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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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八面坡’有一场恩怨要了断,场面颇大,不希望江湖朋友打扰。大伙儿都是道上人,希望两位能够错过这条路就错过这条路吧,以免无谓伤了和气。”
他这话也说得极有技巧,避重就轻,完全避过适才酒店中人谈到的那段江湖隐秘不提,有意试探试探这师兄妹二人知不知道那个消息的意思,此来是不是另有目的。如果不知,倒真的不必动手多结仇家了。
说完,董半飘一脸端正地望着那师兄妹二人,一言不和,只怕就是一场恶斗了,他这边人手不足,心下可真正全没把握。没想张溅沉吟了下,居然道:“原来这样,江湖道上有这规矩,即然你大当家有事,我师兄妹也不想无故开罪,预人争斗、听人隐秘,明日避开就是。”
然后冲他师妹说道:“帘妹,咱们一路疾赶,怎么还是没见到那个人的影子。唉、你说他真的是出山了吗?出来后怎么会往这关外而来,他的行踪一向很少出关的呀。唉、就是找到他,也还不知他肯不肯接咱们送的这封信呢。他那青骓虽快,但已有两日未见踪影,咱们已经追过了头也说不定。反正这条路大概是去绥远的唯一一条路,前面即然有事,咱们就在这儿等他一两天也成。”
他师妹也脸露犹豫,沉吟道:“如果找不到他,那十三个恶人只怕真的无人能镇得住了。好、咱们就在这儿等他两天也行。”
董半飘也没想到怎么今天这兄妹会这么好说话,听他们口气这次出关象不是为了自己手头上的那件事,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影。但一听到他们要在这儿等一两天,不由眉头又是一皱,忖度了下,知道这时开口不便,但事关重大,还是开口道:“二位、这兴隆集这两天我们大当家也定了下来,要和龚海儿有点事儿,两位看看能不能退后一步、或是绕道而行?”
他自己都知这一句话说得太也过份。果然、一语落地,张溅还没说什么,覃红帘已经双眉一竖,脸罩寒冰,“嗤”了一声道:“怎么,照二当家的意思,我兄妹是进不能进,停也不能停了?辽东道上新添了个规矩——只要你们胡半田打上个喷嚏、所有江湖中人都得退避三舍了?好大的威风啊!”
她这一发威,真的有如一只胭脂虎一般。董半飘脸色就一沉,才待说话,却见张溅也定定地道:“董二当家,你们做得也太过份了吧。绿林规矩,两帮火并,不扰平民。这兴隆集就算你胡大掌柜的地盘,但也是个镇子口,住的可都是平头百姓。你和‘海东青’怎么斗我兄妹管不着,但要是伤了平民,我师兄妹可就不能不管了。”
小苦儿一见又有好戏要上场,不由大是兴奋。这“青红双剑”看来来头不小,他就想看看他们工夫怎么样,正想拨柴架火,好好挑拨几句,后背猛觉阴森森的,一股冷风吹来,只听小苦儿大大地打了个喷嚏,身子抖了一抖,叫道:“董老儿,还我的裤子,好大的北风。”
小苦儿原本是想添乱说笑话,说完之后,却真的觉得身子猛地一凉,似乎寒风一闪,直刺入骨,不由回头就向身后望去。他身后就是“黑门神”先前逃命时在窗子上撞出的那个大洞,这时也没堵上,风就是在那儿灌入。小苦儿向窗口一望,忽然大叫了一声:“哎呀妈呀!”叫完就身子吓得一缩,直往他家少爷身后躲去,说:“少爷、少爷、你看、鬼、鬼!”
他一向大惊小怪,众人也不打算拿他的叫声在意的,但这一声象是分外真切,叫得全场之人神经一颤。叫过之后,除了北风嘶嘶,就听见小苦儿上下牙床打架的声音。众人不由齐都回首向那窗外望去,都是胆子不小的人,却也忍不住齐齐吃上了一惊。——只见黑洞洞的窗洞外,这时多了一张人脸,那是个瞎子,北风吹拂,几缕白发在他尖尖的额头上飞舞。他的脸色惨白,一望之下,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最恐怖的是他的那双眼,和一般瞎子又不同,那里面什么也没有,竟是两个黑洞。你的眼神投进去,就象被吸了进去,又有一种让人觉得自己猛地看进了一个人的脑髓的恐怖,那种感觉无以描述。他微微张着嘴,伸着耳,他只有一只耳,似在倾听。只见他一张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只耳朵。嘴里的牙也没有,一触目之下,嘴巴就只见到一个黑洞。这洞和一双眼构成的三个黑洞,没有人见过这样只长着三个黑洞的脸。他的鼻孔还在翕动着,他的脸给人的恐怖就在于“光”,只有洞,让人一看就看进去,似乎连鼻毛都没有。覃红帘也算久走江湖,一向自负胆色,这时一看之下不由也觉身上倐地一下凉溲溲的,退后一步,低声叫道:“师兄!”
