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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斗宴-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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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徐叔这么一说,众人心中都已明了:他肯定是见赌期将尽,扬州城内无人可胜姜山,而“一刀鲜”又迟迟不露面,这才孤注一掷,假冒“一刀鲜”,用河豚鱼这种特殊的原料和姜山作最后一搏。

徐丽婕想到刚才父亲和姜山比试时的情景,不禁心中后怕,上前拉着父亲的手,半心疼半埋怨地说:“爸,您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险,拿生命去当赌注呢?”

徐叔看看女儿,说道:“留不住这块匾,一笑天的招牌也就垮了,你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那我还有什么?多活几天,少活几天也无所谓了。”

徐叔话语中明显带着赌气的成分。徐丽婕心中一酸,知道父亲这么选择,多少和自己要离开扬州一事有关,不禁又愧又虑,说话的声音也透出了哭腔:“爸,您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是要让我负疚一辈子么?”

徐丽婕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徐叔也触动了心弦,觉得自己的话确实有些过了,于是柔着语气找了个台阶:“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么做多少还有获胜的希望,总比看着别人把牌匾带走好吧。”

“那您得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了。”

“好,我答应,我答应。”徐叔满口应着,眼角渗出一丝笑意。心中暗想:即使女儿以后不在自己身边,至少她心中是有这个父亲的。

早有侍女加了座椅,父女俩紧挨着坐下。他们的注意力也象在场的其他人一样,此时全都集中在了姜山和沈飞的身上。

自从来到“一笑天”酒楼之后,除了为徐丽婕接风时的那道“波黑战争”之外,沈飞从没做过一道菜,大家也一直认为,沈飞根本不会做菜。

现在大家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错误。早在八年前,沈飞就已经是横扫京城的绝顶刀客了。

而今晚姜山和“一刀鲜”之间的这场颠峰对决,看起来此时才是刚刚拉开了帷幕。

姜山看着沈飞,沈飞也在看着姜山。

两人都默不作声,也许他们此时都想到了很多事情。

终于,还是姜山首先打破了沉默:“沈飞,‘一刀鲜’,我苦苦钻研了八年的厨艺,就是为了和你相遇的这一天。”

沈飞淡淡一笑:“我知道。”

姜山也笑了:“可是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沈飞点点头,的确,他们现在的神态和语气,完全不像是有着两百多年传代恩怨对立者,你如果在场,只会觉得他们是朋友,而且是那种相识多年,心心相印的朋友。

所以姜山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问:“我们之间的这场比试,究竟该如何进行呢?”

沈飞没有回答,他又在看挂坠上的照片。那照片把他带回了八年前,他突然觉得姜山和八年前的自己很像:厨艺都是登峰造极,为人处事傲气十足,而且对“烟花三月”的秘密同样充满了好奇。

想到这里,沈飞忍不住抬起眼睛看着姜山,问:“你钻研了八年的淮扬菜,那么对淮扬菜的特点应该很熟悉了?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你能够做到么?”

姜山略作思索后,自信地答道:“淡!淮扬菜注重品尝菜肴的原汁原味,用料不求贵重,讲体味而不讲调味。古语云:大味必淡。这正是对淮扬菜最为贴切的写照。”

沈飞提出问题之后,在场的淮扬众厨也各自暗暗思索,现在听姜山给出的答案,众人心中都极为赞同。一个“淡”字,确实概括了淮扬菜的至高境界。

“大味必淡,大味必淡……说得好啊。”沈飞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对姜山说道:“两百多年来,你们姜家一直想知道当初的那道‘烟花三月’究竟是什么样的菜。既然你能够说出这四个字来,我就满足你刚才的要求,给大家做一道‘烟花三月’!”

姜山蓦然动容。徐丽婕在一旁兴奋地拍起了巴掌:“啊,太棒了!”

淮扬众厨也是各露喜色,马云捋着胡须,啧啧连声:“烟花三月……难道今天真的要一开眼界吗?”

老者在惊喜之余,也没有忘了自己的主人身份,他挥了挥手,客气地说:“既然沈先生有这样的雅量,那就请随段经理到后厨吧,一切原料灶具,只管随意选用。”

“好的,大家只要稍微等一会就可以了。”沈飞说完,很随意地站起身,跟着段雪明而去。他的身影刚刚在门口消失,众人就迫不及待地议论起来。

徐叔首先摇头感慨:“真是想不到,我找‘一刀鲜’找了这么多年,原来他就在我的身边。”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沈飞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徐丽婕此时说出这话,多少有些“马后炮”的意思。

“‘一刀鲜’的传人居然在街头炸臭豆腐干,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这每年损失的市场价值,何止百万呀?”

