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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伏藏师-第5部分

小说: 伏藏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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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手下留情!”关文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宝铃也跑下台阶,双手去推赤赞,嘴里喊着:“别动手,别打人,快放开他!”

    赤赞稳稳地站着,脸色木然,如同一尊毫无生机的雕塑。他的出手又快又狠,可见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了。

    “赤赞,算了。”老刀从院外慢悠悠地踱进来,倒背双手,看着眼前混乱的情景。

    他不看赤赞,也不看倒地的勒白旺杰,而是直盯关文:“关先生,没办法,为朋友帮忙嘛,就得赤胆忠心,不能有一秒钟的放松。这家伙对宝铃小姐出言不敬,必须得小小地教训他一下,否则人人都以为宝铃小姐是好欺负的。”

    “快放开他,快叫他拿开脚!”宝铃带着哭音叫。

    老刀仍然不急,继续向关文解释:“赤赞的老家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从小父母双亡,跟着雪山狼群一起长大。所以,他生命中只有极小一部分人性,剩下的,全都是狼性。如果我不喊停他,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他伸出脚尖在勒白旺杰屁股上踢了踢,“赤赞会把他撕成碎片,你信不信?”

    关文明白了,这不过是“杀鸡儆猴”的一场戏。勒白旺杰是送上门来的“鸡”,而自己就是那只被警告的“猴”。

    他点点头:“我信,不过请先放开我的朋友,他对宝铃小姐没恶意的。”

    老刀笑着打了个唿哨,赤赞便慢慢地收回脚。

    “抱歉啊,原来是一场误会。”老刀弯腰,拖着勒白旺杰的右臂拉他起身。

    宝铃赶紧取出纸巾,替勒白旺杰擦脸上和头发上的尘土,一边连声致歉。

    关文没再说话,转身回房间,找出一叠绘图纸,拿起一张,夹在三腿画架上。他憎恶老刀、赤赞的凶暴,但自己却没办法反抗。这种寻常的打架斗殴警察是不会管的,只要不闹出重残或是人命,就算报警也没用。

    他取出小刀削铅笔,慢慢地调整情绪,让自己进入平时的画画状态。既然宝铃有求,他就会全力以赴,不让对方失望。

    很快,宝铃就过来敲门:“关先生,可以进来吗?”

    关文开门,宝铃满脸歉意地站在外面,一照面就先鞠躬:“实在对不起,高翔的朋友实在太无礼了,出手又那么重。我已经把那位画家先生送回去休息,又留下了一些钱,请他拿去看医生。”

    这次冲突的善后工作她已经做到最好了,关文无话可说。

    “他身体应该没事的,本地藏民的身体大多健康敦实,就像公路上拉车的牦牛一般。我已经答应他会负责到底的,所有看病和营养的费用全部承担。而且,我已经告诉老刀和赤赞,再这么没有礼貌,就请他们离开。”宝铃又说。

    关文点头:“只要他们不再惹事就好了,勒白旺杰是个好人,不会赖上你的。”

    “我——可以进来吗?”宝铃问。

    关文退后一步,示意宝铃进来。

    宝铃先道了谢,才慢慢地迈步进来。

    关文向外看,老刀正抱着胳膊在院子里踱步,赤赞则依旧坐在宝铃的门前台阶上。

    “有他们在,你真的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这其实是好事。”关文后退关门,由衷地说。

    宝铃苦笑:“我已经在电话里埋怨高翔一顿了,大家在西藏旅行,最重要的是低调内敛,千万别招惹是非。况且,你那位画家朋友根本没做什么,只是要帮我画画。等到高翔来了,我会带他一起去向你朋友道歉的。”

    关文摇摇头,轻轻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咱们不再提它,开始做正事吧。”

    他摊开写生簿,握住铅笔,静静地听宝铃的叙述。

    宝铃清了清嗓子,侧着头,不看关文,眼神转向窗外:“我的梦很长,从小到大,它一直跟随着我,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逼真。我常常想,这到底是一件梦中发生的事呢,还是一件真实发生在我的生活中又被我选择性失忆的事?我经常会迷失在这个梦和眼前的现实之间,思想无法调和,反而被剥离为两股绳。梦更真实,真实更梦幻……”

    如果换了其他人,一听这段开场白就会变得焦躁起来,而关文却不是这样的。在扎什伦布寺里,他接触到的游客、朝圣者、僧侣在叙述自己心中的想法时,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宝铃这种似是而非、似真似幻、亦真亦幻的语气。他见过太多此类例子,早就达到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境界。

