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3:掠宝清单-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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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城眯着眼睛,神态平常:“药慎行去十二师办事处的事,当时是一鸣和药来发现的,后来只告诉了我。我和药来都不会说,那么只有他了。这一手厉害啊,专挑了寿宴当天把药慎行给拉下马来,他一手布的这局,自己没费多大力气,借着我揭露孙殿英恶行的东风,就造出一个药慎行不得不退、我不得不上的局面。”
海兰珠啧啧称奇,她知道那个戴眼镜总是不爱说话的小家伙很聪明,可没想到心思深沉到了这地步。许一城道:“假以时日,他必是个厉害角色——但这次行动,我不能把他带在身边。”
海兰珠似笑非笑:“所以你才找的我?”
“付贵在医院里还没醒,我没有其他朋友了。”许一城的回答非常干脆。
“只是这样吗?”海兰珠问。
“嗯。”
海兰珠“哼”了一声,表示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许一城抬起双眼,反问道:“西安之事跟宗室已经没关系了,你又为何愿意跟我过来呢?”
“哼,明知故问,我不告诉你。”
海兰珠把身子扭过去,不理他。可许一城非但没动静,反而把膝盖上的地图摊开,低头开始研究。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伸出脚去踢了他屁股下木箱子一下,他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倒。看到平时总是云淡风轻的许一城露出狼狈相,海兰珠咯咯笑了起来:“说正经的,就算我帮你的忙,可一共就两个人,也不够对付整个支那风土考察团吧?”
许一城把那张地图拿起来抖了一下,那是一张西安附近的高精度地形图——讽刺的是,这是日本军部出版的——上面已经被铅笔勾画了好几个地方:“胜败的关键,跟人数没关系。比拼的是对乾陵的熟悉程度。谁先找到墓穴入口,谁就能赢,”说到这里,许一城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别的不好说,和武则天有关的东西,我们许家掌握的资料,可不是那些日本人能比的。”
飞机经过数小时的飞行,最终降落在西关大营盘的一处军用机场。许一城和海兰珠一下飞机,当地五脉的人就等在舷楼下。这是个很有儒士风度的年轻人,姓姬,叫姬天钧,岐山人,是五脉在陕西省的关系人之一。他一见许一城,立刻迎了上去用力握手,口称族长。
许一城无奈地解释说现在还不是,姬天钧却不由分说,认准了就不改口,一直执晚辈对长辈的礼节。许一城也只好由他去。
姬天钧人很健谈,一路上喋喋不休地给许一城和海兰珠讲解西安的历史。从三皇五帝说到三国,从三国又讲到陈树藩,跟说评书似的。西安本来建制归长安县,恰好就在上个月,长安县城关四区被陕西省政府单独划分出来,升格成了西安市。所以许一城沿途所见,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告示,百姓喜气洋洋,似乎都与有荣焉。
在同一个月,北京降格成北平,长安却升格成了西安,两大古都两下比较,真是叫人感慨万分。
许一城看着远处逐渐接近的西安城,心中升起一股温暖的感觉。那是一种寄寓在唐城周宫秦砖汉瓦之间的亲切,那几千年来积淀下来的厚重气势。无论是作为一个考古学者还是五脉掌门人,许一城都能感到它在呼唤自己,呼唤着深藏在血脉里的古老的根。
北平和西安虽然都是古都,风格却有微妙的不同。北平的大气,是现世的,是一幅光芒四射的工笔彩画;西安的气质,却仿佛与人隔世相望,如同一件古老的青铜器,包浆被岁月磨得圆润,发着幽邃深敛的光芒。许一城闭上眼睛,昂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细细地感受一下这古老而苍茫的气息。
在路上,姬天钧乐呵呵地把五脉在陕西的生意介绍了一遍。许一城拍了拍他肩膀,隐晦地表示有外人在场,稍后再说。姬天钧看了眼海兰珠,说我还以为是族长夫人呐,不好意思。然后他哎呀一声,拍了下脑袋,说麻烦了。
等到了预定的客栈,许一城和海兰珠才明白什么麻烦了。原来姬天钧居然只订了一间大房,把海兰珠闹了一个大红脸。姬天钧忙不迭地把房间改成两间。
这时候就体现出五脉族长的好处了,可以随意使用当地资源和人脉。许一城吩咐姬天钧去查一下支那风土考察团的踪迹,顺便查询一下乾陵现状。姬天钧应承着很快离去,海兰珠问许一城接下来怎么办,许一城稳稳道:“等。”
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姬天钧一直没露面。许一城把自己关在屋里研究地图,海兰珠待着实在无聊,就出去转悠了一圈。西安城里古迹太多,给她一个月也看不完。
第二天,姬天钧又来拜访。他告诉许一城,西安城里外国人很多,大多是古董贩子和学者,尤其以日本人最多。他们在这里建了很多会所,支那风土考察团很可能就住在其中一间会所里,不易查到落脚点。
至于乾陵,它现在归陕西省古物保管委员会管理。这个委员会是在昭陵六骏偷运事件之后成立的民间组织,专门负责对陕西省重要文物遗迹进行清理、保护。可惜陕西连年战乱,政权更迭,这个委员会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现在唐代十八陵根本无人看守,完全不设防,只有当地警察会偶尔巡视一圈。
姬天钧还带了一大摞资料,多是地方志、游记和一些盗掘案卷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居然还有类似《阳宅指缪》《勘舆五经》《二十四砂葬法》的风水书。许一城把资料留下,没发表任何看法,继续在房间里研读,一看就是好几天。海兰珠有点着急,催促说日本人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挖坑了,你还不急不忙在这儿看书?
