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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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就听到弓弦疾响,登时人喊马嘶。:一位战士发出一声惨呼,喉头上赫然插着一支长箭,眼见是不活了,几匹战马亦倒在血泊之中。
穆鉴轲大喝一声:“有敌人,各自隐蔽!”话音未落,乱箭如雨般从密林深处射来,又有一名侦骑营战士身中数箭,颓然倒下。按袭来的箭支计算,敌人的数量足有百人,而且个个身手高强,箭法精准,能够透过树干枝叶直中目标,必是叛军中的精锐部队。
事发突然,此地距离三军大营只有十几里,谁也想不到竟会遭遇这么多的敌人,眨眼间已有两人当场阵亡,四匹马受到重创,另有一人腿上中了一箭,挣扎着在地上挪动,另一名失去战马的士兵连忙赶上前去,把受伤的战友拖入一棵大树之后。
穆鉴轲反应快捷,及时抽出长刀格飞几支暗箭,耳中听到四面八方传来衣袂飘飞之声,无数敌人正快速朝他们移动过来,瞬间已成合围之势。
穆鉴轲心知敌人偷渡潜入江北,既敢出手,必有十足把握全歼己方六人,而目前只有他与许惊弦战马无伤,或有机会脱身,侦骑营中许惊弦的武功最高,只要自己能阻延一时,他必能冲出重围……
情势已不容穆鉴轲多想,他一咬牙痛下决断,对许惊弦大喝一声:“快回去报信。”挺刀反朝敌人杀去,此举无疑已将自己置于绝地。尚未接近受伤的士兵,猛然听到头顶响动,他并不抬头,一刀劈去,惨叫声中,一位身着当地百姓服饰的瘦小汉子从树上摔了下来,与此同时,穆鉴轲身下一轻,胯下坐骑已被密林中探出的一柄长枪刺中,人立而起,将他抛下马来。
许惊弦却是怔立当场,令他震惊的不是乍然的偷袭,而是敌军袭来的箭支中竟然没有一支射向他……他听到穆鉴轲下令,不假思索纵马奔出,敌人虽已围拢,却并没有人朝他攻击,似乎有意放他逃生。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受伤的那名战士正背靠大树喘息,不料头顶上一根半尺长的尖刺蓦然扎下,由他百会穴剌入,再从嘴里迸出,立时毙命。
另一名士兵听到同伴的惨呼,转身查看,却见一位身长不足五尺的侏儒由树叶中一闪而没,嘴角还噙着一丝残忍的冷笑,正惊疑不定时,猛然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疾速掠过他身边,冷光乍现。他拼力一刀劈去,未中目标,却觉自己胸□一凉,低头只瞧见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已端然钉在他的胸膛上,蜿蜒的血丝像一条灵动的小蛇般从匕首的血槽中渗出……战况惨烈,才不过几个照面间,四名战士先后阵亡,只剩下许惊弦与穆鉴轲。
穆鉴轲在地上打个滚,背靠大树,眨眼间十余件兵器由头顶、身侧、地底等各方位同时袭来,既有战刀、长枪、短匕、战斧等普通兵刃,亦有锥刺、铁盾、横槊、尖铤等中原武林极少见的奇门兵刃。他只能勉强挡过几记致命的袭击,身上立刻现出几道血痕。有几人面目扁平,皮肤粗糙,一望而知并非汉族人氏,或许是五槎国的高手。
穆鉴轲心知绝无幸理,置生死于不顾,只求多杀几个敌人,对再度袭来的兵器不避不让,狂喝一声,瞅准左首冲来的一人一刀劈去。却见那人冷哼一声,也不用兵刃抵挡,双掌疾合,竟以一双肉掌凌空夹住穆鉴轲的战刀。
穆鉴轲心头巨震,但见那人身材高大,一头乱发遮去半张面孔,散发出凛然杀气的两道目光阴寒如箭,正死死盯着自己。他用力抽刀,却是纹丝不动,心头一声暗叹,面对如此高手,纵然自己身上无伤,只怕也不是他十合之敌,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敌人……
穆鉴轲虎吼一声,弃去战刀,从怀中抽出贴身短刀,再朝敌人扑去。搏虎团的战士从来无惧战死,只会越挫越勇。忽听一声狂吼在空中炸响,一人一马直撞入战团之中,一个敌军闪躲不及,被战马铁蹄踹飞数丈,痛得满地打滚。
原来许惊弦本已逃出重围,但回头见到平日朝夕相处的战友刹那间死伤遍地,怒火在胸中炽烧,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如何先救出穆鉴轲,掉转马头重又杀了回来。
穆鉴轲大骂道:“你回来做什么?还不快滚!”
