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by 姒姜-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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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三夫人,太夫人说了,趁着她精神好,先吩咐骆夫人点事儿,再传唤大家。〃丫鬟微笑着拿眼看于写云。
于写云见如此说,也只得住口,听那意思似乎是骆垂绮不来,他们这伙人便得在这庭院里一直呆下去。于是,她随口吩咐锦儿,〃那你快去把人叫来!真是的!老太太身子不舒坦,也不见她来请个安问个好的!真是没规矩!〃
〃是。〃锦儿不敢多说,即刻下去。才不过转出一角院门,锦儿便惊道:〃咦?少,少夫人?〃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庭院的月洞门处,骆垂绮早一身湖青色的夷绢春衫,轻柔飘逸,色彩流澹,远远看去便如一道濛濛湖光,浓浅回转,瞧着似一墨烟色笼于人身,极是脱俗。
骆垂绮侧首迎着众人一望,便牵着菁儿稳稳走了进来,〃爹,娘,各位叔伯,垂绮请众位安好!〃她盈盈一礼,浅浅柔柔的嗓音便流淌过每个人的心窝,软软地平过一阵躁意。一时间使得众人的心口都莫名地一静,一腔原本该拿来作势的火气便给抽了釜底的薪。
〃菁儿给爷爷、奶奶、大叔公、二叔公、四叔公请安!〃小菁儿有些拗口地操着不甚清晰的稚语嫩言在地上有板有眼地磕头,一时抬头看到了另一些人,便又搔搔小脑袋,有点懊恼地叫道:〃哦,还有大婶娘、二婶娘、三婶娘。。。。。。我忘记了。。。。。。〃他扁扁小嘴,整张脸便皱在了一起,非常惹人怜爱。
一时众人都被逗笑了,就是于写云看到这么个可人的孙子也不由心花怒放,连忙赶过去抱了起来,〃哎呀!小家伙!能请安了哦!呵呵!像航儿,就是聪明!呵呵,唔,来,奶奶亲亲。。。。。。〃
孙骐瞧着了可爱,噙着笑脸,也想上前抱抱长孙,但在转眼间瞧见一旁面容冷淡的柔姬,便硬生生地压住了笑脸,那跨出去的一脚便又顿下。
骆垂绮瞧得分明,只是微勾唇角,〃垂绮听闻奶奶身子不甚爽快,已久候院外,适才听裘御医之说,心中甚为不安,一时便多问了几声,未至庭前侍候,请娘见谅。〃
于写云淡淡地瞟她一眼,心中并不痛快,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嗯〃了声便作罢。
一旁久候的丫鬟见状立时上前道:〃少夫人,太夫人请您进去说话。〃
〃是。〃骆垂绮朝于写云微一欠身,便随着丫鬟进入内庭,再不多看一眼各房冷淡犯忌的神情,以及柔姬嫉恨的眼神。
骆垂绮一进屋,细致的黛眉便紧了起来。裘一翁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大概就在这两天了。这个孙府的老太太呵,也就只有她,才会对自己付出些真心的关怀与疼惜,如今,连她都要走了。为什么她的亲人,总在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抛下?