“磨刀不误砍柴工,放心吧,日本人的动作没那么快。”
许一城告诉她,整个乾陵,其实是一个颠倒的风水大阵,布局方式和寻常方式迥异。郭震剑上留下的地图,绝不能简单地与乾陵地形做对照,其中暗藏风水玄机。不知道的人,很容易被误导。
“明眼梅花近千年的传承,掌握着外人所不知的一些东西。日本人可不知道这些门道,他们南辕北辙,优势在我们这边。”许一城笑道,然后又低下头去,慢慢地翻开一页。
“干吗不联系政府,让西北军派人去保护不就得了?”海兰珠还是不明白,许一城的做法太奇怪。当初为了保护东陵,他可是到处借兵,先找李德标,又寻孙殿英。怎么到了西安,却只是闷头单干。
许一城摇摇头,露出沉痛神色:“各地军阀,都是一路货色。若是惊动了西北军,怕是前脚赶走日本人,后脚他们就自己动手了。东陵的事情,不可重演。”
海兰珠知道东陵现在就是一根刺,一拔就会让许一城痛苦万分。于是她也不催了,白天出去溜达逛街,回来就泡在许一城的房间里,陪他一起看书、聊天。
在这期间,支那风土考察团的行踪始终成谜,不过乾陵附近也一直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
到了第五天中午,姬天钧又来了。这次他神秘兮兮地拿来一个黑布包,打开一看,里头居然是个铜制的风水罗盘,还有香烛灯笼红线什么的。海兰珠凑过来一看,有点糊涂了。她看向许一城,说你真打算改行堪舆了?
许一城把罗盘拿起来掂了掂,对海兰珠道:“古人布局墓穴,都以风水为准。搞清楚了唐人风水的门道儿,才有机会解开盘中谜局,找到墓门。你做好准备,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这会儿就走?到乾陵得大半夜了吧?”海兰珠吃惊不小。
许一城道:“郭震剑上的玄机,不到那个时候是显不出来的。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我们就可以把这件事了结了。”说完他看向乾陵方向,清秀的脸上显出几许肃穆和紧张。
海兰珠问:“那我要做什么准备?”
“很简单,保护我。”许一城望向她,目光深深。海兰珠微微有些局促,可她并没有躲开许一城的注视,嘴角微抬,露出了一朵微笑。
姬天钧准备了三匹河套马,鞍鞯齐全。三人各自跨上一匹,急匆匆地出了西安城的西门——安定门。在出城的时候,被守城的西北军士兵稍微耽搁了一下。许一城让海兰珠看好马,然后和姬天均前去交涉,足足花了半个小时,士兵才骂骂咧咧地放行。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三人匆匆出城,一路朝着西北方向疾驰。先过咸阳,再经礼泉县,最终抵达乾县县城。他们一路疾驰了五六个小时,无论人马都疲惫不堪,必须在乾县县城休整一下。
八月份天长,他们进县城的时候,西边还泛着一抹隐约的落日余晖,给天空残留着最后一丝光亮。乾陵就在乾县县城往北十二里地的梁山,远远已可望见其峥嵘陵势。不过他们吃过晚饭之后,这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在稀薄的星光照耀之下,乾陵如同一个巨大的模糊黑影,看上去威严而可怖。
“哎,你说进了山以后,会不会闹鬼?”海兰珠有些瑟缩。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种半夜闯死人坟地的事,心里总会有些害怕。许一城整理着马背上的装备,笑道:“怕鬼?你在英国留过学,应该学过‘赛先生’啊。”
“我知道啊,但就是害怕嘛。”海兰珠撇嘴。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鬼,做坏事的人心虚了,也就有了鬼。”许一城大笑。海兰珠狠狠地朝许一城脚上踩去:“别以为鲁迅先生的书我没读过!”
