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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脂剑奇僧录-第15部分

小说: 脂剑奇僧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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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下两人斗得极为悍烈,哪想到坡顶大树之上的甘苦儿也是满头大汗。他一向小视天下英雄,这时才发觉自己未免大错特错了。如此悍斗,极端凶险,可不是寻常名家子弟可以凭几套家传工夫轻易躲了开去的。

只见甘苦儿鼻息加重,似比坡下狠斗的两人还来得紧张刺激。他渐渐已觉闪转不开——如果对方招式所指的就是他小苦儿的话,他只怕立时就要中招倒地。忽听得一声极惨极惨的惨嚎响起,甘苦儿心头一惊,眼光一转,眼角里已极端不忍地见到:一个胡半田手下的悍匪本已受伤倒地,这时挪动不开,生生被海东青疾动的属下座下之马一蹄踏入了胸口,血蓬地一下就喷了出来,接下来只见到那人在雪地上抽动的身影。小苦儿心中不忍,然后才接连见到海东青手下的两个马匪一一掉落在了马下。他们人虽跌落,可马儿并不停,只见众蹄踏落,那几人被人脚马步踏着,一个一个眼看着就要碾成肉泥。

那一摊摊摊在雪上的红血骨渣可全无赏心悦目之处。甘苦儿双眼一闭,情愿永生永世不要再看到这般恶斗了。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女孩儿惨叫道:“够了,你们够了吧!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他一睁眼,只见海删删已从东首坡角冒了出来,双足疾滑,竟直冲向阵中去。

※※※

海删删冲向的方向正是海东青与胡半田悍斗之处。如此险恶之地,甘苦儿眼角一扫之下,已知两人接下来招式之所向,海删删卷进去的话,以她的功夫,加上此刻的心情,怎知闪避,怕不要被那利刀猛棍削成肉泥?

甘苦儿惊叫一声,猛一提力,人已从大树之巅急跃而下。无意之中,他的“隙中驹”步法竟发挥到他此生未曾达到的极致!山坡本高,他距战阵也较海删删为远。但他步法已施之下,只见他一个不高的还没长开的身子如一只燕子似地在高空翔下。甘苦儿双臂张开,直如御风,口里叫道:“删删闪开。”

海删删却没听清他的话。她不忍见此恶斗,身子一滚,人已半迷糊地快扑进那海东青与胡半田的战团里。直到她眼里看到那正招呼向她身上的一缕刀芒与一片棍影,她的眼睛才猛地一闭,闭之前眼角扫到了小苦儿疾掠而至的身影,脑中却想起一个清致已极的和尚的风姿:他怎么没来?他怎么还没来呢?

她明白,这可能是自己此生的最后一刻了。她忽觉得自己好没用好没用——为什么她化解不开人世里的这些争斗和仇恨?连她最亲的哥哥心底的仇恨她也化解不开。一滴泪滴下,透出她长长的睫毛,从她温暖的眼底滑进这冰天雪地里。

※※※

甘苦儿眼见她遇险,心头大惊,疾叱了一声:“石火”,石火本为隙中驹中最捷快的提气之法,但却轻易不可动用,耗力极大。只见他一叱之下,身影当真如星石火溅,一眨眼间已冲到海删删身侧。那棍影刀芒距他眼角已不足一指。甘苦儿当此急险,口里喝道:“梦——身!”

救不救得了海删删和自己,就看这隙中驹步法中的“梦身步”了。他左足自踩右足的足尖,只觉右足刺心一痛,手里已捉住了海删删的小手。他带着海删删原地一旋,身影忽真似幻化成梦中之身。海东青与胡半田也没想到这时会接连有两人扑进自己战阵里——就是一流高手,也不会有如此胆色,敢独撄他两人杀气所向。他们也没来得及看清扑进来的是谁,只知是年纪还不大的一男一女。那男孩来得极快,抓住那女孩后,身形忽似变了,变成一个梦的影子。可就是这,还并不足以抵挡躲避海东青那迅如雷奔的刀法与胡半田怒如捣海的三节之棍!

甘苦儿已知单凭躲是躲不开的了。他一咬牙——他身无长器,左手忽在海删删腰下解开了她所佩之剑,连鞘也不及脱,反臂一伸,攻敌之所必救,口里喝道:“枝柯瘦尽、沧海裸石、虹奔天下杳无迹”——他一出手,居然已用上了昨日所悟的“删繁就简”剑中的第七、第九和第十三招。只听一片铮铮密响,海东青的刀光、胡半田的棍影,居然在他连点之下被荡开了一隙!

甘苦儿当此生死这际,脑中忽电光石火一闪,如有所悟,人已在那一隙之间带了海删删钻了出去,手里竟依“删繁就简”剑,施出了有生以来头一次自创的一招,只听他喝道:“简约——方——通——神——”

那一剑当真简约已极,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在海东青与胡半田变招之前,竟幻化为二——小苦儿右手松开海删删的身子,让她就那么靠在自己身上,一拨拨下了那剑上之鞘,以剑击胡半田三节棍之钝,以鞘迎海东青迅冰刀之利,同时袭向两人胸口。

海东青与胡半田俱是一声高叫,身形一翻,极力一避,才险险避开甘苦儿这简约一剑。

他两个翻身一退,小苦儿才觉喉中一甜,刚才使力过甚,一口血逆腾而起,直欲喷出口来。而怀里海删删这时已惊得昏死过去。

只听海东青与胡半田已几乎异口同声道:“你是谁?与那妖僧是什么关系?”

