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常-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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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机敏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盯着张来的眼睛,慢腾腾地问:“你在叫我吗?”
张来结结巴巴地说:“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个疯子?”
“有哇。”
“他在哪儿?”
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说:“在那边。”
张来相信他就是那个疯子,为了逃避他,张来立即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在柽柳中朝前走,一边回头看。那个人没有追上来。他的心一点点放下来,可是天更阴了。
走着走着,那个人突然在张来的前面出现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好像正等着张来。他空洞的双眼没有一丝精神,的,看着张来,一眨不眨。
“你!”张来倒吸一口凉气。
“你快疯了!”他用一种类似小孩的声音,飞快地说。
张来转身仓皇而逃。
张来没有滑倒,也没有被柽柳刮伤……
失 常(7)
有人说:“你怎么回来了?”
张来抬起头,看到刚才那个人出现在一丛柽柳后,张来只看到了他的上半身。
张来忽然意识到:虽然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其实是两个人!
他陡然站住脚。
“你刚才看到了我,是吗?”那个人冷冷地问。
“……你是谁?”
“我是他的魂儿。”
张来的心像口哨里的响球一样惊恐地四处乱撞起来。
那个人叹着气,慢慢闪出来——他竟然像影子一样走在水面上!
“他把我丢了……”他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地走向张来,直到站在他面前。
张来呆呆地看着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竟然发现自己也站在水面上——他一直在水面上奔跑!
那个人淡淡地说:“没什么奇怪的,你也是个魂儿。”
张来相信每个人都是由躯体和灵魂两部分组成。他也相信,是他的魂儿在和那个精神病的魂儿对话。
因为,他是在“神游”——做梦。
张来到父母那里住了三天。
离开家之前,他关掉了那个诡怪的手机,把它塞进了木柜。
他父母都从评剧团辞职了,开了个“小脚丫文艺班”。他们招了十几个孩子,教他们识谱、弹电子琴、跳舞、唱歌。
“小脚丫文艺班”租的是教师进修学校的两间房子,在小城中心。平时,父母就住在那里。
张来家里没电话,那里有。
每天吃过晚饭,孩子们就来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鸟儿一样动听。他们走了之后,一下就显得冷清了。
他睡在教室里,打地铺。
母亲问他:“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住了?”
他谎称:“这几天,我等一个重要的电话,一个朋友从加拿大打过来的。”
这几天他一直没有睡好,总觉得手机里的那个男人正在四处寻找自己,他的眼睛绿绿的,像一匹狼。每次睡下之后,只要电话一响,他就会吓一跳。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细心的母亲看着他的脸说:“张来,你这些天好像有什么心事。怎么了?”
粗心的父亲埋头吃饭。
张来说:“没怎么。”
父亲乜斜了他一眼,说:“我早看出来了,他肯定有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母亲又问。
“别问了,真没事。”
说完,张来放下碗筷,走进了孩子们的教室。
母亲跟着他走到门口,轻声说:“有什么事你就说,不要憋出什么病来。”
“你别烦我了。”
母亲静静看了他一阵,无声地关上了门。然后,他就听见她跟父亲在外屋“嘁嘁嚓嚓”地小声说着什么。
第二天是个阴天,整个世界变得暗暗的,竟然显得陌生起来。
张来朝天上看了看,黑糊糊的天就压在他的头顶,太近了,有一种巨大的压抑感。没有电闪雷鸣,不见一滴雨。天就那样低低逼视着他,毫无表情,毫无答案。
他一直朝城南走去。
他要去见见他。他的魂儿和他的魂儿对过话。
现在,他破釜沉舟了。
他走过县城正中心的十字街,走过热闹的商场、酒店、宾馆,马路两边渐渐变成了一排排小卖店、小饭馆、小旅店,房子越来越低矮,招牌七扭八歪。
人越来越少。
他慢慢出了城,路边是郊区农民种菜的暖棚,还有一家已经停产的化工厂,它的大门紧紧关闭,里面一片冷清。残垣断壁的四周长满了柽柳。
又走出了很远,他看见了一家敬老院,门口坐着三个老头,他们互相并不聊天,就那样望着他,眼光木木的。
过了敬老院,就是一望无际的南甸子了,看不到一个人。
他的脚步一点点慢下来。
回过头,敬老院都离他很遥远了。在这里,风强硬起来。
柏油路不再像街里那样宽广,平整,变得很窄,而且凸凹不平,有零星的牛马羊粪。朝两旁望,一丛丛的柽柳,毫无生气。一个个死水泡,给人的感觉像固体的,那怪兮兮的绿色让人恶心。
他对自己说:想一点光明的事吧!
