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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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望了许久才在二叔的催促下往里走,刚绕过二门,就见一名同样干瘦的中年妇人踉跄迎了上来。
观对方沉重的步伐,遍布汗珠的痛苦表情,有姝不用精神力查探就知,她也戴了枷锁,扣了镣铐。
“侄儿,你终于回来了。快请进,屋里备了酒席,就等你了。”妇人急切地道。
有姝颔首,缓步而入,就见一名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年轻男子面色苍白地坐在桌边。此人正是二房唯一的嫡子,“赵有姝”的堂…哥赵有才。二房强占大房家产也是为了给他捐一个官当。
“赵有姝”高中状元之前,他已捐到从五品的吏部郎中,算是可捐官衔中的最高品级,所耗费的银两少说也在七八万之巨。然而二房乃庶出,既无田地也无铺面营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又哪来几万两积蓄?想也知道定然是搜刮了大房的家产。
当时“赵有姝”虽然高中,却只得了个七品县令的差事,且没有银子与人脉,根本斗不过官至五品的堂兄,只得忍辱负重地去上任。
曾经意气风发的堂兄,现在却像斗败的公鸡,露出颓然而又愤慨的神色,教有姝如何不疑惑?他用精神力略一查看,就见对方所佩戴的枷锁与镣铐比之爹娘更为巨大沉重,粗略估算,至少得有一二百斤。难怪他耷…拉着脑袋和肩膀趴在桌上,原来不是故意给堂弟下马威,而是根本走不动道。
看见如期而至的有姝,他目光微微闪烁,额头的青筋也跳了跳,仿佛十分惊骇。
“你竟真的在今天入城。”这句话声量很小,却让有姝听了个正着。如此看来,果然有人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他们,而他们不得不前去迎接。
试想,在夺走旁人家产后,你可愿意让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悠,定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吧?但这一家人偏偏着急忙慌地来寻自己,这里面没有猫腻,有姝打死也不相信,又联系到他们身上的枷锁和镣铐,幕后之人是谁已不言而明。
有姝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毫无防备地来了,坐定后拱手道,“堂兄,别来无恙。”
“回来就好,且把你的家产拿走,再给我写一张和解书,这事就算了了,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赵有才开门见山地道。
有姝垂眸,心道果然。
76。王者
赵家大房究竟有多少财产,“赵有姝”的记忆里竟然毫无所知。也对,管理中馈一般是当家主母的责任,儿子只需读好书就成,待他长大成婚,还有媳妇来管,完全没必要知道。是故,现在赵有才让有姝拿走家产,他一时间也没个头绪。
“堂兄怎会忽然想要归还家产?你和二叔可没这个善心。”他试探道。
“让你拿走就拿走,废话那么多作甚。爹,把银子拿出来。”赵有才额冒青筋地趴在桌上,仿佛肩头压了几座大山,眼看着就要垮掉了。
他绝不会告诉堂弟,在对方归京前半月,他们一家三口同时做了个梦,梦中被抓到阎罗殿受审,罪名是强占族亲财产。阎罗王给他们戴上枷锁和镣铐后便把他们放回来,勒令他们立刻归还家产,并得到原主的和解书,否则枷锁与镣铐会越来越沉重,直至把他们活活压死。
起初他们还不太相信,哪料随着时间推移,肩头和四肢仿佛灌了铅,稍微动弹一下就疼得钻心。其中又以赵有才最为严重,莫说正常的行走,竟连躺在床…上也成了一种折磨,肩头的重量几乎快把他的脊梁骨压断了。
昨天晚上,又有鬼差前来催促,说是原主明天正午便到,让他们赶紧把家产还了,然后把对方写下的和解书烧掉,方能去除肩膀和四肢的刑具。这回他们不得不信,天还未亮就跑到城门口去守,远远见着有姝,立刻跑去相认。
有姝见二房一家态度恶劣,显然并不是真心悔过,眉头不禁蹙了蹙。他虽然性格温和很多,却也并非以德报怨的圣母,想用几两银子就把他打发掉,哪儿那么容易。反正刑具不是戴在自己身上,完全不用着急。
二老爷得了儿子指示,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五十张银票,艰难地推过去,“侄儿,这是你的家产,快好生收着。”
“是啊,你也别嫌少。当初咱们过来的时候,你爹娘不善经营,家里的田地、铺面,卖的卖,亏的亏,欠了一屁…股债,还是咱们帮你给还上了,要不你哪能安安生生地待在乡下读书,还十八岁就中了状元。”说到最后一句,二婶的语气酸溜溜的,可见“赵有姝”凭自己的本事当了官,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有姝敛眉,不置一词。这家人真够无耻,分明占尽了便宜,反过来还说自己欠了他们。五千两,合着把自己当成叫花子打发?
