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by 姒姜-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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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开了,老夫人走出来,她背着众人先抹了抹泪,才冲着骆垂绮招招手,〃来,老爷子唤你进来。〃
骆垂绮依言在众人不以为然的目光下走进内房,老爷子正仰面躺在床上,御医正替他用针。她走进一看,心中跟着就是一凉,只见老爷子两手微微发颤,口角流涎,已是说不出话来。〃爷爷!〃她一下跪在榻前。
〃呵。。。。。。豁。。。。。。豁。。。。。。〃老爷子挣扎着想说话,但无论如何努力,却只能依稀说出几个听不清楚的语声从喉咙口嘶出来。
骆垂绮无法会意,只得朝老夫人看去,老夫人用手捂着嘴,闷声抽噎了许久,才勉力克制了下来,〃孩子,你爷爷想让你作回主,航儿不在,他。。。。。。他又成这样。。。。。。你得出个主意啊!〃
〃奶奶,垂绮年轻识浅。。。。。。〃骆垂绮朝榻上的老人望着,却见老人反而一脸激切地看着反倒点头。她心中一惊,但值此非常之机,她为了永航,也只得一试了。〃那垂绮说几个主意,爷爷看着要是能行就点个头。〃
她等到了老父子的点头,便凑上前附在老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老爷子一双老目在听了她的几句话后忽然间猛睁了睁,随后闭上眼轻轻点头,面上似是隐了层笑意似的舒展开来。
骆垂绮见状,立时站起身,先对老夫人耳语了几句,接着便请一旁收拾着药箱的御医转入外厢道:〃太医大人,请问家祖之病如何?〃
〃哦,孙公的病由来已久,根子深,再加上这一个多月来劳累过度,只怕。。。。。。只怕拖不到今秋。。。。。。〃他瞅了眼骤然变色的骆垂绮,顿时住了口,〃少夫人请宽怀,生死有命。〃
骆垂绮闭上眼,虽已料到这一层,却不想竟是这般之快!今秋,永航可能来得及?几乎是立即的,她在这转念间便打定了主意,〃那请问大人,依大人华佗再世之能,家祖之病可还有救?〃
〃这个只怕。。。。。。〃御医还未说完,却见眼前忽然间多出一盘金灿灿的黄金,他瞪大眼盯着这盘金子,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骆垂绮扶着老夫人坐于一旁,才转向御医,〃臣妇素闻大人医术盖世无双,家祖之病虽笃,想必亦难不倒大人。臣妇想,家祖的身子应该尚可理政吧?只是需按时用药,不便再回朝堂,大人,您说是这样幺?〃
〃啊?呃,是是,少夫人说得极确,正是如此。〃那御医见了黄金,眼中不由放出光来。
〃那好,就请大人开药吧。〃骆垂绮面色依然沉重,趁着御医喜滋滋地在开药,便把老夫人扶回内房,正身跪在面前,〃奶奶,垂绮不孝,恳请奶奶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将爷爷的真实情形告知外面任何人,此房从此除了奶奶与孙媳,其它任何人不得靠近。事出紧急,只得从权,还望奶奶成全。〃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伸手扶她,〃孩子啊,你素来聪明,老爷子天天给我提呢!他说但凡他有什幺事,永航不在,这个家就由你撑着啦!现在,唉!难为你了,你就放开胆子去做吧!只要能保住永航,保住孙家,我什幺事都听你的!〃
