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by 姒姜-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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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姬一扫众人这副架势,微微一笑,敛衽一礼,〃姐姐好,今儿可真热闹啊!〃
骆垂绮摸不着她的来意,也起身回了一礼,再叫过菁儿,让他拜见二娘。菁儿总有些不乐意,但总不敢违拗母亲,当下就老老实实地磕了,然一转个身,就拉着荻儿跑去玩花圃了。
柔姬盯着被拉着跑远的儿子看,那种欢快的神情,自己似乎有些时日没见着了,本以为荻儿总是这般话少安静,天性少欢,却没想,他居然也能笑得如此稚气。呵,他们可还都记得她呢?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似乎全忘却了她了。。。。。。
那〃入奉母仪,诸姑伯叔,犹子比儿,孔怀兄弟,同气连枝〃的念诵声再度传来。
垂绮朝她打量了眼,一直没说话,心间凉凉的,在这八月天里,异样地生不出一丝暖意。溶月与青鸳各自就近地做着活计,警戒地盯着她二人看。
柔姬怔了许久,才恍然回过神来似的一笑,笑意间满是落漠,然而再看向她时,却露出些锋芒来,〃姐姐近日安好?本早想来看姐姐的,但娘每日都来我这儿坐,聊些家长里短的,也就耽搁了,还请姐姐见谅。〃
骆垂绮唇角微挑起一笑,〃妹妹辛苦,我实在惭愧。〃
柔姬眯着眼接下,随即转开眸光,四下里打量这方清静的园子,视线四扫,忽然在溶月手中的一件灰色长袍处驻下,继而一转,〃听说三叔叔来过几次?〃
溶月一听,脸上顿时有些气愤,这什么口气!然而待要出声,骆垂绮却早一步开了口,〃劳妹妹操心,自家兄弟走门,请安问好,倒没想怎么让大家惦记了。〃
柔姬仰面吸了口气,强制压下心头一股怨意,就是这股冷淡又娴静的味道,她嫉妒,真嫉妒!明明是她的话柄,却轻易改弦更张,〃姐姐说的倒也是啊!只是总也要避嫌才是。呵,不过呀,府里他们兄弟几个也真像,都太过轻率了。。。。。。永航也是。〃
垂绮看了她一眼,原来这才是正题。
〃姐姐,你知道么?永航最近一直留恋勾栏,和那个什么岚袖。。。。。。〃柔姬住了嘴,极力掩住那语气中的酸涩不平。
垂绮淡垂了眼角,乍听时的怔忡,她掩饰了,然而却又有些不信,永航。。。。。。不是这样的人。然而才兴起这个念头,她又压下。
两人各怀心事,这么怔了许久,柔姬看着垂绮淡然中的明秀,忽然凄声低问了一句,〃是不是,我也如这个女子般,从来不在你的眼底?〃
垂绮一怔,执着绣针的手僵了下。她不曾在意相柔姬么?怎么会?如若是,那她如此辛苦是为谁?不是相柔姬么?她恨的不就是相柔姬么?
她,到底恨的是谁?自始至终,到底是谁?为何这个忽然清晰的答案让她有些畏怯?
许是那日垂绮未尝在意的神情,抑或是久郁的酸涩,柔姬向孙骐夫妇开了口,大办荻儿的生日,就在十一月廿七,就在这个巧得令人诅咒的日子!不在相府,不在秋芙院,却要将三房里的所有人都招齐了!
当骆垂绮接到下人送来的信后,心中微微泛苦,十一月廿七呵,她这一生,到底过了几个生日呢?