她轻轻走到床榻边,手伸出,却有些微颤,〃。。。。。。奶奶。。。。。。〃
老太太睁开眼来,有些吃力地微微一转,看见是垂绮,便绽开些笑,〃是垂绮啊。。。。。。来了就好!〃她笑着轻拍垂绮的手。
骆垂绮眉锁得更紧,前些日子,老太太还是分不清人,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今日却。。。。。。看来,真的就在这两天了。〃奶奶,您想交代垂绮什么?〃她尽量持平地说话,怕泄露出喉中的哽咽。
〃青鸳〃老太太有些气弱地叫了声,方才传话的丫鬟立时走入眼帘,她轻轻点了个头,便取钥将壁橱上的一挂锁打开,由中取出个樟木匣子送到床边上。
骆垂绮一进屋的时候就知道老太太会交给她什么东西,然而此时切近地看时,却发现那樟木匣子上还挂着一枚小锁。
〃垂绮,那群狼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我不放心,就打了副锁,这钥匙啊,我贴身藏着!这样,他们就谁也诈不去了!〃老太太取出钥匙郑重地交给骆垂绮,〃垂绮啊!我知道孙家亏欠你太多,可这。。。。。。这算是奶奶求你,为了永航,为了菁儿!你收下它!收下孙家!〃
迎向老太太渴盼而肃然的眼,骆垂绮沉吟着,良久,她才伸手缓缓将钥匙抓在掌心。小巧冰凉的钥匙贴上掌心,冷而硬的触感,让她不由轻叹。
老太太见她收了,心中万分欢喜,〃好!好!好。。。。。。〃她像是松了全身的力气似地倒回床上,脸上是浓浓的笑意,像是再也化不开,也不用再化开。
良久没了声音,骆垂绮与丫鬟青鸳却心中惊疑起来,骆垂绮凑近身去,轻轻摇了摇老太太的手,〃奶奶,奶奶?奶奶?〃
〃太夫人?太夫人。。。。。。〃青鸳忽然垂下两行泪来,迷蒙中,她只紧紧盯着老太太颊上尤自欣慰的笑容,她捂着嘴,抽噎顿起。
骆垂绮颓然跌坐在地,走了。。。。。。都走了!她闭目浅笑了笑,微勾的唇角是一派凄迷,缓缓开口道:〃奶奶,孙家我可以守着,但是,这个族长的位置,垂绮却不坐!〃
〃奶奶,垂绮的处境您知道,这样的境地我如何坐得稳族长?垂绮可以承诺您,只要我骆垂绮活一天,孙家便不会失势!但是,奶奶也得依我,将这个匣子,传给您的大儿子,孙家的长房长子――孙骥!〃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说到后来忽然一顿,高高地仰起脸,〃垂绮还想自保,更想保住菁儿!今日奶奶你依我也好,不依我也好,我都做定了!〃
〃青鸳,把脸上的泪擦干净,还有一场仗,得靠你来完成。〃骆垂绮一片冷凉的脸上,双目透亮,隐隐的水光抽回后,是一派冷冷的严霜,〃青鸳,将大伯请进来,就说是太夫人的意思!〃
青鸳点了点头,拾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仔细擦得一干二净,才挑帘子走了出去。
正屋的帘子在众人等得心急如焚时,终于又再掀起,依旧是青鸳平和的声音,〃太夫人请大爷进屋里说话。〃
〃我?我就来!〃孙骥咧开了嘴,满脸欣喜地跟了进去,儿子孙永玉一听,也跟着想进,却叫青鸳拦住,〃玉少爷,太夫人只吩咐大爷进屋。〃
孙永玉微微一哂,却也不敢放肆,只得退回原处。
这一句话也使得众人把性子耐下了,于写云满心恼恨怀疑,但眼瞟着一脸平静的青鸳,终究也不敢闯进去。
而屋里,孙骥才行到床榻边,叫了声〃娘〃,脸色已不由大变,〃娘?娘!〃他惊愕地转头,直直瞅着一旁沉婉如一波静湖的骆垂绮,声音暗哑而阴沉,〃到底怎么回事?〃
骆垂绮瞥了他一眼,缓缓走至圆桌前坐下,〃大伯是长房长子,又是孙家的族长,怎么会看不明白呢?〃
嗯?孙骥一呆,但他到底也是个聪明人,稍微细想一番便已明其中深意。他朝床上已然阖目的亲娘瞧了几眼,心中微涩,然而不过一闪,他微吸了口气,立起身,〃娘,她有什么话吩咐下来?〃
骆垂绮与他目光相接,浅浅一笑,便将眼望向圆桌一角的锦匣。〃奶奶她走前说,传家,还是要传个靠得住的人。大伯,您说,这府里,谁比较靠得住?〃
孙骥顺着她目光所指,也瞧见了那只锦匣,心中一阵激切令他快步上前。然而才将锦匣捧在手,他却意外地发现这锦匣还挂着一枚小锁。眉心微微一笼,孙骥的视线就有些凌厉起来,〃骆垂绮,你以为孙府容得了你一个外人来插手吗?〃
〃呵呵〃骆垂绮轻轻一笑,素手移向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口,却发现那茶不是太极翠螺,便又放下,〃那大伯觉得您是怎么入得这个屋子?〃
孙骥眯细了眼,思量着眼前这名看似非常茬弱的女子的话意,良久,他才摸清一点。〃要成为族长,我得做什么?〃这女人能叫他进来,自然也能叫其他人进来,老太太临终只她一个,什么话她都说得!