也是我走道摇动,玉佩儿响,咿呀儿呀,惊动张先生,懒读文章,咿呀儿呀……
忽然,他想到:那次聚会,隽小为什么突然返回来,问自己手机是从哪里来的呢?也许,她知道什么内幕?
天色越来越暗淡,他不知道太阳的位置,估计离地平线不远了。
梦中的场景浮现在他眼前:一个人在暗绿色的水面上漫步,一边走一边用手拄着下巴在沉思……
一群黑黑的乌鸦飞起来,它们在黑黑的云朵下不停地叫:“嘎——嘎——”好像在指引他什么。
他下了公路,朝柽柳深处走去。
这里很潮湿,天上的云朵也很潮湿。他的双脚沾满泥巴。
走着走着,他突然看见一个人在水泡前端坐。他吓了一跳,停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静静观察他。
他怀疑,他梦游时撞上的就是这个人。
这个人手里握着一根柽柳枝,在水泡上高高地举着,好像在钓鱼。可是,那柽柳枝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失 常(8)
终于,张来朝他喊了一声:“!——”
他转过身,看了看张来,冷冷地说:“你把她吓跑了。”
张来试探地朝前走了两步,小声问:“你在钓什么?”
他四处看了看,然后神秘地说:“我在钓隽小!”
张来愣了一下,说:“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快疯了。”
8 巧 合
张来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下来。
他猜测,南甸子的这个人是个假冒的精神病,给他打电话的人就是这个人!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样干为了什么?
我说过:千万别以为每个正常人都是正常人。
我是不是一个精神病呢?你不要轻易下定论。
也不要以为每个精神病都是精神病。
这些话是本书重点,希望你多看几眼,书读完了,你会深有感触。
但是,你别以为从这些话里就能找到谜底,那是不可能的。
张来没有回家,他来到那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打电话。他想再问问老赵头那个精神病的事。也许老赵头了解他,说不定他还知道他跟隽小的关系。
粥店有两个人在吃饭,大概是民工,吃得满头都是汗,“唏里呼噜”地响。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柜台里,她在看一本杂志。她身后酒架上只有一种酒。那酒叫“红铜白”,本地产。
这些都是张来从窗外看到的。
那个电话摆在粥店的窗外。
他拿起电话,拨号。没有人接听。老赵头可能出去了,但是,他不会走远。
他又拨,一边等待一边闲闲地看那个电话机。电话机上贴着一块脏兮兮的白胶布,上面写着这个电话的号码。
4343221。
接着,他抬头看那两个民工的吃相……就在他抬起头之后,突然回过神来——4343221!
他一下就傻住了:那个人用的是粥店的这个电话!他就在自己家附近!
他放下电话,疾步走进粥店,来到那个看杂志的女人面前,急急地问:“大姐,我跟你问个事……”
“什么事?”
“几天前,有没有一个人半夜在你这里打过电话?”
“半夜经常有人来打电话,都是附近歌厅的。”
“有没有一个像精神病的人——头发长长的,很乱!”
“没有。”
“那有没有一个声音像小孩的人?”
“也没有。”
……张来回家了。
楼梯没有灯,很暗。他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很响。
自从这个古怪的手机出现之后,张来家一下变得阴森起来。他离它还有几十阶楼梯,却感到一股腐朽之气已经从门缝溢出,顺楼梯流淌下来。
他推开门,首先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那个手机静静地放在茶几上。
他感觉它刚刚还在房间里做着什么,他进门之后,它立即摆成了现在这种静态。
他拿起它,下了楼。
这些天一直关着机,他相信,只要他一开机,很快就能接到那个人的电话。
他下了楼,躲在那个小花园的一个长椅上,隔着草丛可以看见那个粥店。然后,他开机了。
小花园里只有两个老头在聊天,他们在这阴沉的黄昏说着国家大事,美国卡特里娜飓风、中欧签署合作文件、巴格达踩踏悲剧……
他一边听一边监视那个公共电话。
4343221。
天越来越黑,他看不见那两个老头了,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最后,连说话声都听不到了,因为他们已经回家。
四周越来越安静,大家都回家了。
有人向粥店的公共电话走去了——不过,是个小姐,歌厅的小姐,她浓妆艳抹,一百米之外张来都闻到了她的香气。
“喂,张老板吗?我这里没什么生意,你怎么不来呀?”
小姐在那里磨叽了很长时间,才一摇三晃地走了。
从此,再没有人走近那个电话。
张来的眼睛都望酸了。看看表,23点15分。午夜越来越近了!
