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周德东-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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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姚三文精神崩溃了。
他像梦游一样,准确地找到绳子,深更半夜离开学校,一个人爬上北山,钻过那条隧道,来到让他最恐惧的那棵树下,把绳子挂上去,然后吊在了脖子上……可以肯定,如果姚三文理智清醒,是不会这样做的。那么,是谁勾了他的魂?
当然是那个叫吴小美的女人。
吴小美到底是谁?
尹学军觉得晓晓最可疑。最近,她总是试图接近尹学军,从表面看,她好像喜欢上他了,甚至和姜春梅还有争风吃醋的意思,但是,尹学军却认定这一切都是假象。
这天晚上,尹学军莫名其妙走进了那个恐怖的山谷。
天上有昏暗的月光,山谷里到处都黑糊糊的。草很高,很硬,他走在里面有些艰难。风不大不小,刮得树木“哗哗啦啦”地响。
尹学军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梦游。如果是梦境,就说明他还在床上;如果是梦游,就说明他真的来到了这个山谷……
他还怀疑自己变成了姚三文,已经失魂落魄,被一种诡异的力量牵到了这里。
他只清楚一点:这一次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他抬头朝山坡顶上望去,恍恍惚惚看到一个黑影。再仔细看,发现那个黑影正朝他走下来!
他傻住了。
黑影很高,高得令人惊异。
他一点点看清,对方是个男人,他穿着墨绿色上衣,黑趟绒裤子,像跳芭蕾舞一样,用一双脚尖走路。
他走到尹学军面前,站住了。在诡谲的月光下,他的脸呈铁青色。他粗声粗气地问:“你看到一块石头了吗?”
尹学军呆呆地摇了摇头。
他在草地上扫视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去,一边朝山坡上走一边继续寻找。令人惊骇的是——他的背面竟然是晓晓的脸!同时,他变成了女声,颤巍巍地说:“你要是看见了,告诉我一声啊。”
……尹学军一下睁开了眼睛。
虽然四周的环境是寝室,但是他的心境还沉陷在噩梦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忽然,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到那个山谷里去,把那块石头找到,搬回来!
这样想着,他就慢慢坐起来,穿好衣服,下了地,轻轻朝门口走去。
虽然隔着蚊帐,但是他听得出另两个同学都在酣睡着,其中一个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那是个穷鬼……钥匙藏起来了……你哭什么……”
出了门,他无声地把门关上,然后轻轻下楼……
此时,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那个姚三文了。可是,他必须找到那块石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现在,它成了尹学军心中最黑暗的一部分,越想越害怕。他感到自己要疯了……
他决定偷偷把那块石头搬进学校来,摆在路边。
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学校里人气旺盛,天天浸染它,时间久了,也许它就不会那样阴邪了;二,他天天都可以看见它,慢慢会削减对它的恐惧;三,学生们不知道真相,很多人会坐在它上面,那样的话,说不定晦气就分散了,就冲淡了……
深更半夜,尹学军奔向北山。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精神已经有点走板了。
三里山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面对黑洞洞的隧道,他抖了一下,最后还是跨了进去。隧道里黑得不见五指,他伸出手,摸索着朝前走。脚下坑坑洼洼,他走得踉踉跄跄。
突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毛烘烘的活物,它猛地飞起来,接着,很多很多的活物都“呼啦啦”飞起来,声音惊天动地。
尹学军急忙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他猜测,隧道顶端倒挂着无数蝙蝠,蝙蝠就是会飞翔的老鼠。
过了好长时间,它们才静止下来。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蝙蝠和尹学军都是瞎子,但是它们有超声波。
尹学军走得更小心了。他担心走着走着,陡然撞到一个倒挂的死尸身上。
谢天谢地,他走出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山谷,朝黑糊糊的山坡上望了望。
姚三文被警察拉走了,山坡顶上,已经没有死尸。但是,那棵树还在,它又粗又高,叶子密密匝匝,深不可测,就像一个人茂密的头发……
他收回目光,走进了山坡下那片草丛,蹲下身,四处摸那块石头。渐渐地,他瞪大了眼睛——那块诡秘的石头不见了!
他慢慢直起身,感到一股寒意穿透了骨头。
第二天,尹学军没有去上课。
他发烧了,感到身子越来越轻,似乎飘了起来,最后,吊在了那根晾衣绳上。那根晾衣绳一头系在窗户上,一头系在门框上。他吊在上面,居高临下,轻轻悠荡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感到自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孟胜利走进来,他走到尹学军的蚊帐前,朝里面看了看,说:“你退烧了吗?”