〃既然大伯那么爽快,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骆垂绮一顿,眼波泛过窗外因瞬时起风而摆动的枝影,轻道,〃风雨飘摇,大伯您想,我一介孤女,如何在这个府里立足呢?〃
〃哦,原来你想要我护你?〃孙骥心口一松,那有何难?只要他一句话,这府中,口头上承认的自然还是只有她这个航少夫人,孙府也依然不会将她赶出去。〃这你不用担心,你如此忠孝,大伯自然不会亏待你。〃如此一想,孙骥也排除了她另有所谋的怀疑,毕竟,老三两夫妻都眼巴巴地盼着她能犯个错被撵出府去呢!她不投靠他才是笨人!
〃如此,垂绮谢大伯关照。〃骆垂绮盈盈一礼,又继续道,〃大伯,现在这只锦匣归您了。。。。。。〃她微笑地看着孙骥不掩喜色地将锦匣收拢到怀里,〃只是大伯,您怎么让外头那些人都相信您拥有使用这只锦匣的权利呢?他们。。。。。。会服吗?〃
孙骥一愕,继而看向那枚小锁,浓眉便也如这挂小锁般紧紧锁住,声音也厉了几分,〃这钥匙在哪儿?〃
〃垂绮不知。〃
〃你不知?〃孙骥立时向她逼近几步,〃你会不知?〃
〃奶奶只将锦匣交给我,见我收下之后,便欣慰地躺回了床上,就此仙逝,连半句话也没再交代了。〃骆垂绮说得极为认真,望着孙骥的眼也显得极深极清,〃大伯,您说,这怎么好?这锦匣里装的会是什么呢?垂绮一介妇孺,又是外人,不懂这里面的规矩,想来想去,这其中的大概就是孙府的符契啊,郡望印信啊之类的吧,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真没给钥匙?孙骥一百个不信,然而他情知就是这般逼问,他也绝逼不出个什么话来。思前想后良久,他只得好言说道:〃可不是?凡为孙府族长,必有这颗郡望之印才得通令全族,断断不能失。〃
〃哦!原来还这般重要啊!〃骆垂绮郑重地点点头,继而偏头细想,〃啊!那如若爹娘他们看不到大伯您用郡望的印信,万一不服怎么办呢?唉,爹娘是明理人,大抵也不会怎样,但那如君相氏却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若她对于大伯的安排不服的话,那大伯不就有麻烦了么?〃骆垂绮笑得浅浅柔柔,然而那句〃如君〃脱口时,眉却微微一皱。几时自己也变得如此刻薄尖刁了。。。。。。
孙骥冷下了方才高涨的情绪,终于明白到骆垂绮的真正用意。也因明白,他不由笑在心头。原来这女人一直担嫉着这个呀!相氏欺人,的确过甚,而公婆错待,也的确可恨。哈哈!报复啊!这骆垂绮终究也记恨在心呢!好!只要能抓住这点,倒是可以两相得利,反正他也早瞧不过眼三房的嚣张了!
只是,这钥匙她到底想换什么筹码呢?〃只要你交出钥匙,一切好说!〃
〃大伯误会了,垂绮真的没有钥匙。垂绮唯一能做的,就是证明奶奶临终前将锦匣交给了您。〃
〃你!〃孙骥眉一凛,就待发作,然而想到那句证明,又硬生生将火气压下,〃没有印信,族长之位不过一句空话!〃
〃何以见得啊?〃骆垂绮浅浅地笑笑,〃大伯只要拿着这锦匣开口说话,就是孙府里的族长金言啊,谁敢不听?〃
有一点暗示飘过孙骥的眼前,但极快,让他有些抓不着,〃你是说?〃
〃垂绮是说,在小事上,大伯您的话就足以让整府上下都听您的了。〃
〃哼!不过是小事!那大事怎么办?总得动用到印信!〃孙骥有了些躁意。
〃有了印信就能制得了所有人吗?〃骆垂绮微细了细她那双幽深的杏眼,眨出一道迷人的光彩,〃大伯莫忘了,历来居孙府族长之位者,在整个朝廷里,也是孙府最能说上话的人。像老爷子。。。。。。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似乎也不用怎么用到印信啊!大伯,〃骆垂绮瞟了眼眉愈皱愈紧的人,〃您说,您光有印信就能说一不二了吗?〃
孙骥的脸慢慢白起来,隐隐有些发青,孙家,最能说得上话的,是三房孙骐!