小寒这天,天都已迎来了第二场雪,密密地下了一整夜,依旧不见停下。十一月廿六那天,孙永航自朝房回来,更是连回家的念头也没有,径直入了'柳清阁',红泥小火炉,醇酒新烫,浅酌听曲。
岚袖替他斟了盅酒,绒白的锦裘裹着一团笑容,〃孙大人,妈妈一直在担心,'柳清阁'只怕不保啊!〃
孙永航持酒的手一顿,继而一笑,〃有世子这么尊佛在,相家怎么敢动?〃
岚袖皱皱鼻子,〃但您这么把我往火坑里推,未免也太不够义气吧!您可不知道,相府里已经捎来了两封信了。〃
〃哦?〃孙永航目中一片了然,却仍是意思意思地问了声。
岚袖叹了口气,〃您这样,不怕有人误会么?〃
这一句话落,孙永航是再做不得潇洒,将酒盅把玩着的手僵了片刻,终于叹着气放下,〃我说不出。。。。。。〃希望她信他,却又希望她在意。
岚袖瞥了他一眼,〃哼!堂堂大男人也有这种小心思!〃
孙永航回以温温的一笑,继而似是想起什么,忽道:〃岚袖,明日能来我府上么?〃
〃嗯?〃岚袖迎上孙永航的目光,〃孙大人,你可真。。。。。。算了,反正已经当了多日的靶子,也不差这最后几靶了。〃眼见孙永航有些涩然歉疚的神色,岚袖饮了口酒,叹道,〃您对于骆夫人护得可真周全!〃
〃周全么?〃孙永航的笑意渐渐渗出苦味来,只见他怔怔地望着炉中青蓝的火苗子,似是自言自语般呢喃,〃其实,一直是她将我护得相当周全,而我,却一再地牺牲着她。〃
岚袖沉默地饮了盅酒,想了许久才问出一句:〃你可曾想过,你现在这般,或许并非只是心中爱她,而是愧疚。。。。。。〃
然而乍闻这一句的孙永航却是有些释然地笑了,他放下了酒盅,一手支颐,面容上微微泛开的笑意有抹不属于男子的柔情蜜意来,那是。。。。。。相当幸福的感觉。〃我很确定,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想要护住她,护住我自己的这颗心。〃他轻轻地说着,〃岚袖,你知道么?一开始,我也想过,是否因为我太过对不起她,所以才如此痛苦,如此想要为她做些什么。。。。。。然而,那一段睡在瓦上彻夜不眠的日子,却让我似脱胎换骨般,对自己、对爹娘、对孙家有了全新的看法。。。。。。那时候,我是真的悔了。。。。。。我曾经对她说过:人间无物比多情,江水深山不重。。。。。。当时说的时候,兴许只是脱口而出吧,但后来想,却是真真切切地这么想。这之前的孙永航,为功、为名、为传世,这之后,是为她!痛定之后,人大概就会思索这痛的来源吧。。。。。。总之,我在那时候想通了,在。。。。。。垂绮求我救菁儿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忽然皱紧眉,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仿似回溯的记忆遇到了最痛最痛的一段,手都微微发颤,〃或许,开始不过是少年夫妻的柔情蜜意,然而今,对我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刻骨铭心。。。。。。也就在那时候吧,我才彻悟到,我保护不了她,真的保护不了她。。。。。。〃
岚袖看着他静静地将一手把玩在手中的酒一气饮下,抬手拭了拭颊边猝不及防的泪,抿了抿唇,道:〃天底下,如你这般的痴的人只怕也少吧!就为这份痴,我也会助你到底了!看着吧!明日,我保管把相氏的嫉恨全招来,方便你为你的垂绮打造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
〃多谢!〃孙永航这么说着,也起身极恭敬地一揖到底。
岚袖坦然受礼,〃不过我也把话摆在前头,真要惹出什么事,你也得担着!〃
〃那是自然。〃