他们稍事休息,然后在晚上九点左右准时出发。一路上大路坎坷,又没有照明,三匹马只能放慢速度,谨慎前行。后来大路变成小路,小路又变成山路,当他们抵达梁山脚下以后,马匹干脆无法前进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乾陵固然有名,可这里既非军事要地,也非香火繁盛之所,平时人迹罕至,当地自然没有修路的动力。
所以他们三个把马拴在山下一块石碑旁,各自背上背包,打起手电,沿着神道徒步朝山上走去。
梁山一共有三座山峰,一北二南,其中北峰最高,乾陵就在突兀孤绝的北峰之巅。南边的两座山峰东西对望,中间夹着一条司马道,左右还有泔河、漠水两条水带环绕,气势十分雄壮。即使是在夜里,从山下仰望乾陵,感受到的也不是死气,而是穿越千年的煌煌大气。
“真不敢相信,武则天就睡在这座大山里面,那个中国唯一的女皇帝。”海兰珠仰着脖子感叹。
许一城纠正道:“错了,这里其实是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的合葬墓。只是因为武则天太有名了,所以李治的名字反而不显。”
“有这样的老婆,李治一定很辛苦吧?死后都要被压过一头。”
许一城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娶过这样的老婆,也没死过,真不知道。”逗得海兰珠咯咯笑,驱散了不少暗夜陵寝的阴森。
姬天钧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介绍道:“两位没来过,可能不知道。乾陵这个地方原先还有内外二城四门,神道两头还有祭殿、阙楼、祠堂、下宫等等三百多间建筑,可惜早没了。现在地面上剩下的,就只有神道两头的翁仲石像和那一块无字石碑了。”
“什么是无字石碑?”
“乾陵上头有两通石碑,靠西边的是唐高宗的述圣纪碑,靠西边的是武则天的碑。一般石碑上都应该是写满字,歌功颂德什么的,可武则天的碑却特别奇怪,上头一个字没有。”
海兰珠大为好奇:“武则天干吗给自己立一块无字碑?是觉得无话可说吗?”姬天钧说这就不知道了,历来的说法很多,有的说武则天自认女子不该称帝,所以不敢立碑留言,有的说武则天自认功劳太大,根本不需树碑立传,莫衷一是。
“一城,你怎么看?”海兰珠转向许一城。
许一城停下脚步,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我猜,她应该是对自己选择的道路问心无愧,根本不惧后人评价,所以才坦然把石碑空在那里——其实本该如此,只要不违本心,哪怕坚持的是一些旁人看起来很蠢的事情,做到生前无愧就好,又何必去计较什么身后之名?”
“怎么你说的好像临终遗言一样,不吉利!”
三个人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海兰珠忽然发现,他们前进的轨迹已经偏离了神道,朝着乾陵侧麓的山中走去。许一城告诉她,如果想要寻找墓门,不能从正面去找。真这么简单,乾陵早被挖过无数次了。唐代依山为陵,整个山体都是陵墓的一部分,所以须得从乾陵中轴线两侧的山脊入手。换句话说,搜寻范围不能在乾陵之内,而应该是乾陵周围。
“就咱们三个,又黑灯瞎火的,怎么搜啊?”海兰珠担心地说。她拿手电一晃,四周树影幢幢,随山风沙沙作响,根本不知地势虚实。北峰山势挺拔险峻,密林横布,此时是黑夜,稍不留神就会失足掉下去。
“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
许一城冲姬天钧点了点头。姬天钧把背包解下来,俯身鼓捣了一阵,拿出一堆竹篦和棉纸。这些竹篦长短一样,显然是特制的。姬天钧手脚麻利,很快就组装成了三个圆筒状的灯笼,外糊棉纸,底有支架,上头封得严实,朝下的开口却很大。
姬天钧往灯笼下面放了沾满豆油的布团,划洋火点燃。很快这三个灯笼飘飘忽忽地浮起来。因为灯笼下端拴着丝线,所以都飘不远,只在三人头顶浮动,把周围稍微照得亮堂了一点。不过在这漆黑的乾陵山中,突然升起三个如豆灯团,远远望去异常醒目,透着一丝诡异。
“这是什么?”
“这是孔明灯,相传是诸葛丞相发明的。能浮空坚持一个多小时,咱们这次找乾陵墓门,可全靠这东西了。”许一城解释道。
海兰珠有点迷惑,这玩意的照明效果不怎么样,如果真是嫌黑,拿几根蜡烛秉在手里也比这方便。凭它怎么找乾陵墓门?难道说……这东西有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特别效果?海兰珠一抬头,顿时吓了一跳。
她看到许一城把风水罗盘取了出来,平放手中,三个孔明灯的丝线就拴在罗盘上,勾住三指。罗盘上方,搁着郭震剑上的剑纹拓片。许一城那副样子,哪里还是个考究的考古学者,分明活脱脱一个风水神棍。
“许族长,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