〃大伯想当实这个族长吗?〃
〃唉!〃孙骥叹了口气,捧着锦匣的手便一松,将匣子往圆桌上一扔,〃当得实么?〃
〃就目前来说,当不实!爹娘仰仗着相渊,相渊背靠着信王,大伯您当然比不上信王,就连相渊您也及不了十中之一。〃
〃哼!〃孙骥气闷地捶了下桌子。
〃大伯,如果我有办法助您平步青云,您肯听我的吗?〃
〃你?〃孙骥有些轻哼,十分不信。
〃端王!〃骆垂绮替孙骥倒了杯茶,轻轻推送到孙骥面前,〃垂绮小小介深闺妇孺,自然帮不了大伯,但端王行!〃
〃端王?〃孙骥神情专注起来,面上也由方才一片青灰转向略微激动的微红,〃可端王一直不理朝务啊!〃
〃以前是,但就最近这两桩事来看,大伯您还这么认为么?〃骆垂绮一笑,〃大伯,外头的族人等得够久了,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宣布奶奶临终的遗言,以及。。。。。。族长之位的归属吧!〃她盈盈站起身,纤弱的身子趁着那身湖青色的夷绢轻罗,软软的仿似一片烟波浩渺的湖光,然而那清泠泠的眼神,却叫孙骥不自觉地随着她站起身。
走至门前,骆垂绮忽地又转回头来,〃哦,对了,大伯,奶奶是可是抓着您的手先逝的。亲娘骤故,亲子自然疼痛难当啊!〃
孙骥一个激灵,不用她再多说,立时奔回老太太早已发凉的身边,紧紧握住那已僵冷的手。然而当那冰凉的触感入手,孙骥原本想硬逼出来的泪意忽然就喷涌而出。亲娘的手呵!毕竟,是他的亲娘!原本十分作势的哭,转眼即成了七分真心的哭,而另三分在眼见着骆垂绮将众人引起门时,终又收了回来。
正屋里飞出一片哭声,凄厉号淘不止,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尽了力拚了劲地哭着,哭得恁响。。。。。。哭得恁假!
骆垂绮静静地打起帘子退出堂外,纤白的手交握在身前,绞得既紧又白。然而她的神色却平静如常,静得无一丝细纹。方才那一幕仍回映在心中,责难的眼神,尖刻的言语,呵,都指着她的吃里扒外呵!
目光瞥向这芳菲已尽的庭院,那株早凋的杏树下,悄然还立着一人,一直未曾动过,也一直冷冷地盯着她。骆垂绮疏淡的眸光微折,叠起些许心事,只是平淡地对视,久久,久到这一方院落都渐渐隔绝了那厢嚎声似的寂然无声,她才浅浅转出一笑。
这才开始,不是吗?
敛衽轻轻走下台阶,她微颔首,缓步走向月洞门处一直打着呵欠的小菁儿。她定定地看着儿子稚气地抹着眼睛的神色,才想伸手去抱,却不知怎地心头一刺。蓦然地,一股从未兴起的意绪让她不自禁地回头看向那名叫作春阳的丫鬟怀抱着的孩子――孙永航的次子,孙荻。
撞入眼底的首先是一抹极小的身影,安静地窝在丫鬟的衣襟前。那孩子,有着一身安静到无声的气质,与菁儿极为不同,菁儿爱吵爱闹也爱笑,而那孩子却不笑,只是安静地回视着你。
骆垂绮眉宇暗低,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嗤笑,她微敛心神,眼底所有的意绪尽在这一刻消逝,她只是轻轻一抬头,目光不经意地划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