许惊弦全不理会,俯身将穆鉴轲拉上马来,双脚用力一夹,“木头”心知主人遇险,长嘶一声,奋力往林外奔去。敌人皆是步兵,只要能拉开距离,便有机会脱险。
穆鉴轲心知敌军全是高手,战马负着两人的重量速度大减,恐难逃生。他心一横,在许惊弦耳边大喊道:“你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别让兄弟们白白牺牲!”猛然一拧腰,竟又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许惊弦见穆鉴轲如此刚勇果决,更不愿弃他而去,明知此刻返回相救实为不智,却还是忍不住勒马回身。稍一犹豫间,忽听到一个低而沙哑的声音道傻小子,还不快回去报信。“这是内功高手传音入密之术,声音却极为熟悉。他目光扫处,敌军那领头者乱发披肩,正是日哭鬼。
许惊弦恍然大悟,丁先生曾说过在必要的时候给他立功的机会,甚至牺牲一些人保证他立下军功,从而获得混入中军的机会……怪不得敌人不但不朝他进攻,反而放他逃生。可是,若现在回去报信,明将军大军顷刻即至,他又怎么忍心陷日哭鬼于险境之中?
只片刻的工夫,数名叛军再度把穆鉴轲围住。许惊弦知道日哭鬼为保证自己独立军功,必置穆鉴轲于死地。眼见穆鉴轲拼力砍倒一人,亦同时受到几处重击,鲜血四溅之时犹对着他大声吼道:“快走,来生我们再做兄弟!”
听到这个曾经那么轻视自己的人叫出这声“兄弟”,许惊弦脑中一热,再也顾不得许多,狂啸一声,再度放马冲过去,掌中显锋剑已然出鞘,剑锋闪处,数件兵器齐断。穆鉴轲连中数招,早已神智不清难辨敌友,一刀又朝许惊弦劈来,但已是强弩之末,软绵绵的全无劲道。
许惊弦夺过穆鉴轲的战刀,拦腰抱起他放在马鞍之上,反身又朝林外冲去。那些叛军皆得日哭鬼号令,只对他虚张声势,并不下杀手。反倒是日哭鬼见许惊弦执意相救,唯恐穆鉴轲生疑,一掌朝他拍来,掌至中途,忽然眼前一花,已被一道灿若烈阳的剑芒罩住全身,而那剑芒中心偏又冷若千年寒冰,霸道至极。日哭鬼大惊之下急忙撤掌后跃,方才避开那冷热交集的诡异剑芒。若非许惊弦最后关头及时收手,这一剑必会将日哭鬼的手腕斩断。
日哭鬼不料昔日的顽皮少年武功高明如斯,既惊且喜,挥臂止住手下的追击,望着许惊弦远去的背影,低低叹了一声。
穆鉴轲左臂受到钝兵器重击,已然折断,腰背上无数伤口,最致命的是腹部一记刀伤,被生生割开一道半尺长的口于,内腑隐约可见。
许惊弦见他浑身浴血,连点几处穴道根本止不住血流,再不得到及时救治绝难活命,驰马往军营狂奔,口中喃喃念道:“木头,木头,快跑啊。”
穆鉴轲无力地翻翻白眼,笑骂一声:“见鬼,现在我还跑得动么?”话音未落,咯出一大口鲜血,终于昏了过去。
一路急奔赶回军营,远远望见一名将官,许惊弦顾不得行礼,对他大叫一声:“侦骑营汇报,下游十里处有化装成百姓的敌军,人数约有百名……”也不等那将官回答,带着昏迷不醒的穆鉴柯直奔军医处而去。
军医处靠近战场半里,由十余座帐篷临时围成一片营地。许惊弦急急赶来,抱着穆鉴柯直闯入营:“大夫,快救救他……”突然一怔,但见营地中密密麻麻摆放着数百张行军床,每张床上都躺着流血的士兵,角落上是数排蒙着白布的尸体,还有许多伤兵分不到床铺,只能在地上痛苦地号叫辗转。残缺的肢体、血腥的味道、垂死的呻吟集结在一起……像是人间地狱。
决战尚未开始,伤亡已然惊人。或许对于数十万大军来说,这只是极少数的伤亡,但对于每一个身临其境的人来说,那都将是终生难忘的凄惨一幕。这一刹那,许惊弦才真正体会到战争的血腥与残酷,那是当权者争名夺利的竞逐赛场,也是死神永不缺席的饕餮盛宴。
许惊弦拦住一位军医:“大夫,请快着手救治他。”
军医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穆鉴轲的伤势,淡淡地道:“伤得太重,回天无术,救不了了。”转身往另一位伤兵走去。
许惊弦大急,一把揪住军医:“医者仁心,怎可见死不救?”
军医叹道:“不是不救,是救不了。”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救不了?”军医瞪他一眼,置之不理。
许惊弦强压怒气:“这位是侦骑营的穆统领,你一定要救他。”
军医指着帐中无数伤兵道:“这里只有伤者,没有将官。”
许惊弦还想再劝说,旁边一人上前推开他,不耐烦地道:“你不要在这里碍事,再不走我就叫卫兵了。”看来是管理军医处的医官。
许惊弦大怒,手按剑柄道:“你到底救还是不救?”
医官视若不见,大声道:“来人,把这个疯子赶出去”
几位士兵应声赶来,许惊弦一咬牙,手臂轻挥处,几名士兵皆是手腕一麻,已被剑鞘击中,刀剑砰砰落了一地。
锵然一声,显锋剑已然出鞘,雪亮的剑刃直抵在那位医官的咽喉处,许惊弦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救是不救?”
