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 (完结+番外)作者:非天夜翔-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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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岩听到侍卫们哭爹叫娘的嚎,深呼吸,总算平了气。
“舍妹终日在殿内无事可做,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孙岩问。
李庆成:“再说罢,延和殿还未修好呢。”
孙岩只得作罢,李庆成又道:“你来得正好,有事问你。今年各地秋收的折子我看了,预估的余粮……”
孙岩向李庆成一一回报,随口道来,大小事宜却都记在心里,二人谈得片刻,御书房外叫声停了。
“张将军求见——”
张慕进宫,站在御书房外,蹙眉看着趴在椅上,不住叫唤的侍卫,问:
“这是做什么。”
那侍卫忙示意张慕不可大声,交出李庆成的手谕。
张慕站了一会,入内。
李庆成抬眼道:“什么事?”
张慕递出一封折子:“陛下,你该成婚了。”
李庆成蹙眉,孙岩心知不妙,正要告退时李庆成却道:“坐下!”
“也该成婚了啊……”李庆成冷冷道,翻开折子一看,上面是成婚时的择日,张慕亲自以朱笔圈出三个日子,一旁以挥洒酣畅的草书批注:
百子千孙,人丁兴旺。
李庆成面无表情地合上折子:“改日再议。”
张慕并不坚持,改问道:“外头儿郎犯了什么事。”
李庆成轻描淡写地答:“跑到皇后眼皮底下晃,乱了规矩。”
张慕:“谁让你不成婚?”
李庆成怒道:“放肆!”
抬眼与张慕对视时,张慕眼中却带着一抹复杂深意,李庆成道:“不谈此事了,延和殿还在修缮,连个成婚的地方都没有。”
孙岩听得心内忐忑,张慕又道:“我带着人去修,修好了你就成婚。”
“你……”李庆成几乎忍无可忍。
孙岩不敢接口,连忙给张慕使眼色,张慕却依旧倔顶着,盯住着李庆成案前墨砚,不知在想何事。
李庆成:“滚出去。”
张慕一躬身告退,李庆成又道:“接着咱们方才的话继续说,孙岩,西川的税从今年起就分文不收了,但你得通商,我要抽一部分各州商税……”
孙岩担惊受怕,只恐李庆成将张慕来禀一事认作自己暗中撺掇,幸好李庆成绝口不提,心内转过几个念头,开口道:“陛下,这事急不得……”
说话间张慕出了书房,两名鹰卫仍旧趴在凳上。
张慕取过廷杖,两声巨响,侍卫们齐齐惨叫一声,大腿先后被两棍打折,连着条凳从中折断,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李庆成又住了声,黄谨忙出外查看,李庆成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带回去接骨调养。”
62、孙尚书
当夜,李庆成先去探视孙嫣,孙嫣身穿素袍,在殿内绣一块红布,殿中已多了不少伺候的宫女,一应物事也早已俱全。
案上摆着西川的糕点与金桂茶,榻上铺的是点点红梅的大锦,吃的喝的,摆的看的,用度精致玲珑。
孙岩财大气粗,定是重金送了礼,并亲自打点其妹所需,将延和殿装点成昔日西川孙府规模,如此方能一纾孙嫣思乡胸臆。
李庆成本只觉得把孙嫣晾在后宫近三个月终究有点说不过去,然而亲自来探过,忽然就心软了。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只是眼熟,对孙嫣来说,却是西川家的味道。
她很想家。
孙嫣抬眼看了李庆成一眼,不起来迎,也不施礼。
李庆成让黄谨等在门外,迈进殿内。
孙嫣若诚惶诚恐起来迎,李庆成反而不当一回事,多半要奚落她一番再走人,然而孙嫣此刻不理不睬,李庆成就像碰上了个对手,小孩心性发作,在旁看了一会,决定说点什么。
彼此心里都清楚,李庆成因为孙家斥巨资,又因孙岩才过来探望他的妹子,也都清楚对方喜欢的并非自己。
孙嫣埋头绣花,头也不抬道:“见过陛下。”
李庆成亲切道:“陛下见过你。”
貌合神离间,李庆成开了口:“皇后也会绣花?”
