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江南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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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不耐烦问道:“你老兄对这信封研究得如此精细,对案件有什么补益?”
霍桑说道:“怎么没有补益?就从这样的分析已经知道这封信投寄的时间与地点。”
我问:“还有其他的线索没有?”
霍桑忽然站起来说道:“够了。到这里为止,我不想多说。”他一边说一边把信笺折起,放入信封,再夹在日记薄中,回头对我说:“包朗,今天我想早点睡,明天为这件事势必要辛苦一点,希望你也早点上床睡觉。”
霍桑说完,向我点点头离开书房。才几分钟,我听见他熟睡的鼾声已经从卧室里面传到外面来了。
第八章 浴室中
我记录叙述到这里,盗案的一般情形已算全备,现在应该接近结束阶段了。但是里面情节太复杂,仿佛乱丝难理,读者也许嫌太琐碎,其中有几点原因,必须向读者表达清楚。我们中国人对于侦探学可以说还处在幼稚时期,还没有得到社会上的信任。我的朋友搞侦探事务还是初次尝试,想要探查隐私和挑剔细微的事,不免有很多顾忌,有时不能不转弯抹角,绕道周折,到后来就难免失之琐屑零乱。其次社会上阶级不整齐,查究根底,便产生许多纠纷。不怪读者觉得厌烦,我本人身处其中,也感觉到还不及西方侦探的直截了当,侦查起来何等痛快!
在我们探查盗案的第二天我醒得略迟一些,这是由于我隔晚想得太多,不能成眠,等到入梦,已经很迟。起身后,家里人告诉我霍桑已经出外,没有说出到什么地方去。就猜他一定已寻到线索,现在是跟着痕迹去追查探索。吃过早饭,我独自坐在书房里吸烟消遣,心中盼望霍桑回来报告好消息。可是等了好久,仍不见他归来,心中不觉有些焦急。我顺手拿起吴乡市报阅读。孙家的盗案,报上已有记载,不过还是深信是江南燕的作为,因此故意讲得十分危险。报载并没有特殊的见解,看过,我就把报纸放下。
我独自一个人感到静极,有点无聊,于是思维又活动起来。
我在想,根据霍桑的猜想,这次偷盗的主犯是个冒牌的“江南燕”,但是还没有完全得到结果,真假当然不知道。假定果真是冒充的,那末被嫌疑的人不只一个。说是内贼,住宅里有四个仆役,都要注意,外贼是园丁、轿夫还有看庙人胡大所指的矮小男子,这些人全都在嫌疑的范围之内。依我个人看法,可能强盗从外面进来,不过有屋里的人作为引线,这样解释比较合乎情理。钟德侦探说过一句话,我完全同意,他说当盗贼翻箱倒柜时,房间里怎没有人发觉?守根的小妾,为什么躲在帐子里,不让别人见到一面?这一个关节值得深加研究,不可以轻易放过去。霍桑初起没有注意到这方面?当然最大的原因是怕主人守根生气,在顾忌的情况下,无形
中限止了侦查的范围。凭这个理由,霍桑行动的艰难情形可想而知,要取得成功,自然并不容易。
中午过后,霍桑才踉跄匆忙地赶回家来,将帽子拿在手中,气喘流汗,神色十分疲劳。
我立刻站起来迎接,说道:“老兄,观察你的疲劳的神色,可知你一定是好一阵奔走。”
我边说话,边注意他的颜面,想预卜究竟这件事是否已经成功。我看他神气有点呆滞,紧闭着嘴,眼帘下垂,不象有好的预兆。霍桑脱下外衣,拉着椅子靠近窗口,整个身体就蜷曲在椅子里。
一会,他才开始说道:“奔波了半天,走了十里多路!”
我问道:“何以要走得那末远?有所收获吗?”
霍桑说道:“我还不知道究竟获得什么。不过我可饥饿得很。大概你己吃过了吧!”
我听到这里,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等他,我说道:“抱歉我先吃了。你何不先去洗个澡,回头再来吃饭。”
霍桑说道:“可以,实际上我浑身都是汗,很不舒服,吃过午饭后我也一定要洗澡的。”
霍桑吩咐女佣人先预备脸水,洗过脸就进午餐。看他胃口很好,一定是十分饥饿了。一会儿霍桑吃完饭,我本想问话,而霍桑早就看出我的神气,知道我的意图。
他先开口道:“你想知道今天早晨我做些什么?那末你跟我一起到‘玉润园’浴室去洗澡。一路上我再告诉你。你知道现在我流汗太多,衣衫都粘在皮肤上,实在受不了!”