“好了点……”尹学军说。
“给,泰诺林。”他说着把一瓶药掏出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谢谢你。”
“我还得去上课,你快喝了吧。”
孟胜利说完就走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上。房子里安静下来。太静了,反而嘈杂起来,另一种声音缓缓泛起,那是尹学军耳朵里的声音。他的身子又一次飘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开了,张古和孟胜利下课一块回来了。孟胜利一边把本子塞进枕头底下,一边拿起饭盒,说:“尹学军,你生病了?”
他倦倦地说:“还在高烧。”
“那得去诊所打吊针。”
“你不是给我买药了吗?一会儿我吃点就行了。”
孟胜利愣了愣:“我没给你买药哇!”
他也愣了:“刚才你没回来?”
孟胜利说:“没有啊。”
他打了个寒战,大声说:“你刚才明明给我买了一瓶泰诺林!”一边说一边朝床头柜看去,床头柜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
他张大了嘴。
孟胜利和张古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孟胜利走到他的床前,说:“你是烧出幻觉了,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我挺挺就能过去,你们吃饭去吧。”
孟胜利看了看张古,说:“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们给你打回来。”
“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怎么行!”
“那你们就给我打回点米粥吧。”
孟胜利和张古走出去之后,宿舍里又剩下尹学军一个人了。他努力回想刚才孟胜利一个人进屋的情景,回想他的一举一动,越想越害怕……
孟胜利分明回来过一次,他还走近了自己的蚊帐,把一瓶药放在了床头柜上,那不可能是幻觉!
门被推开了。
尹学军立即望过去,看见孟胜利轻轻走进来。尹学军不知底细,只有直直地盯着他。
“好没好点?”孟胜利一边说一边蹲下身,伸手在床下掏什么。
“好了点。”
“我取个东西。”孟胜利又说。
尹学军想问他:“刚才是不是你给了我一瓶药?”但是,他没敢。
孟胜利好像拿出了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然后退了出去。
尹学军盯着门板,使劲地想——这个孟胜利是不是幻觉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的身子再次飘起来时,门被敲响了。宿舍里的学生都去吃饭了,楼道里静极了,那敲门声显得很清脆。
他轻飘飘地落到了床上,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是我。”
尹学军的头脑一下变得十分清醒了,就像窗户上不太透明的玻璃突然被打碎。他猛地坐起来,撩开蚊帐,说:“你找谁?”
“请问,尹学军在吗?”
“我就是。”他一边说一边下了地。他站起来时,感到一阵昏眩,差点摔倒。
门轻轻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孩走进来。她头发直直的,穿着一件刺绣白色衬衫,一条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旅游鞋,挺文气的样子。
尹学军不敢肯定这个女孩是不是一个幻觉。他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打量了一下尹学军的脸,说:“你是……尹学军?”
“是。”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尹学军的头皮一下就炸了:“你是……”
“我是吴小美。”
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剪掉了蒙在脸上的长发,收回了吐出来的长舌,在苍白的脸上涂抹了血色,找上门来了!
她见尹学军不说话,又问:“你找我干什么?”
“我……曾经在三棵树上见过你的……名字,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你这个人,所以……”
她低下头,似乎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有一个老电影,叫《海市蜃楼》,你看过吗?”
“……没有。”
“讲一个男人,在海市蜃楼里看到了一个异族女孩的影子,于是就千里迢迢到沙漠去寻找她……你总盯着我干什么?”
“噢……”尹学军赶忙把眼睛移开了。
孟胜利他们吃饭应该回来了,可楼道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我可以坐下吗?”她说。
“噢,你坐。”
她径直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了。
尹学军想了想,问:“你是哪里人?”
“我生在凤黄县,读小学时,我家搬走了,搬到了赤水县。”
“谁对你说我在找你?”
“我的一个小学同学。”
“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
两个人的对话干巴巴的。
尹学军说:“你喝水吧?”
她说:“谢谢。”
尹学军拿起一个纸杯,给她倒水。他走到饮水机前,突然转过身来,低声问:“——你是不是死了?”
她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说什么?”
尹学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是不是……死了?”
“你怎么这样说话!”她尖叫起来。
“因为那三棵树上都刻着——吴小美之墓。”尹学军盯着她的眼睛说。
她慢慢垂下眼帘,过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明白了……一定是他干的!”
“谁?”
“我小学时的一个同学。”
“他叫什么?”
“葛冬。”
“葛冬?”
“你认识?”
“他父亲是不是一直蹲在监狱里?”