宫女们捧着西川的锦绣退下,孙嫣依旧埋头在钉一个繁琐的底纹。
李庆成又道:“女红之事,唤人来绣就行了,孙家富贵,连个绣娘也请不起么?”
一名宫女道:“陛下有所不知,西川刺绣的女娘,再没有一个及得上孙大小姐了。”
李庆成:“……”
孙嫣:“胡扯,让你开口了?退下。”
李庆成眯起眼,打量孙嫣,孙嫣又取过一根线,捋顺了边纹。
李庆成道:“皇后在绣什么?”
孙嫣淡淡道:“绣陛下大婚时的袍服。”
孙嫣玉指缓缓抽长了线,侧头与李庆成对视。
“西川的少女,待字闺中,婚服俱是自己绣的。”孙嫣心不在焉道:“嫁不出去,便在箱底压一辈子罢了。”
李庆成正要奚落孙嫣的话却被她抢先说了,当即好大没趣。
李庆成:“一国之后,竟是醉心于这玩意,堪当天下表率。”
孙嫣答:“一国之后,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乐趣?”
李庆成:“穿来绕去,有甚么乐子?”
孙嫣:“这陛下可就不懂了,有人爱征战天下,运筹江山的乐子。自然也有人爱这不盈方寸间,落针引线的乐子。归根到底,不都是个打发时间的念想么?”
李庆成一哂起身,宫女忙跪地恭送。
“打发时间的念想……”李庆成背对殿里孙嫣,叹了口气,摇头,转身朝僻院里去。
僻院还掌着灯,李庆成去看了一眼那两名腿骨被打折的侍卫,黄谨讨好鹰卫,下来后便马上派太医来接上,敷上药卧床,想必也无事了。
侍卫们散在院里乘凉吃瓜果,洗澡的洗澡,发呆的发呆,见李庆成来了,一窝蜂地来迎,开始告御状了。
“陛下,孙岩那崽子……”
“陛下,张将军下的狠手……”
“什么狠手!”李庆成伸脚就踹了那侍卫一跟斗,怒道:“吃的什么?不捧点出来孝敬,光顾着骂了?!”
是时侍卫们才哈哈笑,自去捧了瓜果,斟上茶出来伺候。
李庆成随便吃了些,吩咐道:“以后别再跑延和殿去,一个个老大不小的,自己不去找媳妇,光瞅着朕的媳妇做什么?”
“陛下什么时候大婚?”一鹰卫道:“兄弟们也可讨个赏。”
简直是无法无天,李庆成没好气道:“别再问这事啊。”
“我们也想寻点旁的事做。”另一鹰卫道:“出不得宫,无所事事,能做什么?要么陛下带咱们打匈奴去罢,东疆的事儿还没平呢。”
“是啊。”又有侍卫附和道:“打猎也成,儿子们蹲鹰厩里,再不动都胖了。”
李庆成道:“没法的事,我就自己一个呢,批折子都忙不过来,还带你们秋猎去?要去自己去。”
那鹰卫队长是张慕亲自挑的人,名唤郑楚天,忙道:“陛下不如把弟兄们的出宫令给解了罢?”
