散步,便去散步,吃吃喝喝之间,心宽体胖,到了次年的秋天,有一天傍晚,裴右安陪她散步之时,忽然发动,才不过一个多时辰,便顺利生出了一个女婴。
时隔十七年后,他人至中年,竟然再次为父,有幸成为了这个诞降到人世的漂亮女娃娃的父亲。
裴右安小心地抱住这注定将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婴的软软小小的身子,入怀之时,心中的激动和狂喜,简直无法以言辞来形容。
他唤女儿阿元。
元;始也,又有善吉之意。
他愿自己和嘉芙中年所得的爱女,如她名字所含的意寓那样,新生起始,一生善吉。
番外之翊渊&晞光(一)
晞光的名字,是祖父为她取的。
父亲告诉她,她出生的时候,正是黎明,朝阳的第一道光线照进了张家的庭院。因为上头已经有了三个兄长,族房至她这一辈,生的也都是儿子,祖父得知生了个孙女,认为补全“好”字,于门庭是为福气,很是欣喜,便以朝阳为她起名晞光。
张家是北方著名的高姓大族,从前朝起,先祖便累世为官。书香门第,源远流长。至晞光祖父张时雍,生前官至礼尚,加封上柱国,受先帝遗嘱,协裴相辅佐当年还不过七岁的幼帝,可谓荣显至极,却不想朝荣暮落,到了十几年后的今日,张家竟会面临如今此等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
两年之前,祖父因受都察院都左御史结党风波的牵累,无奈被迫称病,上书致仕。归家后,祖父心结始终难解,加上本就年老体衰,身体渐渐坏了下去,就在数月之前,溘然辞世。
祖父致仕之时,为感念他多年辅政之功,一道圣旨,当年十四岁的晞光,被定为了大魏未来的皇后。原定两年之后,待皇帝年满十八,二人再行大婚之礼,婚期原本迫近在即了,不想这个时候,祖父辞世,十六岁的晞光要为祖父守孝一年,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祖父丧礼,皇帝虽未亲自吊唁,却派了使者前来,为祖父追封荣衔,赐下谥号,身后之事,自然还是荣哀至极。
但晞光的父亲张铭,却诚惶诚恐,日夜不宁。
晞光知道,父亲感到恐惧。
从两年前起,祖父致仕归家,自己成为大魏未来的皇后之后,这种恐惧,便如影随形,一直伴随着丁忧在家的父亲。
和祖父相比,父亲的仕途,显得平淡了许多。他生性淡薄,不求荣达,丁忧之前,官也就只做到了太常寺少卿,日常负责朝廷的各种祭祀、礼乐之事而已。
那个皇帝,如今也才十八岁,却已亲政四年,从两年前起,摄政的裴相出京就藩关外之后,他不但完全把控了朝事,且日益积威,令朝臣不敢有半分轻视。
父亲的这种恐惧,便是来源于自己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当今的皇帝。
父亲知道,祖父已经见恶于皇帝。自己的这个“皇后”之位,于张家和自己,或许也是一个隐患,而非外头那些不知情之人所羡的那样,是件光耀门楣的荣光之事。
晞光的祖父,身居高位,一生为官谨慎,不想到了最后,还是栽在了自己的一个得意学生手里。
那个学生,便是当时的都察院都左御史杨松,因与一政敌不和,为了扳倒对手,暗中奔走,联合多人,一道在皇帝面前弹劾对手。
那个被弹劾的,后来罪状确证,被革职问罪,但杨松还没来得及庆贺,接着就也以私下结党之罪,被人告到了皇帝面前,遭到发难,证据确凿,甚至列出详单,上有某年某月某日某刻,于何地,何人参与,竟无一遗漏。
这些弹劾,隐隐也牵涉到了晞光的祖父,称杨松暗中奔走之时,曾不止一次向人暗示,此亦为恩师之意。
裴相虽摄政多年,是为首辅,但那时候,因他三疏,朝臣都已看出了裴相的去意。
一旦裴相离朝,无论从资历还是威望来说,祖父便是延升而上的当朝不二重臣。
杨松和晞光祖父渊源不浅,极得后者赏识,朝臣人人都知。便是因此缘故,那些人才会被杨松说动,愿意追随。
皇帝当时没有亲自发落,而是将弹劾杨松一党,包括质疑他本人在内的所有奏折,全部转给了晞光祖父,命他全权处置。
祖父为政保守,固执己见,而这几年间,皇帝就军国之事,却开始慢慢显露出了锐意变革的一些想法。
这两年,在皇帝亲政之后,随着裴相渐渐放权,少年皇帝和祖父这个老辅臣之间的裂痕,其实也在日益见深。
谨慎了一辈子的祖父,最终还是一朝不察,栽在自己得意门生的身上。
或者说,是栽在了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皇帝的手里。
后来,晞光也听到了一种说法,说皇帝其实早就得了密报,知杨松为扳倒政敌,擅以晞光祖父之名暗中奔走结党,但皇帝却隐忍不发,等到最后一刻,才将事情转到自己祖父的手上,还美其名曰由他全权处置。
心机之深沉,可见一斑。
祖父也是到了那时,才彻底明白了过来。
当年那个不过七岁登基的幼帝,如今真的长大了。连裴相也要退出,以避免掣肘之嫌,何况是自己?