明将军治军极严,从未有人敢如此当众闹事,一时众人都怔住了,不知应该如何处理这场面。那医官见许惊弦眼神凛然,状如痴狂,暗忖若不是从他意只怕真会被一剑杀了,颤声吩咐道:“还不快去救他。”几位军医无奈接令,把穆鉴轲抬到一边,着手施救。
一旁的伤兵七嘴八舌道:“混小子,有本事杀几个叛军,到这里逞什么威风?”“等着受军纪处置吧……”“侦骑营算什么,老子冲锋营死了三十多个兄弟了……”“我看他是个重情义的好汉,拜托大夫,可一定要救下那个人啊……”“统领的性命要救,士兵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么……”不屑者有之,鼓励者有之,不一而足。
许惊弦对周围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显锋剑尖始终抵在那医官的咽喉要害处,目光只盯在穆鉴轲身上,诚心诚意地祈祷他能恢复过来。尽管穆鉴轲曾对他抱有极深的成见,彼此间不无怨意,但误会消除后感情见厚。而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许惊弦亦知道穆鉴轲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将官,敬他为人耿直坦荡,不知不觉吧他当兄长一般亲近。所以拼得受军纪处罚,也决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不治身死。
可是,当接触到周围或淡漠、或哀求、或轻蔑、或钦佩的目光,他的心中翻江倒海,难以平静。此举或能救穆鉴轲一命,但也会因此耽误其他伤员的治疗时间,甚至害无辜者送命……他无意再去评判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只觉全身疲累至极,心底无比痛恨这场战争。
帐帘一掀,几人大踏步而入,霎时帐中静了下来。许惊弦抬头望去,正迎上明将军那一道威严的目光,顿时入中刀枪。一震之下,掌中显锋剑已垂了下来。
明将军正在前线督战,忽闻军医处有人闹事,还道是士卒哗变,所以匆匆赶来。恰好看见许惊弦剑指医官,逼着救治穆鉴轲的这一幕。
有人低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明将军冷冷吐出两个字:“绑了。”
刹那间,许惊弦脑海中闪过不顾一切刺杀明将军的念头。他自知此次违纪后果极其严重,纵是斩首示众亦不为过,与其束手就擒倒不如拼死一搏……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尽管他现在武功大胜往昔,但也绝非明将军的对手,行刺失败绝无生还之望,唯有赌一把性命,当即抛下显锋剑。
明将军的两位亲卫走上前去,一左一右邦起许惊弦。
明将军瞪着他,面色阴沉:“知道我为何绑你么?”
“属下为救统领扰乱军医处秩序,有违军纪,理当受罚。”
“你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许惊弦缓缓道:“属下曾在心头立下重誓,决不会再让自己的亲人朋友死在自己的面前……”
他还曾立下另一个重誓,一定要杀死明将军替林青报仇!
明将军微微愕然,望向周围的伤兵:“大家说,他的做法值得原谅么?”
周围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有人开口试探地道:“将军,不要处罚他了,就让他去战场杀敌吧……”此话引来众人附和。许惊弦的做法虽然不妥,但他营救战友之举却博得了大多数战士的认可。
明将军颔首,淡淡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责二十军棍。”
军令如山,众人不敢再求情。当下有人按住许惊弦,不由分说打了二十军棍。虽然执棍用刑的军师对他颇有同情之意,但在明将军面前谁敢藏力?等二十记军棍打罢,许惊弦早已皮开肉绽,痛的呲牙咧嘴。
明将军直视许惊弦双眼:“你服气么?”
许惊弦唯恐被他认出自己,避开目光:“属下心服口服。”
“口是心非!”明将军大笑,“我且问你,你可懂医术?”
许惊弦还道明将军要借机折辱自己,闷着气摇摇头。
明将军道:“战时讲究效率,如果为了救治一位濒死的重伤员,而放弃另外数名更有治愈希望的伤者,殊为不智。医者对伤势有专业的判断,任何人也无权干扰,”
许惊弦忍不住分辨道:“穆统领是当年搏虎团的战士,又身为侦骑营统领,他的一条性命足抵得上数人……”
明将军大手一挥,截断许惊弦的话:“对于高级军官的抢先救治,是从全军的利益出发,而不是源于任何私人的理由。莫说是穆统领,就算是我本人受了伤,也必须听从军医的安排。”他环绕四周的军医与伤兵,手指帐前“军医处”三个字,决然道:“在这里,没有人情,没有军职,每一名伤员都是为国尽忠效命,无分高低贵贱,一视同仁。只要置身于这个营帐里,所有的伤员都有资格受到与我相同的尊重,得到相同的照顾!”
众伤兵齐齐动容,明将军这番话既是对他们的最高褒扬,也是对他们最大安慰,足能比得上世间任何灵丹妙药。刹那间每个人都忘记了自己的伤痛,高声呐喊以表心态,恨不能立刻奔赴战场,奋勇杀敌……他们愿意为这样的统领流血牺牲拼尽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