接着,海东青才看清倒地的是自己的妹子,大叫了一声:“删儿,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

海东青与胡半田同时惊叫的声音太大,坡下两帮正在搏死相拚的人马闻得不由一愣,手底俱都慢了下来。海删删正悠悠醒转过来,看到她哥哥,低声道:“哥,你们别打了。”

海东青提起的心一放,一摆手,人已又一跃而起,在空中冲甘苦儿叫道:“你很好,护住我妹子,等我杀了这姓胡的再说。”

他跃起出刀,一招又向胡半田斩去。

甘苦儿不服他那份睥睨之态,冷哼了一声:“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两边人马见首脑没事,鼓噪一声,又自紧打紧的拚斗开来。海删删不忍去看场中争斗,注目向甘苦儿道:“你快叫他们别打了。”

甘苦儿也不愿见这两帮悍匪再次争斗。胡半田的人这时已知这一男一女两小俱是海东青那边的人,出手已在向他们身上招呼。好在甘苦儿身法精妙,虽在乱阵之中,却带着海删删左窜右转,一时别人倒还伤不到他们。

海删删不忍抬头怕再见到有人死伤,可低着头,也见得地上一片片血迹泥污,口里已有哭腔,又冲甘苦儿道:“求你,让他们别打了。就算我哥哥他有血海深仇,就算胡半田想要那一大笔财宝。可人还没见着,财宝的影子还没露呢,他们就这么拚死斗上,值得吗?”

甘苦儿此时哪还有余力劝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他不愿伤人,仅求自保已经很难了,不由心里一声苦笑。他带着海删删尽力躲闪,可人在阵中,自保艰难,正在这时,忽听坡右首那片密林中忽传出一声长啸。那啸声并不如何沛然豪迈,但清锐高亢,直干云宵。场中人一愣,海删删闻声却一惊一喜,抬目望去。甘苦儿也顺她眼光随声望去,只见不远胡半田手下身后的那片密林的林梢上,这时忽现出一个白色的影子。地上的雪是白的,被马蹄翻出的泥土是黑的,洒在雪地上的鲜血是红的,树干枯耸、都近于褐色。那片褐色的枝头顶上,本只有一片灰茫茫的天空。可这时,天空下,树丛上,在那一场穷声长啸后,忽现出一个白衣的人影。那袭白衣本也不见得很干净了,可在那人身上,却皎如玉树。只见那人头上光光,这么寒冷的天也没带个遮寒的帽子,身上穿得也极为单薄,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几欲凭空而去——那却是个和尚。甘苦儿心里叫了一声:“孤僧!”

四下里的人不由也闻声扬首,他们大叫的却是:“妖僧!”

※※※

只见那“孤僧”释九幺垂头下顾,见到一地狼藉,他的脸上不由现出了一丝悲凉。

他脚下只踩了一根极细极细的树枝,人在枝上随风摇曳,一身宽大的僧袍罩在他的身上,从一字的肩上直披下来,竟不似穿上的,而是披上的。

甘苦儿心中一动,口里轻轻念了声:“啊,是隙中驹,是隙中驹中‘挂杪头’中的‘拣尽寒枝’。”

他说的是隙中驹中的一式身法——拣尽寒枝。

拣尽寒枝——不肯栖,那样的人,这样的风度,当真称得上“拣尽寒枝不肯栖”了。可纵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在这嘈杂杂的人世,他却又能栖身何处?

海删删与他所见却又自不同,她的眼里只看到那人颔下肩头突出的一截锁骨,那么孤横、那么清锁的两根锁骨——那要命的、屠杀她眼光、屠杀了她满腔温柔的锁骨。在她心里,一个男人最能显示他生性的位置就是他的锁骨了。只听她自语呢喃道:“唉,他又瘦了。”

释九幺果然瘦极,只见他颈上的喉头轻轻耸动,一双眼空空茫茫,不似看向坡下众人,而是在看着人生中那无涯的苦与无穷的争斗,清声低诵道:“凡三千世界,一切有常之苦,俱为无常之灭……”

他身形清拨,可清拨过后,却别有一种风华妖冷之致之处。他的颊脸为那寒风冻出一抹妖红,甘苦儿一见之下,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叫他“妖僧”了。那种风致,那么气味,已全非人间所能有,如要用一字形容,当真只有“妖”之一字可以庶近了。甘苦儿虽一向自许滑稽,却自知一向也颇讨女孩子们喜欢。说起相貌,他一向认为小晏儿那相貌才可以说是一种极致。可看到那个僧子之后,却发觉:这样的男人才会是天底下所有女子都会一见倾心的吧?因为他冷隽下面那难以掩藏的一抹生之妖异,那近乎艳到极处却洗之澹极的眼眸。他觉得怀中海删删的身子轻轻一阵抖动。这时,只听那边树林下传起了几声呼叫:“妖僧,休走!”