皇帝不再需要裴相,更不再需要自己了。
那个旧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晞光至今记得清楚,那一夜,祖父书房里的灯火,彻夜不息。
次日,祖父上折,建议将此事交由大理寺查办,该当如何,便如何定罪。随后,祖父便以病上书致仕。
皇帝准奏。不久,一道圣旨,晞光成了未来的皇后。
她需为祖父守丧一年,故原本定好的大婚之期,也将延迟推后。
……
晞光几位已出仕的兄长,因了祖父去世,和父亲张铭一样,皆丁忧。
她那两个年长的兄长,皆走科举而出仕,丁忧之前,都在远离京城的偏远之地做着小官。
这是祖父从前的意思。祖父自己虽地位显达,但宗族之中,却没有身居显位之人。
他惜名了一辈子,不愿被人诟病自己借权势提拔张家子弟,却不想临了,栽在了一个他曾极为看重的得意门生手里,不可谓不是讽刺。
祖父的丧礼,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几个兄长都已先回了老家。晞光因未来皇后的特殊身份,如今还留在京中的宅邸里,父亲伴她在京。
晞光美貌出众,从小受家风熏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得家人宠爱,唯一遗憾,便是母亲早年去世,但二娘性情温柔,视她如同己出,她与妾母感情极好,故也无身世之叹,原本性子极其开朗活泼,整日爱笑,只这两年,感家中变故,这才笑容不复,慢慢沉静了下来。
父亲身体本就不是很好,最近因为操办丧事,加上忧思过重,前些时日,染了风寒,一直没有痊愈。
这晚上,她和二娘一道,将煎好的药送至书房,服侍父亲吃了,望着父亲愁眉不展的模样,极是心疼,忍不住道:“爹爹,女儿知爹爹心归田园,何不离京归乡?从今往后,便是种豆南山,也胜过如此被困京城,终日不得开怀。”
张铭摇了摇头:“你为大魏日后的皇后,如此身份,爹怎能带你出京?”
晞光垂眸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爹爹,女儿也知道,皇帝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不喜咱们家,都是做给别人看而已。别人都羡我,我却不稀罕那个皇后之位,有什么好的!他便是真娶了我,日后只要存心,随便一个什么理由便能废了我。祖父为朝廷效耘了大半辈子,对皇帝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却是如何待他?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我想起便觉心寒。我料皇帝也并无真心要立我为后,当初想必也是另有所想,趁如今这机会,爹爹何不上折,就说国不可一日无后,不能叫他因我而耽搁了国事?说不定他正盼爹你如此开口呢。等应了,那时我便陪爹回老家,种瓜种豆,再无烦心之事,岂不比如今这样日日担心要来的好?”
二娘没想到她如此大胆,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她。
张铭微微一怔,看向女儿。
晞光刚满十六,正是女孩儿一生最为美好的碧玉之年。前几日除去热孝,但依旧着白,素衣衬的她愈发明眸皓齿,玉腕赛雪,宛如一朵初绽的娇蕾。
她睁大一双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
“爹爹如此看我作甚?女儿说的不对?”