三房的正屋,满缀了灯笼,绸花宫灯映着雪景,虽不过是一房内院,但已是颇为热闹。既是孙骐夫妇明令的家宴,骆垂绮自然不可不到场,她牵着菁儿,问安入座,便是于写云也挑不出半丝儿错来。
然而入座良久,却仍不见孙永航回来。孙骐不由有些焦躁,厉声问着历名:〃航儿呢?不是早说了让他今晚早些回来么!〃
历名朝骆垂绮瞧了眼,低道:〃航少爷。。。。。。去了'柳清阁',说是不一会儿就回来的。。。。。。〃
〃哼!〃孙骐瞅了眼面色骤白的柔姬,猛一拍案桌,〃不肖子!你!你去把他给我带回来!〃
〃是。〃历名应声就要离开,孙骐见一语不发的柔姬,心中更有些发虚,连连作势吼着,〃这没规矩的东西!叫孙家的脸往哪儿搁!〃
然正当历名跨出正堂之际,孙永航已到了玄关处。〃爹、娘,你们都在了啊?〃
孙骐一见儿子回来了,方才那怒斥全憋回了肚子里,想装着再骂几句,却在儿子深沉晦暗的眼神下僵住,然回头看看柔姬,又觉得不好说话,只胀红了人,咳了几声,唬弄过去。
于写云忙出来打了圆场,〃哎,都晚啦!快入座,就等你一个啦!〃说着便要去拉儿子。
孙永航微微一笑,眼神扫了圈众人,在骆垂绮眼也不抬的略带苍白的脸上驻了驻,又随即挣扎着转开,〃不忙!爹、娘,今儿我还带了一人回来!此人琵琶极好。。。。。。〃说着,也不顾众人脸色僵住,回身作了个请势,明妆艳丽的岚袖便抱着琵琶走入正堂。此时的孙骐夫妇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则早已惧于儿子的冷厉,那股子阴郁,让二人觉着儿子隐隐带着些肃杀之气。然而,对于柔姬,相家又得罪不起。。。。。。
正在两人怔愣时,岚袖已迈入正堂。颇为倨傲地一颔首,岚袖便微躬了身站在中央,一双明眸掠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孙骐夫妇,再看到另一位错愕中带了嫉愤的女子时,岚袖刻意轻蔑一笑,秀颏微昂,淡淡撇过。
当下更把柔姬气得银牙紧咬,攥着方帕的手紧得打颤。她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这是什么人?如此不谙礼数!孙府从不接待身份低贱的人。〃
岚袖是风尘中翻滚过的人,又岂会惧于这几句话,当下不用孙永航开口,就略带藐视地扫了眼柔姬,轻笑道:〃这位就是航二夫人吧?您的出阁可是全天都一则传奇呢!呵呵,不过,据闻,您虽是传奇,但再怎么奇,似乎也没轮到孙家的族长吧?即便按着顺位来,您一个如夫人,人家正主儿都没说话,您急着干嘛呀?〃岚袖忽然一掩口,失笑道,〃也对,一般看戏文,也都是那阿猫阿狗的小角儿先来上几段的。〃
孙家毕竟是世代的书香门第,不用说骆氏了,就是相府里,自相渊为官之后,何曾听过这些市井间的对仗。岚袖轻巧几句话,不但说得柔姬恨极了却无言以对,就是连孙永航也听得大大地一怔。
岚袖趁着这众人气傻了的空,仔细打量了骆垂绮一番,不由心中叹服。
垂绮回神,见这女子正在看她,不由回望了过去,岚袖秀眸轻眨,微不可见地掠过一丝笑意。
孙永航亦即刻冷静下来,掩饰着微咳了声,手一比,即请岚袖在历名新摆好的客座落座。既而道:〃岚袖姑娘是我特地请来助兴的!既是庆生,可别说什么扫兴的话了!〃语毕,示意岚袖先抚上一曲。
话摆到这儿,柔姬也只得恨恨地坐下,荻儿与菁儿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大口大口咬着香滑可口的肉桂谷前饼。
既是庆生,岚袖就先来了段《长生金命》,又连着弹了段《天保》,骆垂绮垂睫瞪着眼前案几上的茶盏,太极翠螺;眼前的杯盘里,肉桂谷前饼!他以为他在干什么?
骆垂绮抬眼往堂中这位明秀艳的女子望去,那虽妖娆却微微透出端正的举止,甚至并不因与他的关系近而有所逾矩。他在证明什么?他用得着证明么?