具有如此商业头脑的人,自然是“镜月轩”的老板陈春生了。

一直对沈飞敬若兄长的凌永生此时的感觉恍若梦中,不时喃喃自语:“飞哥就是‘一刀鲜’,飞哥就是‘一刀鲜’……”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马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略带担心地问老者:“这‘烟花三月’那么神奇,也不知是以什么为主料,后厨不会没有吧?”

老者显得极为自信:“只要是叫得上的鱼肉果蔬,这里的后厨都能够提供。”

徐叔在一旁附和:“这红楼宴厅现在的工作人员都是昔日曹家奴仆的后人,各方面的准备和服务工作绝对是无需担心的。”

老者微微一笑,看着众人换了个话题:“大家不要干坐着,姜先生的这份河豚现在可以动了,来,边吃边等。”说着,他自己率先夹起一块鱼肉,吃了两口后,大赞:“好!如此鲜味,妙不可言!”

淮扬众厨也纷纷跟着举筷,鱼肉下肚后,无不满脸陶醉,众口一辞地大加赞美。

徐丽婕虽然仍有些害怕,但见此情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虫,拣了锅中最小的一块河豚肉,先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然后才送入了口中。

那河豚肉融与唇齿之间,立刻有一股奇鲜溢出,肥、香、细、嫩、滑,诸多美妙口感都趋极致,连舌头都变得软绵绵的,好像要脱离身体飞去一般。徐丽婕一生之中,从没有尝过如此的美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冒着生命危险一饱口福。

众人正吃得痛快,忽然听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可别全吃光了,也得给我留点。”

说话的人正是沈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回到了宴厅内,正笑嘻嘻地看着大家。

众人全都停下了筷子,目光齐刷刷射向沈飞手中托着的一只土钵,那土钵是以黄陶烧制而成,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特别之处。

可谁都知道,号称“天下第一名菜”的“烟花三月”,现在就盛在这只土钵中。

“这么快就好了?”徐叔忍不住问道。从沈飞离席到现在,最多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天下第一名菜”,确实让人有些诧异。

沈飞点着头,非常肯定地回答:“好了。”

此时在座的所有人中,心情最为复杂的无疑便是姜山了。“烟花三月”,这道神秘的菜肴,姜家和“一刀鲜”家族两百多年的恩怨就是因它而起,两百多年来,姜家的后人为了获得这道菜中的秘密,不知做过多少次努力,可他们却始终只能在猜测中承受一种失败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象你被人打到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今天,这一切终于可以有一个结果。不管这道菜怎样的神奇,怎样的了不起,怎样的不可超越,至少它会露出真实的面目,让姜家明白,两百多年前,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而败。

所有的答案,都在那只土钵中。

“这就是‘一刀鲜’代代相传的‘烟花三月’。”与旁观者兴奋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飞平淡的话语,淡得宛如一杯白水。

伴着这句话,土钵被摆在了桌上。

紧随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奋力瞪大了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们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菜肴:“烟花三月”。只见土钵中清汤寡水,绿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徐丽婕不是厨界中人,说话没什么顾忌,首先忍不住问道:“这就是‘烟花三月’?”

“‘烟花三月’是当年乾隆太上皇御赐的菜名。”沈飞平静地回答,“这道菜其实还有个大家都知道的名字,叫做‘青菜烩豆腐’。”

“青菜烩豆腐?”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眼中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惊讶。

老者阅历丰富,也最为沉稳,略微一愣后,立刻说道:“大家先尝一尝这个菜,如何?”

陈春生等人立刻跟着附和。的确,真正的烹饪高手具有藏巧于拙的神妙本领,这看似普通的“青菜烩豆腐”中又焉知没有出人意料的玄机?

姜山拿起筷子,看看沈飞:“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飞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家只管随便用。”

众人伸筷入钵,或取豆腐,或夹青菜,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闭眼咂舌,不敢错过半点滋味。很快,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出现了失望的神色。

淮扬众厨都把目光看向姜山,等待着他的评论。

因为这道菜最终关系到的,正是姜山和沈飞间的对决。

姜山酝酿许久,终于一字一句地说道:“菜做得很好,可它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青菜炖豆腐。”

这也正是其他人心中的感觉,作为“一刀鲜”的传人,沈飞的厨艺无可挑剔。可无论如何,青菜炖豆腐就是青菜炖豆腐,就像“神仙汤”和“蛋炒饭”一样,名头再响,也终究脱不了原料本身的束缚,难登大雅之堂。

姜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难道当年以自己先祖为首的大内一百零八名御厨,就是被这道菜所打败?两百多年来姜家苦苦追寻的“天下第一名菜”,就是任何一个市井老妇都会做的青菜烩豆腐?