粥店已经没有了顾客,里面空桌空椅,荧光灯亮得有气无力。风本来已经停了,这时候又刮起来。
张来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那个黑影开始并没有走向公共电话,他急匆匆地从粥店前经过。当他走过那个电话十几步之后,猛地停住脚,退回来,慢慢走向了那个电话。
是这个黑影提醒了张来,此时已是零点!他的眼睛一下就射出光来。
当然,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他背朝着张来。
他慢慢地拿起电话,拨号……
张来手中的电话果然响起来!他一惊,差点把它扔到地上。
他没有接。
“嘟——嘟——嘟——”
他盯着那个公共电话前的那个背影。他一直拿着电话在等。
“嘟——嘟——嘟——”
张来起身出了小花园,朝他跑过去。
手机还在响。
那个人还在等。
张来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他站在了他背后。
这个人失望地放下了电话。张来手中的电话也停了。
失 常(9)
他慢慢转过脸来。
张来看到的竟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脸。
他看见了张来,同样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就住在旁边啊。”
他想了想,似乎恍然大悟:“噢——就是。”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出来买点米。”
“你在给谁打电话?”
“我儿子。刚才我出来时,叮嘱他替我看大门,我怕他离开。”
“他挺听话的。”
“你出来吃夜宵?”
“不,我也来打电话。你还打吗?”
“不打了。我得赶快回去。”
“再见。”
“再见。”
老赵头拎着半塑料袋大米,转身走了。
张来站在那个粥店门口,一直看着他。斑驳的灯光照着他的背影,他越来越远,但是一直没有回头……
是他!
是他?
当老赵头快要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时,张来机敏地转过身来,闪进了粥店。他猜测,在他看不见老赵头的时候,老赵头就该猛地转过身来了。
他从窗子里拿起电话,按了一个重拨键:“嘟——嘟——嘟——”
手机竟然没有响。
他看了看电话上的显示——不是手机号码,是剧团收发室的电话。
老赵头真是给他儿子打电话?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张来一直拿着电话听:“嘟——嘟——嘟——”
终于有人接了。
“响什么!”里面传出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还有点口齿不清。他不是对张来吼,而是在对话筒吼。他是老赵头的痴呆儿子。
为什么这个手机在老赵头拨电话的时候偏偏响起来?
为什么他放下了电话,这个手机就不响了?
为什么老赵头偏偏要到这个粥店来打电话?
张来回到家中,越想这件事越觉得蹊跷。
9 另一起案件
想不清楚的事先挂起来。
现在,我讲一起震惊全县的凶杀案。
实际上,这个案件跟这个故事关系不大,甚至毫无关系,我之所以写它,是因为它好像跟这个故事有关系。
两年前,有一个叫赵景川的变态杀人犯,流窜到了隽小的老家——红铜县向阳乡一带。他专门杀精神不正常的人,邻县已经有三个死在了他手中,他们都是被锛子砸死的,分别死在桥洞里、建筑工地上、荒草中。
他把那三个蓬头垢面的疯子和傻子杀死之后,给每个人都理了发,洗了脸,举动极其恐怖。
警方已经张贴了通缉令。
谁都想不到,这天中午,向阳乡供销社书记贾德的老婆被人杀了。这个女人平时疯疯癫癫的,不过,她从来不出门,在家中梳头洗脸化妆,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然后就一天天地照镜子。
她就是被锛子砸死的。
当时,关于那个变态杀人犯已经来到向阳乡的消息,还只是个传闻,而贾德家的血案肯定了一个事实——他确实已经来了!
大家都惊恐起来。
可是,三天之后,真正的凶手就被抓到了,却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他竟然是贾德老婆的亲外甥!
贾德老婆的娘家一共姐七个,她是最小的,因此,她的外甥像土豆一样多。
她三姐的男人早早去世了,留下两个孩子,老二叫黄二奎,最不争气,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又不愿意种地,天天东游西逛,偷鸡摸狗。
虽然是亲戚,但由于他不务正业,贾德从来不愿意答理他。
黄二奎却赖皮,他经常趁贾德不在到七姨家借钱来。贾德家是所有的亲戚中最富裕的。不过,他每次都碰一鼻子灰。
这一天,贾德上班了,女儿上学了,只剩下贾德老婆一个人在家,黄二奎又来了。
他进了门就笑嘻嘻地叫了一声:“七姨。”
他的手一直藏在背后的衣服里,那里藏着一个锛子。锛子是削木料的工具,柄和刃具垂直呈丁字形,刃具扁而宽。字典上说:使用时向下向里用力。
贾德老婆正对着镜子描眉。
黄二奎站在门口,朝外面看了看,然后说:“七姨,你有没有钱?”
“没有。”贾德老婆还在描画,并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