李庆成一想也是,总在宫内闷着不行。
“这么罢。”李庆成道:“楚天去寻唐鸿,让他给你们一人制一个出入宫的腰牌,白日间出去,夜里闭宫门前便回来,话说在前头,轮值排好,功课都得做足了,实在闲着才出去。”
“出宫不许挥霍,不许给我……给朕惹麻烦,否则这腰牌可就收上来了。”
众侍卫瞬间欢呼,李庆成忽又觉得不对,眯起眼,瞥见一人兴奋地在井栏边蹦,当即起身冲过去拍他的头。
“林栩,这么高兴做甚?!”李庆成揪着那人后领将他拖过来,问:“有相好了的么?猴儿似的。”
林栩忙笑着告饶,李庆成道:“别看哪家姑娘长得标致就私自许了终身啊,查清楚家世,带到宫里来,起码得门当户对的,我给你们御笔点婚。”
这一下更是群情耸动,李庆成一句话直将侍卫们的荣宠抬到了顶,侍卫们纷纷跪下谢恩。
李庆成方拂袖道:“罢了,楚天你盯着点,别再给我添事。”说着要走。
郑楚天道:“再待会儿呗,弟兄们可有好几个月没和陛下说话了。”
那一刻李庆成的表情似有点松动,不知想起了何事,总不能在僻院过夜,便淡淡道:“回去睡了,你们也早些歇下罢。”
“弟兄们有家在京师外的,能回家不?”又有人兴奋问道。
“可以。”李庆成道:“轮值随你们排,愿回去省亲的就去,早些回来就行。”
说毕不再言语,穿过御花园走了。
那夜李庆成一直没有吭声,没有看折子,也不看书,坐在龙央殿里,发呆发了一晚上。
直到夜半,李庆成躺在床上,对着偌大一个空空荡荡的宫殿,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一夜忽然就勾起了他的不少回忆。
孙嫣的家在西川,将延和殿布置得像她的闺房。
鹰卫们的家在僻院,一大群小伙子闹哄哄的,也不嫌寂寞。
他的家又在哪里?
从前李谋在朝时,宫中一切如常,依稀有点家的感觉,大臣出入御书房,李庆成虽既惶又恐,每天午后硬着头皮去给父皇考察功课,但仍觉得这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从前自己住龙央殿时,方青余在一旁教他写字,教他弹琴,吹笛子,张慕在殿外站着。
即使离开京师,流落天涯,最艰难的那会仍有人陪着他,不管在哪落脚,都住在同个屋檐之下。
现在自己回京,却依稀觉得这不是他该呆的地方了,方青余与张慕都在京城置了宅子,还是他亲自为他们选的,不会再像从前,整夜整夜地站在殿外守夜了。
而远在皇宫另一隅的孙嫣,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
李庆成裹着被子,侧躺于榻上,整夜没有合眼,四更时忍不住长叹一声。
“陛下睡不着?”黄谨的声音小心而恭谨,于殿外传来。
李庆成道:“你说我拼死拼活,一路从枫关回来,图的什么?”
黄谨不敢接话。
李庆成又道:“我怎么就觉得,半点也没有回家的感觉呢?皇宫就剩个空壳子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黄谨小声道:“陛下也该成家了,成家后便有人盼着,念着。”
李庆成苦笑道:“是么。”
黄谨又道:“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闺秀,想入宫当陛下的家人。陛下若不太……恕臣罪该万死,陛下若觉孙姑娘没意思,大婚后臣去为陛下采办江州的女孩儿,当年先帝入司隶时,后宫也是一般的冷清。妃子多了,小孩子来了,便渐渐热闹起来了。”
李庆成无奈道:“算了,别糟践了好人家的闺女儿,门外当值的是谁?”
一名鹰卫道:“沈瑜,陛下。”
另一名鹰卫赫然是队长赵楚天,夜间见李庆成走后神色郁郁,遂亲自来守夜,开口道:“我,陛下。”
赵楚天容貌与张慕依稀有点相似,俊脸瘦削,肤色黝黑,乃是枫城一家没落大户的尾子,家道中落,家财不足以捐去他的征兵令,遂只得前去参军。
李庆成率兵守卫枫关时,此人恰好就是其中一员。匈奴败退后,西川归顺,唐鸿与殷烈互通消息,殷烈见此人性格沉稳,又熟枫山百里地势,派他带着举荐书前来投奔唐鸿。遂加入鹰队。
赵楚天身高是众侍卫中最高的,受张慕严格训教,举手抬足间隐有张慕风范,此刻站在殿外,被月光投在窗上的侧影依稀令李庆成有些触动。
“那名叫狄雁峰的人,你们认识不?他的家在哪里?”李庆成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他了。当初勤王兵进城,多亏有狄雁峰作为接应,守住了城门,然而即位的半个月后,李庆成封赏时狄雁峰却没来。称道是在战斗中受伤卧床不起,伤势甚重。
李庆成只得着唐鸿替狄雁峰领了封赏前去探望,诸事纷繁,无法亲至,也不知好了没有。
赵楚天道:“陛下怎么想起他了,他三十未婚,父母双亡,据说是唐大将军生前提拔上来的。”
李庆成问:“我记得破城时他被敌军射了一箭,现伤好了吗?”