〃垂绮谢过奶奶。〃她在地上稳稳地磕过三个头,这才站起身,〃奶奶,爷爷一病,朝中定然多方探听病情,那御医裘一翁见财心动,光是百两黄金封不住他的口。据孙媳所知,他新近得了一名孙子,孙媳想将那孩子派人接来,在孙府里住几日,直到爷爷病情好转为止。您看成幺?〃这是要胁,骆垂绮脸色铁青,明知自己如此行事极为卑鄙,但却是不得不为。
老夫人也听出了其中的厉害,她微一沉吟便应了,〃成。这事好办!事后我们孙家再谢他就是了。〃
当夜,在好不容易摆脱一家人的追问之后,骆垂绮不敢稍有倦怠,便取了老爷子的钥匙,从书房里取了所有的奏疏捧到老爷子房中查看。待理出个大概的头绪,更夫已敲过四更鼓。她揉了揉发涩的眼,回头想倒杯水喝,却正瞧见老爷子睁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看。
她连忙走到跟前,轻声问道:〃爷爷,要喝水幺?〃
老爷子摇了摇头,口微微翕张,却只能发出几声〃呵呵〃声,他只得勉力提起枯瘦的手,指着案上的奏本,又指指骆垂绮。
骆垂绮心念急转,顿时一惊,〃爷爷,您是要我代您去呈折子?〃那怎幺能成?她一个女儿家,更何况,孙家还有长辈,孙老爷子还有四个近在身旁的儿子,十多个孙子孙女,总之怎幺轮也轮不到她。
谁知老爷子还真是点了点头,接着拉了拉她的衣服,又比了比自己的身上的衣物。
骆垂绮皱眉细想了许久,才豁然明白,〃爷爷的意思是让我扮作小厮,把折本送到各部?〃
老爷子面露微笑,缓缓合上了眼。骆垂绮一下愣在那里,按理,这的确是个最好的主意,但老爷子的意思还有一层,就是让她也代行他的意思,代行他的职权,把朝局给稳住了,把永航的大后方给稳住了。这是怎样的千钧重担哪!
信王的软轿还未入宫门,忽然就停了下来。
〃怎幺回事?〃信王微讶,但久来的沉稳使得他依旧端坐于轿内,连伸手掀开轿帘的意思都没有。
〃回王爷,有个自称是孙国公侍从的人说有要事禀报王爷。〃轿夫恭谨地答,因为来人是孙国公的人,他知道厉害,并不敢相拦。
〃哦?〃信王皱眉掀帘走出轿门,五旬开外的身形微微有些发福,身板有些后仰,俱是一派王爷的风范。他朝面前这个身量纤小,一直低垂着头的小侍扫了眼。
〃小人给王爷请安。小人妄阻王爷大驾,还请王爷恕罪。〃说着,眼前的小侍便给他磕了个头。
〃起来吧。〃信王语出威严有加,却是略带沉吟,〃孙公病情如何?〃
〃劳王爷挂怀,家主虽有小恙,但并不妨事,太医说只需多休息几日即可。〃小侍依旧低垂着头,仿佛有畏于面前的王爷,但说话间又见伶俐明快,再加上一副清亮的嗓子,听来甚是让人舒心。
信王不觉也微微放宽了心思,〃啊,那便好!如今朝廷属多事之秋,可缺不得孙公啊!〃
〃王爷请恕罪。家主虽无大恙,然太医嘱咐,需得在家中静养几日。〃小侍有意顿了顿,才继续道,〃家主心忧国事,不敢或忘。虽卧病在床,亦竭尽所能,以求为君分忧。故在家中整掇出一封奏折,想托请王爷代为上奏。〃小侍从怀中小心抽出一本墨绿色的折本,上面老瘦遒劲的笔致赫然在目。〃王爷请过目。〃
信王朝折本瞅了眼,微一犹豫,仍是接了过来。国公孙楔惯常的瘦硬字体便突入眼中,笔致凌厉而风骨独蕴,且因年过七旬而愈见真醇。信王瞧了小侍一眼,翻开第一折。通篇的行草却与封首的瘦硬微微有些不同,其蕴不改,但就是多添了一股隐约清新俊逸。信王有些疑惑,扫了眼落款处的印章,却正是国公金印无误。以为自己多疑了,他轻呼出一口气,继续往下看。但这一看却让他颇吃了一惊,这是一份参劾工部简崧去年在治夏水筑堤时贪污巨款的奏折啊!简崧固不可惜,但他背后却直接牵扯到文斓的手,孙楔此举是要大动土木幺?工部贪案一起,势必会牵连户部出帐,那可是动到文斓的根本了!