每次我们去洗澡,都要更换衣着,现在不方便更换,所以我不想跟他一起去。
我说:“今天下午我还要到学校去。”
霍桑说道:“我知道,你三点钟要上课,现在才一点十分,不会误时的。”
我并不想去洗澡,但却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他有什么获得。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一起去,于是改换衣着一起出去。霍桑方始把经过情况告诉我。
“今天大清早我就出去,先到孙家附近前后,详细检察了一会,一无所得。只瞧见前后门都有警察看守,仿佛真的在防备大强盗,看着觉得十分可笑。”
“他们仍以为是江南燕?你没有向他们说明呢?”
“没有,我还没有抓到真的强盗,又无证据,怎能急急乎随便说话呢?若是贸贸然随便讲,将来证明是错误的,岂不是自讨没趣,自取羞辱?我们干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非审慎不可。”
“你的话有道理,后来呢?”
“我因找不到痕迹,便走到七十三号找董三这个人,但没有见到。”
“董三这个人的确应该注意,难道他一清早已经出去?”
“不是,我碰到他弟弟董四,他说他哥哥昨天没有回家,再查问,说到闾门去了,但不知道详细地址。我再到闾门,在回来的时候才到孙家去,这是昨天我答应他们的。”
“你去看守根,有什么报告没有?”
“没有,我去只是问一句话。”
“你去问什么话?”
霍桑目光注视地上,说话支吾象是不肯把事情都说出来,一会才说道:“没有重要的事,我只是问守根前夜看戏时,有没有吃些糖果零食。他回答我说没有。”
我被弄得有点莫名其妙,问道:“你这样的问句岂不显得突兀?你也有什么解释?”
霍桑有点不高兴,说道:“你为什么欢喜打碎砂锅问到底,问得这末多?今天我所做的事就是这些,请你不要多问,玉润园不是就在前面啊?”
我保持沉默不再多问,但心中充满了狐疑,实在感到不愉快。到了浴室,直接走进官房。这时候苏州的盆汤浴室,还是老规距,分官房,暖房,客房三种等级。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洗澡的客人不多。霍桑立刻脱衣去洗,我也跟在他后面。约十分钟,浴罢走出浴室,霍桑神采焕发,精神也比刚才振作,他跟侍候的浴室服务人员絮絮谈话,谈锋很键。看他的神气,这次来洗浴目的是在探听什么,因为我听见他在盘问侍者。
这时候,忽然另有一个浴客走近我们,出声招呼。我回头,原来是孙家的跟班洪福。霍桑看见,脸面有点泛红,似乎完全出乎意外,谈锋立刻改变。我知道霍桑对他,隐隐看作是他的对手。他正好今天在这里采访一些消息,忽然受到阻碍,心中当然不乐意。他的脸容立刻改变,含笑请洪福坐在他身旁。洪福答应就解开棕色的皮袍,坐在霍桑的下一只座位上。
洪福问我朋友道:“先生侦探这件案子,想来已经胸有成竹,可以知道一些大略的情况吗?”
霍桑脸色微红,期期艾艾地说:“我本来不知道,昨天被朋友拉去,所以观察了一下,开始并不想任担侦缉的任务。不过我听说你一向是机警异常,现在受到主人委托,必定有独到的见解,我十分愿意向你请教,以补愚见。”
霍桑说出了这些恭维的话后,洪福面露笑容,脸上原有的骄傲的神气就收敛起来。
洪福说道:“先生,你太谦虚,如果不弃,我们各抒所见互相切磋,你看怎样?”
我大为高兴。洪福有侦探头脑,本来早有所闻,现在听他的谈话,不知道踉霍桑的见解有没有相附合的地方?
霍桑答应道:“这样也好,照我看来,这件案子相当棘手。”
洪福赶快问道:“的确是很棘手,就是不知道先生所指的是哪一方面?”
霍桑慢慢地说:“这样有名的大强盗,岂是容易缉捕?”
洪福忽然冷淡地说:“先生也认为这件案子的主盗是江南燕?”
我大为惊奇,霍桑也脸色改变,目不转瞬地看住洪福不动。
霍桑低声答道:“警察局里的人不都是这样说吗?”
洪福微笑说道:“这辈警察局里的人我们也不必再去责怪他们了。然而我们要获得真相,岂能盲从?我倒认为这个强盗不是江南燕。”
霍桑惊骇地问:“当真?……喔喔,不错,这固然可疑,然而你根据哪一点相信他不是江南燕?”
洪福说道:“最初我看到脚印,即起疑惑。脚印是从后门进来,直到卧室,看不出有停顿或者踌躇的迹象,似乎是熟门熟路的人。若是外面来的盗贼,就做不到这样,因此难保没有人假冒,这是第一点。至于第二点,观察那一封恐吓信,更加可以证明了。我知道江南燕是个不平凡的大强盗,犯案之后有意留下名字,表示他的勇敢,不怕被人逮捕。现在信中的意思,又象怕主人追究,故意加以威吓,既然怕被缉捕,又何必留名?留下名字却又怕人迫踪,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只要注意这两点,我断定强盗不是江南燕。”
第九章 一缕黑丝
洪福的话,句句有理中听,尤其能说出霍桑未曾说出的话,使我钦佩不已。心中想霍桑为什么这样不幸,初次对付这件盗案,就碰到这样的强劲的对手!难怪他心中有顾虑,怕受到牵制。现在仿佛是两雄在一起鞭马骋驰,谁都想争先,纵然霍桑占了优势,但是要想独占整头,恐怕做不到,是不可期望的了。这对霍桑来说岂不是大大的不幸吗?