她师兄和董半飘的惊讶也不比她少,齐齐盯着那张脸,手不由自主按住了腰间。似乎世界上所有的惨苦都集中在了那张脸上,那每一道皱纹、每一个黑洞都是这世上让人不忍触目却又无法逃避的一场苦难。那瞎子似乎也觉出了这屋里的一静,张了张干瘪的嘴巴,翕动了两下,才发出一个干涩的声音——“这里、是酒馆吗?”
那声音也象一个三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人说出的一句话。他的一切惨苦、残破似乎都是对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健康与完整的一场鞭笞。小苦儿颤声道:“鬼,少爷、是鬼!”
只有那少年愣愣地看着那张脸,没觉得害怕。因为有另一种情绪压住了那份怕,那是——同情。他握住小苦儿的手,轻声道:“别胡说八道。”他一直很少开口,这时却充满同情的对那瞎子说:“没错儿,这就是酒馆。您——要不要进来喝上一杯?”
他拚命压制着自已口气中的同情,生怕被那瞎子听出来伤着了自尊。
那瞎子似乎也惊异还有一个人没被自己的形象吓着,连连点头。想来是冷,他扶着拐杖的双手一直在抖,拐杖头儿在地上响得“得得得得”的。那少年就一推小苦儿:“那位老爷爷看不到路,你快去扶他进来。”
他的口气里颇有焦急。小苦儿想用手指着自己鼻子问:“我?”看他少爷不象是开玩笑,他就想笑、嘴唇动了几下都笑不出来。有心不去,可他从小就不忍拂他少爷的意,居然双膝直抖地真的走向店外。店外路黑,加上小苦儿心中害怕,很有一会儿,才把那瞎子扶进门来。一刻之间,只听到瞎子拐杖声橐橐的,加上小苦儿牙齿打战的声音。那小苦儿与那瞎子掀开门帘,已不似刚进店时的飞扬。他没穿外裤,光穿了个靴子,衬裤想来也有几天没换,上面还隐隐有点污迹,又扶着这么个瞎老头子,场面一时极为怪异。那少年看着他把瞎老头儿扶到旁边一个背风的桌子边儿坐下了,才冲小苦儿点头一笑,小苦儿忙不迭的走了回来。少年低声冲他笑道:“你很勇敢嘛!”
小苦儿得他少爷夸奖,后背挺了挺,也想作出份英雄样子,无奈牙齿还是止不住地打颤,就这么苦笑道:“那圣人不是老是说,挟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为也,为长者折枝、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吗?”
他也够赖的,到这时还想说笑话,可这笑话已说得不是很还原了。那少年拍拍他肩膀,意似鼓励,又叹了口气,吩咐店伙给那瞎老头儿送一份红糖姜水,给他驱驱寒,他要什么吃的,就给他送点儿,在他这里结帐。一时、店内紧张的空气倒被这瞎老儿的出现打断了。那红衣女子本来一早就已注意到这少年——当时她一剑燃灯、艳惊四座时,就只这少年对她视若无睹;这时见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瞎老头这么好,不由注目把他好好看了看。只见那少年还也只十七、八岁的样子,斯文凝静之中不乏一丝稚气,和她一向见到的江湖侠少很有不同,不没有普通书生的酸弱之气,不由把他多看了几眼。
那少年并没察觉人在看他,小苦儿这时已缓过神来,眼睛一转,已瞧到了,用手捅了捅那少年,轻声笑道:“少爷,完了,您的胭脂劫只怕来了。”
那少年一回头,与覃红帘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覃红帘笑了笑,那少年不由脸上一红。覃红帘就觉得心上一跳——这一跳好无来由,跳过了心头还蹦蹦的,比一口气练了三遍“清和剑法”后的心口还乱。覃红帘不由也脸色微红,也侧过了头。她师兄正跟她说:“师妹,你说……”
覃红帘全没听清,脑子里还全是那少年脸上一红时的影子。直到她师兄说完,她还在低着头忖度:他是谁?不象是董老头儿那边的人;看他的气度,又不象江湖中人物;说他文气吧,又有那么点不象——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她可能自己都没觉得,她想这些时,唇角有一丝隐隐的笑意,那是一个女孩儿情窦初开时的笑,如昙花一放,这样的笑,在人的一生也只有一次。在这辽东酒店的油灯垢影里,满座豪雄,剑气刀光,谁知已悄悄绽放开了一朵女儿心事。
见到的人也只觉她这一美美得玄妙,我们总是能见到涟漪的开漾,但有几人能猜到涟起的原因?满座都在说话,偏偏覃红帘什么也没听见,她只听见一颗小石子在她自己也几乎从没发现过的心湖里沉了下去、沉了下去。直到她师兄大喝一声:“帘妹!”伸手一带,把她带开,才惊觉身边一股掌风掠过,却是“五凤刀”中已有人向她出了手。不是张溅把她带开,名驰一世的“淡青剑”覃红帘几乎阴沟里翻船,失了手。
她一回过神,这时才看到满店之中的人已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她师兄已和董半飘动上了手,而董半飘十几个“五凤刀”弟子也已涌了进来,长刀短刃,一下下往他们身上招乎了下来。其中一个人喊道:“二当家,点子很硬,怎么做?”