“对,他就是因为这个对我家怀恨在心的。”
“跟你家有什么关系?”
“他爸爸就是被我爸爸抓起来的。自从他爸爸进去之后,他就变坏了。我和他在一个班,他就坐在我后面,总害我,不是在我的书包里塞蛇,就是把我的作业本偷走烧掉,为此,我经常哭鼻子,直到我家搬走……”
那树上的字原来是葛冬小时候刻的!
尹学军还是有点不相信,他放下纸杯,说:“你跟我来。”
“干什么?”
“你来就知道了。”
尹学军一直把她领到楼道口的电话前,对她说:“我给葛冬打个电话,当面对质一下。”
她突然说:“不,我不想跟他说话!”
“那我就不会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吧。”
说完,她就从尹学军身旁走了过去,“噔噔噔”地下了楼,一直没有回头。
宿舍楼里又恢复了安静。
孟胜利和张古他们还没有回来。尹学军发了一阵子呆,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葛冬的学校。
“葛冬在吗?”
“他在上解剖课。”
“麻烦你给叫一下。”
“你是谁呀?”
“我是公安局。”
“……你等一下。”
过了几分钟,葛冬跑来了。
“喂?”
“葛冬,我是尹学军。”
“是你呀,有什么事?”
“我见到吴小美了。”
葛冬愣了一下:“哪个吴小美?”
“你的小学同学。”
“我的小学同学里根本就没有叫吴小美的!”
“可是……”
葛冬突然警觉起来:“尹学军,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尹学军像触了电一样哆嗦了一下,幻觉!
他呆呆地放下电话,想了想,朝楼下走去。
姜春梅迎面走上来,她看见了尹学军,停下来问道:“听说你发烧了?”
他盯着姜春梅,冷冷地问:“你是真的假的?”
姜春梅说:“你说什么呢?”
他双眼迷茫地说:“葛冬说我出现幻觉了……”
姜春梅说:“他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
尹学军不再说什么,从她身旁走了下去。
她回过身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出去买衣服。”
“我陪你去吧?”
“不用。”他头也不回地说。
他出了学校的大门,一直来到凤黄县中心商场,在服装区转来转去,终于选中了一件墨绿色上衣,一条黑趟绒裤子。
吴小美考上了一所水利专科学校,现在,她在市里念书。
她请了三天假,带着同寝室的两个女生,专门回到凤黄县玩。那两个女生一个叫王枞,一个叫周晨。
昨天,她们三个一起去了南山,今天一早,她们又来了北山。
她们钻那个隧道的时候,都有点害怕。王枞在前,吴小美在中间,周晨在后,三个女孩手拉手一起走。隧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三个人杂沓的脚步声。
周晨突然说:“王枞……”
“怎么了?”
“后面……”
“后面怎么了?”
“我感觉后面好像有个人……”
三个人都停下来。听了一会儿,隧道里死寂无声。
“胡说,这地方不会有人。”吴小美说。
周晨就不再说什么了,三个女生继续走。
王枞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小声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吴小美说:“前面那片山谷很美的。”
三个女生终于走出了那条隧道。她们顺着那条羊肠小道走下去,花越来越多了。三个女生每个人都摘了一大抱。最后,她们来到那片平展的山坡上,坐下来。
吴小美开始编花环。她说:“小时候,爸爸领我来过这里,我记得,他还给我捉过一只刺猬。”
周晨四下张望着,最后,她的眼睛停在了山坡顶上。
“你看什么呢?”吴小美问她。
“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窥视我们……”
“你是疑心生暗鬼。”吴小美说。
“你们听……”
三个女生竖起耳朵听,空旷的山谷里果然传来凿什么的声音,慢悠悠的:“咚,咚,咚,咚……”
王枞惊慌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砍树。”吴小美说。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渐渐消失了,山谷里恢复了寂静。
“蝴蝶!”王枞说。
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飞了过来。王枞和周晨同时爬起来,去抓它。
吴小美没有动,依然编她的花环。
很快,她就把花环编成了。她刚刚把它戴在头上,就看到一块东西从山坡顶上滚下来。最早她以为是一只兔子,渐渐看清那是一块石头,它磕磕绊绊地滚着,终于被一丛蒺藜挡住了。那丛蒺藜和吴小美只有几步之遥。
她走过去,踢了它一脚,它就继续滚下去了。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警觉地朝山坡上看了看。那只蝴蝶朝山坡上飞去了,王枞和周晨穷追不舍,已经跑出很远。
“别追了!”她喊道。
王枞好像根本没听见,还在用纱巾一下下地追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