我边思索,边用目光斜视他们两人。霍桑的脸色大变,目光凝视在地上,搓着双手,还听见指节的弯曲声,一会又用手抚摸着下颏沉思,那沮丧失望的脸色,一望而知。洪福却是满脸得意,一胜一负,似乎早已定局。我看在眼里,实在觉得不安。
隔了一会,霍桑缓缓地说道:“你的高见确是附合情理,我十分佩服你的才艺。我羡慕你的机警,确实名不虚传。”
洪福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道:“这不过是我的推想而已,先生不要过奖。那末先生你有何高见?”
“我的意见与你相同,偷盗不是外贼。”
“那末,有什么证据没有?”
“我曾搜寻了一下,暂时还没有获得。”
洪福笑道:“可是我已获得一些证据了。”
霍桑正色道:“当真?你获得什么证物?”
“我得到一双破旧缎面皮底鞋,鞋子长六寸,跟地上的脚印比较,完全吻合,鞋子似乎是属于偷盗的人。”
“呀!获得这件东西,就可以追踪捕缉盗贼了,你在哪里得到的?”
“我在杂草堆里找到的。”
“乱草中?是不是后门出去的乱草?”
“不是,庙堂后面也是野草满地。”
“那末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吃过午饭以后。看来强盗带了赃物逃逸,却丢掉这双鞋子免得被查出来。”
霍桑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有点糊涂了,因为没有看见。你也能识辨那双鞋子?”
“我知道,因为这是我主人的东西!”
霍桑大惊,转动着灼灼的目光,闭口不说话。我当然也是非常诧异。
洪福又说道:“先生是在奇怪我这样的说法吗?这双鞋子当初是我主人穿的,但等到破旧,就换了个鞋主,一切就当别论了。”
霍桑说道:“你主人把旧鞋送给了什么人?”
“送给冯二,就是最近被歇辞的园丁冯二。冯二身材矮小,主人的鞋子他正可以穿。每逢主人有旧鞋,总是送给冯二的。”
“这样说来冯二是盗案的主犯?”
“很难说,但是看情势,可能象先生所说,他是主犯。这个人平时行为恶劣,嗜赌如命,债负很多,债主经常催逼上门,为了这个缘故,主人生气,就把他辞退赶出了家门。”
“这一点很可疑。你对冯二还找到其他的证据吗?”
“我曾听说,主人把他驱逐之后,他暂时住到轿夫董三兄弟的家中。案子发生前一日,看庙人胡大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巷口徘徊,虽然没有看见他的相貌,不过从外表看去,很象冯二。”
霍桑想了一下问道:“我想冯二与董三相识,这中间大有关系,你以为怎样?”说完话,霍桑的目光注视着洪福,神气象等对方给予嘉奖。
洪福点头说道:“一点不错,前天晚上我伴主人出去看戏的事,董三当然知道。谁知道那时候冯二不预伏在他的家里?偶然得到主人出外的消息,就乘机潜来盗窃。所以我很怀疑!”
霍桑点点头,忽然问道:“冯二识字吗?”
洪福说:“不但识字,而且还会书写算帐。”
霍桑说道:“这就对了,这人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洪福听到这里,忽然微笑不答,之后又说道:“我不知道。”
霍桑立刻说道:“难道你怕我抢夺你的功劳?错了。我不是职业性的侦探,而且也不会如此卑鄙,作此丑行。你说出来,绝对没有妨害。”
洪福立刻说道:“我不是疑心先生要夺功,实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因此,该如何进行,还未曾有打算。不过有一件事要忠告先生,先生既然知道强盗不是江南燕,应该明确告诉警察局,撤去防守的警察,不要徒劳无益,这样反而使盗贼在后面窃笑。这也可以使这批警探们增加些经验。”
霍桑道:“这件事你尽可以办到,根本不需要我。”
洪福说道:“我区区小人,哪能及得上先生,我去讲反被他们驳斥。昨天警探还向我主人查询两位是什么人。主人说先生有东方福尔摩斯的声誉,他们听到后十分仰慕。如果先生现在指出他们的错误,我相信钟警探一定从命。”
霍桑有点羞涩地说道:“我生性迟饨,却负有这样的虚名,真是惭愧之至。”
霍桑说完,斜视洪福,洪福低头,脸上还留着一丝笑痕,一边解开黑绸的棉袄长裤,准备去洗澡。于是出现片刻沉默,我看到这样的场面,实在觉得难堪,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