只听董半飘叫道:“凡店中人,一个都别给我放走!叫后院儿把大六儿派个人给我先送到大当家那儿去,那帮客人也带着。这屋里的人,一个都别跑了。”
覃红帘一怒,她看不惯的就是绿林强匪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架式。但“五凤刀”的门下也确实扎手。师兄斗那董老头虽未出全力,但看得出董老头也还在意存试探,两人这一动上手,说不好没有个千把招分不出胜负。至于“五凤刀”这其余弟子,果然非同一般江湖小窃。一旦惊觉覃红帘虽为女流,但手下的功夫却是不让须眉,早一声呼哨,又涌进二三十个好手。他们也是有备而来,且练得专门有对付强手的剑阵。覃红帘虽剑利身轻,但只先伤了一两个,一时也难建寸功。
那边“五凤刀”的人又喊道:“二当家,这瞎老头怎么办?”
董半飘“哼”了一声:“这也要问,留着碍事儿,斩了!”
那名弟子“嗯”了一声,一刀就向瞎老头劈去。那边那少年“呀”了一声,就是他不“呀”这一声,覃红帘身为侠义之士,多半也要救,何况他这一“呀”。覃红帘一招“金针飞渡”,已一剑向那名“五凤刀”弟子攻去,那名弟子不及伤人,忙回刀自保。但覃红帘由此也多了个拖累。好在那瞎老头儿看不见,虽然身边刀光闪闪、剑影嘶嘶,倒也不至于吓得魂飞天外。
“五凤刀”弟子们看出便宜,其中一人问道:“二当家,这两个少年怎么办?”
董半飘对付张溅正自恼火,听他们再问,不由就怒,但一转念已经明白,虽然他知那少年只怕不能轻易杀之,还是叫道:“斩了了事!”
那边他弟子们轰应了一声,覃红帘果然失色。她年纪虽轻,但出身名门,又不比那些裹足江湖的名门淑媛,空学了一身工夫不去用,而是行走江湖,会尽强梁,也曾暗夜探敌寨、匪巢诛巨寇,但这时听说那些人要对那少年主仆下手,不由心下一惊。一势“紫燕萦回”就向那边桌扑去,一招之间,已化开他二人之围。那少年冲她笑了一笑。小苦儿身手不错,但他强的主要是轻身工夫,也就只足自保。就在这一招之间,那边瞎老头已经遇险,覃红帘连忙回救。两张桌子相隔有五六尺,“五凤刀”中人得了计,两边夹击,几个回合后,已弄得覃红帘左奔右突,疲于奔命。她一转念之下,并不回头,再次奔至那瞎老头桌边时,一伸手,架开“五凤刀”子弟的三把刀,另一支手就向背后她才看到的瞎老头的手上一拉,不好怎么,这一拉就拉了个空。覃红帘一愕,但那边少年已又遇险,她不及思索,忙去救应。逼开那边的敌手后,她又回到这桌边,无暇看那老人,又是伸手一拉那老人的手,打算把那瞎老头拉到那少年一桌,自己好照应,没想这一拉又没拉到。覃红帘回头看去,那老头明明没动。覃红帘恍如作梦,她一个女孩儿家,练工夫,拼的不是力气,练的就是身步手眼,配合无楔,可以说就是闭着眼,她要抓什么的话,也不会抓错,怎么今天邪了?她无暇思索,又转到那少年桌边,自然而然伸手一带那少年之手,这一下顺利的就被她捉住。那少年的手细长,人也配和,一带就被覃红帘带到那瞎老头的桌边。覃红帘却已不放心放开他的手,仗着艺高,左手不捏剑决,只以右手行剑,带着那少年,绕着一张桌子,与“五凤刀”的人就展开了一场恶斗。
这下她已无后顾之忧,剑气渐长,“五凤刀”的门人虽众,一时已占不了她的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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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小苦儿左奔右逃,口里却不闲着,他自己武功也一般,却不时指点这个不行那个不足,偏他轻功奇佳,又善躲避,“五凤刀”的子弟虽被他缠得发烦,一时也奈何他不得。凡是覃红帘好招一出,那小苦儿首先就要爆出个“好”字。他噪门倒高,底气也足,一个人叫得有三个人响,所以他们这一方虽只五个人,但声势居然也不弱于对手。只听他不时叫道:“董老头儿,你那一招‘鸭螳步’使得不对,应该左脚先出!”;一时又是:“好一招‘三花盖顶’,覃姑娘,你可是我小苦儿见过的江湖第一美女剑客!”
覃红帘得他一赞,便也冲他嫣然一笑。小苦儿恶斗之中不忘翻个跟头,大笑道:“少爷,她冲我笑了!”
那边张溅与董半飘却已斗到吃紧关头,两人一声不出,但手底下却绝不留情。他们可就不是小打小闹,哪一招挨上都有性命之忧。董半飘不用家伙,张溅守江湖规矩也就不肯出剑,两人从东道打到西首,南头打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