他略略翻查记忆,说道,“二叔、二婶,你们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糊弄。当初我爹娘死的时候,你们搬进来说要照顾我。我虽然不知道大房有多少家底儿,却知道当年你们带来多少东西,不过几箱衣服,几贯铜钱罢了,连雇马车和挑夫的工钱,还是我的管家帮你们付的。没有我的家产,你们吃的什么山珍海味,住的什么雕梁画栋,穿的什么绫罗绸缎,当的什么朝廷命官?究竟是你们欠了我的,还是我欠了你们的,阎罗王那里自有分晓。这事,咱们还是等到死的那天再论个分明吧。”
因二房一家早把大房的忠仆辞退,有姝也找不出人证来查明当年的是非恩怨。当然,即便找得到,他也懒得费那个力气。这些家产二房若舍不得,尽管留着便是,他不着急。
思及此,他起身拱手,准备告辞。
二房一家这才急了,连忙去拦门。什么叫等到死的那天再论?他们身上的枷锁再不拿掉,不出半个月就会被压死。赵有姝这小兔崽子也不知是不是歪打正着,竟拿阎罗王来说事儿,还真点到他们死穴上了。
“五千两你嫌少,那就再给你添五千两。赵有姝,做人别太贪得无厌!”赵有才强忍怒火。因在吏部当差,这些年他卖官卖爵,委实赚了不少,把赵府里里外外修整扩建,弄得极其富丽堂皇。听赵有姝的口气,竟是让他们一家子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好大的脸!
有姝摇头,语气颇为无奈,“五千、一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差别,不过是个数字罢了。这些年我早就想明白了,这个家你们爱拿就拿,我凭自己的本事照样能顶立门楣。二叔、二婶、堂兄,你们安安心心住着吧,我告辞了。”话落大步流星地去了。
二房一家跑不动,只得让仆役去拦,哪料那人看着走得慢,实则两三步就跨了出去,绕过仪门再寻,哪还有半丝人影?
“现在怎么办?这家产他竟然不要了!他怎么能不要呢?”二太太瘫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
“我就说五千两会不会太少,偏你说够了!现在怎么办?没有和解书,咱们身上的枷锁难道真要到死的那天才能解下来?”二老爷扯开衣襟,查看自己早已被压成紫红色的皮肉,越发感到恐惧绝望。过一天,枷锁和镣铐就增重一斤,很快他们就会被压得粉身碎骨。
赵有才在吏部混了许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闭眼沉思片刻,笃定道,“他不是来京城述职吗?且等着,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主动来找咱们要银子。”
“儿啊,你想干什么?”二老爷总觉得不安。
“衙门里那些道道,说了你也不明白。”赵有才现在连开口说话都成了负担,粗喘一会儿后便提起笔写了一张帖子,命长随送往吏部。
……
有姝雇了一辆牛车在京城里慢慢转悠,一面寻找暂时的居所,一面观察风土人情。大庸国的风俗与夏启极为相近,服饰风格也相差无几,但更为华丽。这也是先皇性好奢靡,以至于上行下效的缘故。抬头望天,偶有黑云和鬼影飘过,可见新皇的种种举措还未见成效,民众的怨念不小。
“东家,您准备找什么样的院子?贵一点的还是便宜一点的?”车把式朗声询问。
有姝收回视线,正儿八经地道,“有没有闹鬼的宅子?”