岚袖眼角瞥到骆垂绮紧抿着唇的神情,眉微微一挑,有些叹气,手中的曲调忽就一变,《凤凰涅磐》便铮铮而响。
曲通心声,垂绮本身又极精音律,如何听不出这其中转变!也正因听出这支《凤凰涅磐》,心神微散,却是再也定不下神来。
柔姬亦善乐,虽未曾悟出其中微妙,却也由孙永航茫然若失的神色里窥出端倪。当下心更是森森地发凉。待得一曲终了,她浅笑道:〃素闻姐姐才学冠绝天都,且精通音律!当日西苑湖上一闻,便再不曾听过天籁,不知姐姐今日能否一展长才,与这位琵琶妙手一决高下,也叫妹妹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都有些色变,溶月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只狠狠咬着唇才勉强压下这口气,不想造次。
岚袖也一皱眉,正欲发话,却听得孙永航已忍不住拦在前头,〃垂绮的技艺早已是公认的了,不必再试。若柔姬你有意,倒不妨与岚袖切磋切磋。〃
〃孙永航,你!〃柔姬猛地站了起来,然而手却颤着,无法说出整句来。
孙永航虽悔自己言出太过着急,若是岚袖出言,自会更好,然此时既已维护了垂绮,面对柔姬时自是不容再有稍怯。他坦然站起,眸子里坚定又毫不畏惧,看得柔姬心冷至极。
〃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再玩琵琶了。。。。。。〃眼见孙永航如此,垂绮却不想领下这份情,她浅浅一笑,然笑意里却饱浸了酸涩,〃岚袖姑娘,可否借琵琶一用?〃
孙永航低垂下眼,眸中有刹时的黯然,他固执地想立在那儿,却再也不见方才的昂扬从容。
骆垂绮接过琵琶,手中微拨了几拨,铮铮的乐声微扬,似是在拨弄着记忆。
右手轻拢,左手慢捻,先启了段序曲。岚袖一震,继而心中微叹,这两人呵!明明情根深种,为何各自走得如此遥远?
当调子一入正曲,岚袖一仰面,和着琵琶曲而歌:〃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垂绮耳听得她和唱,也未在意,只这曲声越来越衬这歌意,似是拿着心捻拨着曲声,声声震颤在她的心尖上,刺出斑斑旧迹,那未曾愈合的疮疤,一层层毫无防备地揭开。。。。。。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如盛年去。。。。。。〃
岚袖正欲接下那句〃欢爱永相忘〃,却听得琵琶声忽得断绝,只见骆垂绮泛白的脸上血色全无,满目都是凄迷,浓得化不开的自苦幽怨,清晰而凉透心意。
她闭了闭眼,吸了口气,才道:〃爹,娘,垂绮、垂绮身体有些不适,请先行告退了。。。。。。〃饶是已经克制,那声音仍透出难抑的心酸激愤。也不待孙骐夫妇准允,她已放下琵琶,转身即走。
菁儿正咬着一大口的饼子,见娘亲走了,也要跟着去,然却叫溶月抱住,小声对他道:〃娘亲身子不舒服,你就更应该要代替娘亲好好坐在这里。〃
〃哦。〃菁儿虽十分好奇,但毕竟忍住了,乖乖坐好。
之后的家宴再无人开口,众人都怔怔地坐在那里,谁都没了心思。
奔入落影阁,垂绮才允许自己满眶的泪珠滚下,她捂着嘴,拚命地克制着,却只是愈忍,愈见抽噎。
究竟,这一生,她欠了孙家什么?究竟,这一生,她得到了什么?孙永航,孙永航!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却拚命在她的记忆里烙下一处又一处的温柔。在她初嫁的,最为茫然的时候,他护着她,护得坚定而细心;然而,在她心动时,最为爱恋他的时候,他却放弃了她,他再也护不住她。。。。。。而如今,她已不想要他了,为何他又在此时挣扎在她的回忆与爱恋里?
他究竟要她怎样,他才甘心?!
她要恨他,她想恨他的。。。。。。可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