    “宝铃小姐,‘庄生晓梦迷蝴蝶’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人非人,蝶非蝶,人亦蝶,蝶亦人,非常玄奇,用寻常理论是解释不通的。庄子的《齐物论》与李商隐的《锦瑟》两篇都只是说出了事情的表象而非本质,所有人进入你这种状态时,全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不过,你不要急,只需按照那个梦产生的时间轴开始说就可以了,从最初有记忆起,一直到我们谈话的前一刻止。”关文回答。

    宝铃再次苦笑:“怪就怪在这个梦的起源上,我是从三岁起有记忆的,那时候我住在香港圣基道儿童院,每天清晨比其她女童都醒得早,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回忆自己的梦境。圣基道儿童院是于1935年由已故圣公会何明华会督创办的,座落于新界大埔道。儿童院的四周都是大树,树上架着无数鸟窝,直到现在,我一闭眼就能回忆起春夏秋冬四季鸟儿们不同的鸣叫声。其实,每一个梦都是在鸟鸣声里醒来的——关先生,我这样说会不会太啰嗦?”

    关文摇头,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作为一个画家,他必须全部听完对方的故事,才能明了对方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初,我梦见的是一座古老而破旧的寺庙,它依山而建,房屋殿宇零零落落的,晦暗破败,好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修缮过了。我就在那寺庙里,每天挑水、砍柴、扫地、诵经,跟其余的十几个年轻僧人干着同样的工作。有一天,我在扫地时不专心,误入一处陌生的院落。那个院落的地面上铺着的不是普通青石板,而是一块一块刻满了经文的厚重石碑。我一路扫过去,被半尺厚的尘土覆盖的经文一行行露出来。我看见那些经文,就变得满心欢喜,使劲地挥舞扫帚,越干越起劲,直到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宝铃转回头,望着关文,“我的名字不是宝铃,而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至少有十几个音节的古怪名字。”

    关文“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宝铃咬着唇说:“我抬起头,看到院子尽头的屋檐下,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矮小老僧,他正向我招手。我向前走,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一轮圆月就挂在头顶。每走一步,我的影子就在石板上跳跃着。等我到了他面前,他说,你终于来了,轮回了那么久,你终于还是来了。他向我伸出手,那双手也瘦得皮包骨头,颜色苍白,像是玉石雕成的。我问他是谁,他瞪大了失神的眼睛望着我,脸色忽然变得悲痛万分,问我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认识他了。我当然不认识他,就轻轻摇头。那一瞬间……我忘不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他的头发和皮肉骤然变成了随风而散的黑灰,只剩一架灰白色的骨骼立在檐下,骨骼的双臂还保持着向我伸出的动作。我尖叫一声,踉跄后退,手里的扫帚下意识地胡乱挥舞着。不知道是我打到了他还是风的缘故,那骨骼一下子倒了,哗啦一声,散为碎片。我连声尖叫着,转身向外跑,几步就出了院子,回到了之前扫地的位置。我回头看,那陌生的院落就像坟冢里的烧过的纸钱灰那样,一段段、一片片随山风起舞,渐渐消失在透明的空气之中……”

第七章 困扰宝铃二十年的梦靥

    这段叙述有点诡异恐怖,所以宝铃的脸色渐渐变了,身体也下意识地瑟缩起来。

    关文问:“你的意思是,你在幼儿时期就一直做这样的梦?可是我们都知道,三岁的孩子还没开始从外界接受知识,不管是文字编辑能力还是图像辨析能力,都相当差。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刚刚描述的,全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关于“带前世记忆降生”这种事,古今中外全都有过,人证物证齐全,有相当一部分人笃信不已。因为很多诡异事件,除了用这种理论解释外,毫无别解。

    宝铃点头:“没错,我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香港阴阳师的情况,在我向儿童院的老师讲了这件事以后,儿童院的院长请来了当时香港最厉害的阴阳师家族掌门邵武华,专门替我做了一场法事。法事结束时,他找院长私聊,我在门背后偷听。他说,我的身上藏着一只道行深不可测的暗鬼,要除暗鬼,必须得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取他们的四时之血混合,再选择一年中至阳至盛至刚至正的好日子做法,也许能救我一命。院长犯了难,因为我是被遗弃的孤儿,当时的襁褓中连个纸片都没有,根本没办法找到我的父母。于是,这件事就放下了。”

    关文微笑着问:“你的意思,那只传说中的暗鬼至今还在你身体里?”