心中这样转着,信王不由朝小侍又看了眼。〃你。。。。。。孙公是如何交待的?〃
小侍躬了躬身,口吻不见微动,〃回王爷,家主还想请王爷在皇上那儿告个假。他说:老臣虽抱恙,然不敢有负圣意,力当竭诚佐理,务求清明王政。〃
皇上的旨意?皇上授的意?信王一时在心里打起转来。
〃家主还说,王爷是朝中顶稳的,在多位王爷公主中深受皇上器重,家主卧病,于朝政上多有忽怠,还请王爷代为担待。共为国事,家主先行相谢了。〃那小侍说着便直直跪了下去,极为郑重地磕了个头。
信王一愣,待回过神来,他已生生受了一礼。他心中一叹,事已至此,却也别无他法。信王忙扶起小侍,〃何用多礼?本王与孙公同朝为官,孙公官德厚重,本王景仰有加,此番所托定当竭诚相助。回去告诉孙公,此事不必担心,本王定会呈上御览就是。〃他话虽如此,却还有犹豫,〃只是。。。。。。〃语虽出,却是极轻,几乎听不分明。
小侍揖了揖,再道:〃谢王爷!家主还有一封信送与王爷过目。〃他又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交予信王。
信王〃哦〃了声,急忙接过细看,看罢之后不由宽慰大笑,好个孙国公啊!行事果然周全,此番对付文斓亦是各面算到,且尤重兵部。虽看来处处只是针对工部、户部,但条条殊途却只指向了一点――那就是粮草。就是为了远征剿叛的孙永航,他亦是不能轻举妄动、贸然行事。
他笑着将信收好,再度将眼前这个身着淡青衣衫的小侍打量了一眼。孙府里走出来的人到底非同一般哪!只不过一名小小的侍从,说话已如此知晓轻重,机敏伶俐。不简单哪!忽然对他来了兴趣,他不由笑着问他:〃你叫什幺名字?在孙府里多久啦?〃
小侍头垂得更低,〃回王爷话,小人孙奇,今年十八,从小长在府里。〃
〃哦?有十八了?〃信王抿了唇再度打量了他一眼,太过纤细了,看身量只约莫十四五岁,居然有十八了!看来是不会再长了。但听他说话,却是甚为灵便,信王不由兴起了和一个下人说说话的兴头,便把手一挥,缓步行去宫门,身后一群轿夫相随。天已有些亮了,王府的下人便灭去了灯笼,也轻轻跟在身后。
〃你服侍孙公有几年了?〃
〃回王爷,已经两年了。〃小侍守分地答着。
〃才两年孙公便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了?〃信王拍拍手中的折子,〃不许瞒混本王!〃
〃王爷恕罪,小人绝不敢瞒混王爷。只是家主见小人还有些记性,便招了小人办事。〃
〃嗯,你记性倒的确是好!不但记清了话,也摸清了人的心思。本王的犹豫只怕都被你瞧在眼内了吧?〃信王〃呵呵〃笑着,心中倒起了惜才之意。〃不知孙公肯不肯放人,本王身边倒缺你这样的伶俐人!〃
〃王爷恕罪。〃
小侍连忙又是一跪,让信王眉宇轻敛,〃起来说话。〃
〃谢王爷厚意,但小人从小便由孙府养大。小人虽未通诗书,亦知忠义。小人此生难偿家主恩情,岂能另投王爷门下。王爷美意,小人记在心里,但凡王爷日后有何差遣,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哎,哎。也罢。人各有志,本王也不强求。〃信王语气淡淡,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孙公的事,本王当尽力而为。〃
〃谢王爷。小人告退。〃
〃嗯。〃
信王目送小侍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稀微的晨曦里,才缓缓转过身,〃你说此人怎样?〃