晞光并不惧,反问了一句。
家中这个唯一的女儿,从小如珠如玉地养着,以致于被宠的如此大胆,连这种话也敢说。
宫中那个年轻的皇帝,宏博而贤明,但铁腕却丝毫不逊当年先帝,甚至,比起先帝的威刑肃物,他更为隐忍深沉。
有时想着,倘若当初自己父亲没有识时务地主动上书致仕,如今会是什么下场,犹未可知,想多了,甚至叫人不寒而栗。
张铭皱眉叱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不许胡说八道!”
他对这个女儿极其疼爱,如此严厉教训,生平还是头回。
晞光双眸渐渐泛出泪光,贝齿紧紧咬了片刻唇瓣,道:“爹爹,我真的不想做什么皇后!我虽没见过皇帝的面,却也知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倘我真入了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爹和哥哥们往后必愈发艰难。我往后如何,无关紧要,我是不忍爹和哥哥们往后如履薄冰,战战慄慄……”
想到父亲和兄长对自己的疼爱,晶莹泪珠从她面庞滚落而下。
二娘急忙过来,一边低声安慰,一边取帕为她拭泪。
晞光自己接过,低头胡乱抹了抹眼睛,抬头继续看着父亲,眸光中带着一丝倔强。
对着如此娇娇女儿,做父亲的,心一下便软了下来。
张铭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傻女儿,你当爹便忍心舍你?只是皇命难违而已。你方才的建议,爹不是没有想过。看似顺应帝心,实则万万不可。爹若真以你祖父去世耽误国政为由,请陛下另立皇后,你以为陛下会应?他若应了,必定被人诟病。故绝不会答应。非但如此,不定还反会疑我张家行欲擒故纵之法,以博世人同情。此法不通。好在不过一年而已,不如等你孝期满了,爹想想办法,看能否在晋王那里求个通融。晋王和你祖父同朝多年,你祖父为官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了。若能得他相助,远胜爹自己开口,你懂吗?”
晋王离京就藩甘州虽已两年,但皇帝对晋王的厚待,非但没有消减,反更胜从前。
去年年初,王妃诞下一女,皇帝闻讯,不但派太监崔银水远赴关外,带去诸多贺礼,还破格封那刚出世不久的小女娃为公主,号长宁,食邑万户,当时有朝臣以为僭越,上言劝阻。皇帝回复说,朕七岁起得太傅辅佐,便称一句相父也不为过。朕亲政后,太傅不愿居功,自甘远赴苦寒边地,为我大魏戍守疆土,你们谁能做到?如今他中年得女,朕不过封她一个公主封号而已,也值得你们如此说道?一众大臣,当时哑口无言。
“往后你就安心在家,再不要胡思乱想。一切有爹。”
张铭最后安慰女儿。
晞光自然也听说过晋王夫妇的一些事情,知他夫妇是表兄妹出身,夫妇二人,如同神仙眷侣,神往不已。出神了片刻,叹了口气:“女儿明白了。方才是女儿说错了话,往后再不敢了。”
……
次年春,皇宫。
这日,崔银水奔到御书房中,喜笑颜开地奏报,说晋王夫妇带着长宁小公主,一行人已经行至京畿之地,再三两日便能抵京了。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那夜,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皇帝微服去往裴家,盘桓一夜,天明离去。
一切仿佛都还就在昨日,一转眼,三年竟已过去了。
很快,他就能再见到父母,还有如今已经两岁的妹妹。
不知父亲风采是否依旧?母亲是否还是那么娇气,在父亲面前,动不动爱红了眼睛哭鼻子掉眼泪?
还有妹妹,那个他早经由画师之手,已经想象过无数次可爱模样的妹妹。
十九岁的年轻皇帝,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那张平日于人前轻易不露喜怒的英俊面庞之上,溢满笑意,猛地投笔,从御案后起了身:“快派人去迎!”
他踱了两步:“派礼部尚书,叫他亲自带人去迎!”
“是!”崔银水笑道,“礼尚大人正有此意,只是不敢擅自出京,方才正要问万岁的旨意,奴婢这就叫人传令下去。”
崔银水匆匆出去。
皇帝再无心思再批阅奏折,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朝着庭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忽然想到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