“闹鬼的宅子?您不是开玩笑吧?”车把式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手里没几个钱,只租得起便宜宅子。”
“原来如此。闹鬼的宅子我倒是听说过一处,租金只需七八两一年,地方也宽敞,但真的邪门,住进去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疯了,没一个有好下场。后生仔,我看你年纪轻轻,长得也眉清目秀,何必为了节省几个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车把式苦口婆心地劝阻。
有姝诚恳道谢,但就是不听,执意要去鬼屋。无奈之下,车把式只得将他领到一个幽深小巷,指着一栋三进的大宅院说道,“就这儿了,对面住着牙郎,小的帮您问一问。”
车把式敲开对面的门,说明来意。牙郎正为宅子空置的问题发愁,听闻有人想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有姝统共付了十二两银子,其中七两是一年的租金,还有五两押金,末了把行李和书箱搬进去。
牙郎和车把式躲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看,见他招手相邀,连忙转身跑了。这地方邪门的很,大夏天刮冷风,半夜又啼哭阵阵,鬼影重重,吓死吓疯的人已有十七八个,连官差来查案也会无端中邪。这位小后生胆子太大了,竟怎么都不听劝。
二人跑出去一里路才瘫坐在地,后怕不已。
这座宅子建造得十分富丽堂皇,假山嶙峋、草木峥嵘、云烟缭绕,乍一看似仙境一般,若非闹鬼,恐怕出五百两都未必租得到。有姝打开精神力四处查看,果然发现许多厉鬼在宅子里来来去去,显然已把这里当成理想的聚居之所。
因得了道家传承,有姝也懂得堪舆之术,在宅子里转了两圈就明白问题出在纵贯各个院落的那条水源之上。水能聚财,但若引流不当,则会破财招灾。也不知主人家是遭了算计还是真的不懂,竟在东西两头各建一个水池,又挖了一条沟渠连通,形成血盆照镜之象,难怪日子久了,主人家儿孙早亡,人丁凋敝,且使阳宅化为阴宅,成了勾魂夺命之地。
有姝的护体龙气早已耗尽,故而平时制作了很多驱鬼符,藏在包裹里。若是鬼怪不来招惹,那就和谐相处,若是想害命,他只管接着就是。这样一想,他越发淡定,施施然走进正院,捡了最宽敞的一间屋子居住。
用清洁符把里外角落打扫一遍,又把行李归置妥当,他立刻穿好官袍,带着官印,前去吏部报道。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新皇究竟是不是自己主子。
“你就是遂昌县令赵有姝?”负责接待他的官员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目中隐隐泻…出几丝恶意。
“正是在下。承蒙皇上召唤,特地入京述职。”有姝拱手。
“行,先把润笔费、送搞费、排号费、催讨费……交齐,统共一万二千两银子。”官员一面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拨…弄,一面报出许多收费项目。
有姝知道六部与衙门里的六房一样,巧立各种名目收受贿赂,但真的遇见这种事,还是颇感愤慨。他强忍怒气问道,“若是皇上没能及时看见赵某的述职报告,查问下来当如何?”
“嗤,你以为自己是谁?”官员眯着吊梢眼,神情轻蔑,“告诉你,这些费用你若是不交,就老老实实在京城等着,没准儿过个百八十年,皇上能想起你来。当年平西王进京述职,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就不把我等放在眼里,说什么也不肯交银子。你猜怎么着?他那述职报告愣是没人替他写,在京里等了两年才等到皇上召见。你先看看人家,再掂量掂量自己,你有平西王那分量吗?”
“那是先皇时候的事了吧?”有姝一语揭破。
官员呼吸一窒,很快又恢复正常,冷嘲道,“新皇登基也是一样。朝中六部,他动了兵部、工部、礼部、刑部,你且看看他敢不敢动户部和吏部。户部、吏部乃国之脊柱,轻微一动便是伤筋动骨。皇上他敢吗?也不问问朝中这些老臣答不答应。”
有姝心里发凉,却还是坚持道,“述职报告我自己来写也不成吗?”
上交各部审核,尤其是递到御前的公文,都有特定的格式和用词,而这些知识,以科举入仕的官员从未接触过,一旦自己动笔叫上头抓…住错漏,其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革职查办。官员见他如此抠门,竟连润笔费都不肯出,便也放任他往坑里跳。
“行,你自己写。但本官事先说好,不交送稿费、排号费、催讨费,你写好的公文什么时候能让尚书大人看见,那就是未知数了。平西王都等了两年,你嘛,十七八年应该差不多了吧。本官且在这儿候着,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把钱交上,什么时候就给你递进去。”他有恃无恐地道。
有姝心里怒气横生,面上却丝毫不显,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的述职报告,从各个方面介绍自己的政绩,又总结了不足之处。类似的公文,他只需看一眼就能撰写出最佳模板,且在遂昌和丽水时,为防胥吏专权,所有公务都是他亲自处理,论起业务水准,比之六部任何一位官员都高,又岂会被区区一份述职报告难住。
写好之后细细检查两遍,确认没有错漏,他才盖了官印递交上去。那官员看也不看,往卷宗堆里一扔就算完事了,态度极其轻慢。
“最后劝你一句,赶紧把银子凑齐,否则这份报告可就石沉大海了。”
“多谢提醒。”有姝略一拱手,大步离去。
大庸吏治之**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吏部买官卖官、刑部冤假错案、户部掏空国库、礼部颠倒纲常、兵部懦弱无能、工部闲来无事,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世道?思及此,他对新皇的身份反而不那么感兴趣了。连吏部和户部都整治不了,其手段与主子一比,未免太过逊色。
因心情不好,他买了许多糕点带回家,放下盒子时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连忙跑到柴房,捡了一块平直的木板,用匕首削成一块牌位,其上镌刻着“幽冥之主”四个字。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