小苦儿大惊,他认得那声音,那正是胡记酒家中那晚见过的辜无铭、曾一得与周馄饨的叫声。怎么?他们也找上了“孤僧”。那尉不平呢?还有张溅与覃红帘何在?

释九幺轻声一叹,那声音虽轻,小苦儿却觉得那种感喟似是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只听他道:“唉,我还是来晚了。”

林中周馄饨三人分明已快追近。只见那“孤僧”向众人群中一望,似就已找出了双方首领。他一双目光竟似可以分视两人,只见他左眼似望着海东青,右眼却望着胡半田,清冷道:“你们想找我,何必枉伤生灵?想找我,就跟来吧。”

说着,他身形一拨,人竟似凭空而起,僧袍袍角掩住了他的双足,只见那边树梢上一阵轻颤,一条水纹似的漾去,他竟在树尖梢处向北飘然而逸。林下周馄饨三人怒哼一声,也腾身上树,他们轻功不及释九幺,只能在树半腰处立身,直向前面追去。胡半田还在微愕,海东青忽一挥手:“追!”

他手下众骑一鞭马,已向前卷奔而去。胡半田焉肯落后,已率众疾追。

甘苦儿一抬头,他要问出他妈妈的下落,也想前追,可怀里还有个海删删。这时,他见那“孤僧”一扭头,似温似凉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似就把他的前身后世统统看穿了。只见“孤僧”袖角一挥,众人光顾追他,倒没望见,甘苦儿却见他袖中掉下了一包什么东西。怀里海删删犹在痴望中,望着树梢头那远去的背影,口里犹在道:“……你不要引开他们。他们要争的终归要争的。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呀。”

小苦儿听她语意,不知怎么,心底就划过一丝微微的气恼。直望着那“孤僧”与跟袭的众人去远了。海删删还在寄目长风,不肯收回她的目光。小苦儿口里不由微妒道:“我的大小姐,你的情郎去远了,别看了。你这么靠着我,你倒舒服,我可累了。”

海删删还没有听清,只知道他在说话,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甘苦儿不由更气,他还没见过这么不在意他的女孩子。除非那丫头是对小晏儿别有心许,否则他没有不怒的。他一把松开海删删的腰,怒道:“我说——你的情郎走远了,光看是看不到的了!”

海删删这时才明白过来。外面天寒,她的脸本因虚泛白,这时却腾起一片羞怒。只见一蓬红在她的脸上漾了开来,扬手就一巴掌打来:“你胡说!”

甘苦儿早防她这一招,身子一逃跳开,笑道:“还说我胡说,你自己找个镜子看看你那花痴的模样吧。羞呀羞,居然爱上个和尚。他大你多少?你知不知,他最少也有三十五六岁了。虽是男人,可当了和尚的就不算男人了。偷和尚的名声很好听吗?”

他口里胡沁着,其实是在发泄着心头的不满。不知怎么,他自己也明明倾心于释九幺的风神,可见了海删删情痴目迷就觉万般看她不来。至于当了和尚怎么就不算男人,他一时倒没想明白。平时他嘲笑人心底意有丝快乐,爱看别人又急又恼的样子,可这次,不知怎么,他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感受。

海删删的手僵在了空中。甘苦儿以为她还在盘算怎么发做,等了半天却没声。他侧过脸,这么一拳打空了的感觉可不好受。他偷偷凑上前,一拨海删删,海删删不妨之下,被他把脸扭了过来。然后,甘苦儿只见海删删一颊一脸都是泪水。那泪水里裹挟的哀愁却让小苦儿一向乐天的心思都悲哀起来。只听他柔声道:“好了,算我没说。你别哭了吧。”

海删删这么要强的女子,却似已忘了掩藏,忍不住自己的伤心,眼泪继续扑嗒扑嗒地往下掉。那一颗颗热泪滴在这天寒地冻里,让甘苦儿的心里也一滴滴地烫。

他揉了揉海删删的肩膀,也不知怎么解劝她才好。可他一向狡狯多智,脑子一转之下,一拍手:“你要再哭,我们就没法去捡他扔给你的那包东西了。”

海删删果然闻声收泪,疾道:“东西?什么东西?”

甘苦儿计谋得逞,心下得意,也不理她,自己往那林中奔去。海删删果然在后面就跟了上来。走到林中,甘苦儿在地上疾扫了几眼,才看到地上一块白布包裹。那白布与雪近于同色,很难发现。他一下拣起,海删删已到了他的身后。甘苦儿轻轻打开那包裹,只见里面装了两个瓶子,轻轻扭开,气味一瓶清香,一瓶微辛,倒出一点,竟一是丹丸,一是药散。甘苦儿还愣着,海删删却已明白,轻叹道:“他还是这么记挂着别人,他留下伤药,是要咱们给倒地的人疗伤呢。”

见到“孤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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