    他听过一些香港阴阳师的传说,但那是非常玄妙的东西,隔行如隔山,真实与否,不敢妄论。

    宝铃点头:“对,没错。邵大师说过,暗鬼与天地日月同寿,不除去,将会永远地留在我身体里。”

    关文用笔尖戳着纸面,渐渐地把一张纸戳成了麻子脸。这是他努力思考时的惯性动作,麻点越多,脑子里的构思脉络就越清楚。

    “还有个奇怪之处——”宝铃指着门外,“我梦到的那古老寺庙概貌跟扎什伦布寺有点相像,但那只是感觉,毕竟眼下的扎什伦布寺建设得辉煌宏大,殿宇气势跟拉萨的几大寺院平起平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梦中的,只是枯山瘦水外加几座陈旧晦暗的老殿,况且也没有这么多朝圣者络绎不绝地赶来拜谒。”

    关文皱眉:“当真?”

    宝铃重重地点头:“没错,我来扎什伦布寺数次了,每一次初到和离开时,当晚就会重复做同样的梦。那些情节仿佛就在眼前,每次梦醒,我都恨不得立刻起来进寺里去,去找到那个陈旧的院落,看看梦里的情形。可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今日之扎什伦布寺经过数次整修后,处处翻新,连殿宇间的通道都重新铺砌过,每次来,都有新的变化,我又怎么可能找到那地方?”

    关文又是一惊,忽然想起,刚刚见到宝铃时她在弥勒佛殿里深深叩拜的那一幕。在藏地,朝圣者的来路、经历、想法千差万别,而宝铃此刻的心事,大概跟所有朝圣者都截然不同。别人只是朝拜祈福,而她则是为了寻根。

    “你的意思是——”关文欲言又止。

    宝铃接下去:“我的意思是,噩梦里遇到的一切,就是在扎什伦布寺的某个年代发生的。这些,也许是我前世仅存的记忆吧。为了解开噩梦,我其实已经无数次拜访过养大我的儿童院数位院长、主任、管事,甚至是老资格的清洁工、花匠、看门人,取得了大量文字资料。只是,资料中可供追寻的线索一条都没有。我只能到这里来,按照梦的指引苦苦追索。”

    既然是儿童院,收养的基本都是弃婴,父母很少留下婴儿的讯息,想要追根溯源,比登天还难。

    她之所以现在有求于关文,必定是因为追寻之事杳无希望,才会把最终的赌注押在关文身上。

    “你应该看过许多心理医生,是吧?”关文试探着问。

    宝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过,也做过脑电图分析和心理安抚引导,但却毫无效果。我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手段,一切无效无解,才会重新回到这里来。”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那只是第一个梦,对吧?请继续说下去。”关文有礼貌地提醒。

    “好的。”宝铃羞涩地一笑,“我太啰嗦了,抱歉。”

    关文起身给宝铃倒水:“我完全理解,噩梦给一个人的震撼与伤害,是外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宝铃问:“关先生也做过噩梦吗?”

    关文愣了愣神,摇摇头:“不,我很少做噩梦,刚刚由你的事联想到昔日教我画画的恩师,他也常常做噩梦。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做梦了,因为他已经离世,长眠地下了。”

    仔细想想,他自己的确极少做噩梦,或许是每天进寺画画、心无旁骛的缘故。藏地的寺庙永远给人以安全感,越靠近它们,一个人的心就越平静,最终静如止水,淡若清茶,所以每晚睡得踏踏实实,无梦困扰。

    宝铃的第二个梦是这样的:“我看到了一场大战争,发生在清朝的某个时段里,因为进攻的一方全都穿着清朝军队的服饰,抵抗者则穿着藏族衣服。双方兵力悬殊,清朝军队很快就击溃了藏族人的防线,零落后退,并不断遭到围攻杀戮。我是在很远的山头上看到这一切的,我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骑着白马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王子,英俊帅气,智慧超群。我们跋山涉水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去一个寺院拜谒,求取佛陀真经回国,让我们的国家人民有真正的信仰,可是前路已经变成了战场,我们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停在那里。这个梦很短,但战争中的残酷杀戮场面,还是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在这段话的结尾,关文注意到宝铃的眼睛不住眨动,脸部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作为一名能够画出别人内心世界来的特殊画家,关文立刻意识到,宝铃正在努力地隐瞒着什么。换句话说,关于第二个梦,宝铃的叙述中有撒谎的成分。

    “后来呢?还有什么?在巨大的战争面前,你们能独善其身吗?我们都知道,站争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谁若靠近,终将会被卷入吸入,成为炮灰。”关文追问。

    宝铃又红了红脸,轻轻点头:“那是梦,不是真实的。”

    “就是这样?到这里就结束了吗?”关文轻轻追问。明知宝铃撒谎,但他却不愿揭破,要给她留一些面子和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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