赵楚天道:“回禀陛下,狄雁峰中箭后伤太重,夏天难好,拖了两个月就去了。”
李庆成静了,问:“怎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楚天:“臣不清楚,伤重时臣跟着张将军前去探望他,后来据说壮烈了,臣就没去,着几名弟兄领了出宫令去奔丧,回来说的。”
李庆成问:“你们去时,他说了什么?”
赵楚天说:“张将军让他好好养伤,陛下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他说,七年前,陛下小时候在读书那会儿,他还是个寻常侍卫,办错了事,在外头跪着挨方皇后的罚,陛下念完书出来,赏了他一块糖,领着他走了。”
李庆成又静了。
“厚葬了么?”李庆成又问。
“厚葬了。”赵楚天答:“方将军和张将军亲手去办的。”
李庆成道:“黄谨,明天让方青余去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应当还有些亲戚,派人去他家乡修个祠堂,赏他亲戚银子。”
黄谨应了。
李庆成又翻了个身,嗳的一声,自言自语道:“我也知道现在追封没什么用了,不过心里踏实点儿。”
赵楚天道:“陛下向来珍取眼前人,狄大人此去想必无憾。”
“珍取眼前人。”李庆成喃喃道。
那一刻他忽然就想起了张慕,若张慕也像狄雁峰般死了他会怎么办?厚葬?追封?李庆成想到这里就胸口剧痛,险些发了疯,坐起身子躬着猛喘。
“陛下!”黄谨骇了一跳,忙进殿来。
李庆成艰难地咽了下唾沫,说:“传张慕来。”
黄谨忙出去传令,李庆成怔怔地在榻上坐着,等着。
张慕来了,一身单衣薄裤似雪,赤足站在地下,披头散发。
“怎么衣服也不换。”李庆成道。
张慕站着不住发抖,上前一步,问:“你没事罢,头疼?庆成?你怎么了?”
李庆成忽地想起,这个时间点宣大臣觐见,是立遗诏的当口,无怪乎张慕被吓着了。
“没事。”李庆成道。
张慕:“黄谨急诏召我,骑上马就来了。”
张慕的声音仍不住发颤,显是被吓得够呛,看着李庆成,许久后李庆成道:“没事,你回去罢。”
于是张慕又回去了。
三天后。
李庆成孤零零地坐在御书房里,对着叠到天花板的奏折,只觉说不出的厌倦,刚当了几个月皇帝就腻味了,来日起码还有不下三十年,这可怎生是好?
李庆成真想大嚷大叫一番,把奏折全推进太液池里去,不干了。
正烦躁时,麻烦找上门来了。
折子一封,肇事者三人。
户部侍郎孙岩作陪,户部尚书匡喻函,进来告状了。
“请陛下给老臣做主呐——!”匡喻函老泪纵横,李庆成一见之下,只觉说不出的头疼,打开折子一看,密密麻麻,全是揭发鹰侍出宫,在京城中如何无法无天,欺男霸女,威逼良民,横行霸道的内容。
“老臣……”匡喻函双膝跪地:“老臣四代单传,就这么个独子,今日在京城玉金楼遇见鹰卫,一语不合,各位侍卫大人们便大打出手,直将犬子打得遍体鳞伤……”
李庆成将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