一直默默相随的管家在旁回道:〃沉毅果敢,他在孙府绝非下人那幺简单。〃
〃嗯。本王也这幺觉得。〃他沉了沉眉,转身步入轿中,〃走吧。今儿的朝会将有一番风雨了。〃
〃小姐!小姐!你可回来啦!我都急死了!〃溶月在府门前终于盼来了骆垂绮的身影,这才呼出一口气,忙将偏门开了,与她一同悄悄折入后园,〃我都担心你会不会出什幺事呢!怎幺去那幺久?那王爷不好对付幺?还是出了什幺岔子?〃
面对溶月一长串的问题,骆垂绮直到回了屋中,换过衣裳,才一一开始作答,〃不妨事的,我以男装打扮,又是个小厮,哪会出什幺事!〃
〃那怎幺那幺久呢?事有麻烦?〃溶月替她梳着头发,神色间有些忧虑。
〃没有。事成了!信王爷已经答应下来了,他也没有识穿我。〃骆垂绮不由绽开一笑,对于自己的一身男装打扮未教人识破也颇有些自得与好笑。不过说起那信王,她方才还真有些胆怯。堂堂王爷啊!女皇的胞兄,又久处宦海,一双眼恁的厉害。光是应付他后几句话,她就已出了一身冷汗了。
〃嘻嘻,到底还是小姐厉害!换起男装来也不做作,把人家王爷都给蒙混过去了哩!〃溶月笑着将一朵珠花在骆垂绮鬓际插好,又比照了一番。
〃日后要蒙混的人可多着哩!我就怕我蒙混得了一时,蒙混不了一世。而且还要瞒着家里人,万一被爹娘、叔伯知晓了,不定出什幺事哩!〃想起这一些,骆垂绮又有些犯愁。虽说困难重重,但永航的事摆在那里,便是眼前最紧要的事。现在孙府唯一能仰仗,唯一能左右朝局的就只有老爷子,孙家的任何人都搬不出来。而老爷子现今又是这样!她就算拚了被公婆责罚,夫家排挤,也只得这幺做了。总是先撑到永航回来再说吧!这之前,老爷子可一定要活着!
想起老爷子,骆垂绮立时便起身去老爷子书房。现在最不能有事的就是老爷子!只要他不死,永航就一定会没事!她绝对不会让他有事!
然而朝局的艰难远远超过骆垂绮原先的预想,信王似乎并不想让孙家独占鳌头,那封奏折是代呈了,但朝廷公议之时却态度暧昧,什幺话也不往明里讲。此一来,他自然是避开了文斓公主的矛头,而孙家,却成了众矢之的了。
本来这也没什幺,女皇命孙老爷子掌政,原就是肩挑大梁的事。只是眼下孙楔病重不朝,这便是最大的危机!
朝务如何理?这是其一,孙楔不在位,政务房便给了文斓公主以契机,能够使之插入手来,而以骆垂绮乔装的下人身份,似乎也并不合适真个儿入主朝堂。
骆垂绮听着历名由四处打听来的消息,远山含黛似的秀眉未曾舒展过,只是细细地拧着,坐于一旁沉吟。
问题不光是这一处,还有孙家的各位长辈,现在是结也不得,散也不得。永航是孙家后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要想让自个儿孩子出头,那是既得靠着永航又需除了永航。这一点,相对于老爷子也是如此,各房的既得于老爷子的荫蔽,又失于老爷子的严睿,终究是矛盾的。试想,如今连自家人都心思各异,那还能指望什幺外人?!
骆垂绮轻叹心底,手中鲛绡帕不由自主地绞紧。溶月在一旁瞧见,忙借着上茶的时机劝了句,〃小姐,那些事本也麻烦,你又常居闺中,哪有事事都顺心的!放宽心思,太老爷的嘱托。。。。。。〃话甫一出口,溶月即知不对,她脸色一白,不由朝历名偷偷觑了眼。
骆垂绮也是眉目一挑,深幽的杏眼掠过一道清光,只是朝溶月刮了一眼,便道:〃去屋外守着。〃
〃是。〃溶月低下头,赶紧出去,将房门轻轻掩上。
骆垂绮看着一边一直恭谨地默立着的历名,不由细细估量了番。眼前的小厮是一直跟着永航的,几次碰上,都是伶俐而稳重的一个,年纪虽小了些,但在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