“这道菜在传说中那么神奇,它到底又什么特别的地方呢?”徐丽婕不甘心地追问着。

“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沈飞回答说,“特别的是做菜和品菜人的心。”

姜山像是被针蛰了一下,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沈飞的话说得非常简洁,但其中却包含着极为博大的哲理,他似乎有些明白,但一时又无法完全想透。

“当年我父亲教给我这道‘眼花三月’的时候,我也和你们一样失望。”沈飞又开口说道,“直到八年前,我才真正理解了这道菜。”

“八年之前?”姜山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是明白了这道菜里的奥妙之后,才到北京挑战去的?”

沈飞摇摇一笑,言语中不无遗憾:“你猜错了。如果我早一点理解了这道菜,我就不会去北京了。”

众人茫然相觑,如同一头雾水。却听徐叔问道:“那你父亲是什么时候教给你这道菜的呢?”

“在我回扬州城之前。”

“回城?”徐叔有些不太明白。

“我父亲当年离开了‘一笑天’之后,就在高邮农村居住了下来。”沈飞解释说,“在那里,我父母结了婚,然后生下了我。”

“原来你父亲就住在高邮农村。文革结束以后,他为什么不回来呢?”徐叔回想起三十年前的沈飞父亲的风采,不禁思绪澎湃,恨不能立刻就飞往高邮,拜访这位昔日的前辈。

“我父亲不回来,是因为他在那里过得很快乐。”沈飞笑着说,“我父母的感情非常好,附近的村民要办红白喜事,我父亲就过去帮他们做菜。他现在是那一带远近闻名的‘沈师傅’,那里的村民只知道沈师傅,不知道‘一刀鲜’。”

“这样的日子倒是自得其乐。不过太平淡了些,未免浪费了你们父子俩的一身厨艺。”陈春生免不了又是一阵惋惜。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从小,我父亲就把祖传的烹饪技艺教给了我,到我十多岁的时候,我已经对自己的厨艺非常自负了。十年前,当我修完了学业之后,就一心想着要外出闯荡,我父亲并没有阻拦我。不过在我离开的前一天,他教给我这道‘烟花三月’,并且告诉我,只有真正理解了这道菜,才能称得上是‘一刀鲜’的传人。”

众人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土钵,这“青菜烩豆腐”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我来到扬州后,首先就找到了‘一笑天’酒楼。那副‘烟花三月’的牌匾向我见证了家族曾经有过的荣耀,不过我们离开酒楼已经二十年了,我决定暂时隐瞒自己的身份,在酒楼做一名菜工,观察一段时间再说。”说到这里,沈飞看了一眼凌永生,“没过几天,小凌子也来了。”

凌永生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恍若隔世:“那时候你总对我讲你的抱负,还讲了很多有关‘一刀鲜’的传奇故事,谁能想到,原来你自己就是‘一刀鲜’。”

“抱负……是啊,在后厨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对自己已经充满了信心。那时候我的目标就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名厨。”沈飞眯起眼睛,似乎也被勾起了颇多感触,“可就在我准备找个机会一展身手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

徐丽婕脱口而出:“小琼!”

姜山插口问道:“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吧?”

沈飞点点头:“我和她相遇、相识的每一个细节,我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我们在一起相处了近两年,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充满了阳光。她喜欢吃我炸的臭豆腐,我就每天都炸给她吃,后来我们还一起炸给其他人吃,我们的摊点前总是能吸引很多的食客,这使得我们非常有成就感,每天都很快乐。”

“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那确实是一种幸福。”姜山不禁听得有些神往,不过他随即又话锋一转:“这种幸福使你把自己的抱负都抛在脑后了吗?”

“不,其实那时候我也经常向小琼提起自己名厨的梦想。每到这时,小琼就会在我面前撒娇,让我再多陪她一阵。我也知道,如果我真的成了大厨,两人在一起炸臭豆腐的日子就结束了。而这种快乐甜蜜的生活实在让我不忍舍弃,所以我实现梦想的日期便一次一次的被拖延了下去。”

“可你终究还是来到了北京。当年你横扫京城,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吧?”姜山猜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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