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语者(法医秦明系列1)-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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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认为这些衣服对本案的侦破没有价值?”物证室里的空调开的很足,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问道。
技术员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觉得很有价值。”师父一边仔细的看着每件衣服,一边说道,“第一,从衣着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年轻女性。”
“这个我们已经从耻骨联合上推断出来了,是个27岁左右的女性。”李法医对师父的这个所谓推断很失望,忍不住打断了师父的话。
师父对于李法医的打断并没有理睬,接着说:“第二,看看这里。”
我们探头过去看,发现师父将两个小碎片拼接在了一起,显示出“OLAER”的标识。“这个标签和文胸上的断裂口可以相连,也就是说,这个是文胸的牌子。下一步,你们去查一查这个牌子的文胸主要在哪些地方销售。”
这是寻找尸源的一个方法,就是确定其消费的范围而锁定她的基本租住地。一旁的侦查员点了点头。
“第三,死者应该是住在农村。虽然穿着显得有些时髦,但是把衣服放在一起根本不搭。”
我对师父佩服的五体投地,四十岁的老男人,居然对时尚还有着深刻的理解,还知道衣服搭不搭。
师父接着说:“关键是死者的衣物都是些杂牌子,质量很差,所以她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更为引人注目的是,死者穿的是布鞋,这不太和她这个年龄相配。但如果她是住在山区农村,穿布鞋就正常了,因为要走山路,其他材质的鞋子自然没有布鞋更实用。”
“第四。”师父说,“凶手事先藏尸了。”
“藏尸?”这个推断让我们觉得有一些意外。
“是的。开始听说尸体高度腐败,我就十分奇怪。现在山里的温度最低可以达到零下十几度,坟堆是12月10日发现的,尸体是12月18日发现的。短短八天,是不可能在这种温度下出现高度腐败的现象。”师父说,“所以死者应该是在死后一个半月左右才被移尸,凶手准备埋掉她,但是却被野兽从简单掩埋的坟堆里拖了出来。”
“死后一个半月?死亡时间可以根据腐败程度推断的这么准吗?”我提出了质疑。
“根据她的衣着状态,我就更加肯定凶手有藏尸的过程。”师父说,“这样的衣着,在这么冷的冬天,根本就没法生活。山里的天气是10月底开始从深秋转冬,所以这样的衣着应该是10月份的衣着,这样算来,她的死离发现应该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凶手把尸体放在自己家里?”我惊讶的说,“那太变态了吧?”
“应该不是家里。”师父说,“山里之所以冷是因为风大,室内即使没有采取取暖措施,温度也会比室外高很多。如果在室内,这么久的时间,尸体腐败的会更厉害。所以凶手最大的可能是把尸体藏在室外,比如自己家院内。因为时间长了,尸体腐败了,臭味渐渐的浓重,凶手知道在自己家里藏不住了,所以才会拖出去掩埋。”
“可是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什么作用吗?”我想了想,不管凶手藏没藏尸体,都没有什么依据去刻画犯罪嫌疑人,于是开始发问。
“藏尸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没有作用,得结合明天的验尸结果综合起来看。”师父说,“死因很重要,知道死因后再结合藏尸的过程,可能会对案件有帮助。”
“死因结合藏尸的过程?那怎么推断?”我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拿起死者的绿色线衫,仔细的看着。这件绿色的线衫前面已经被完全撕碎了,基本上没有找到衣着的碎片,断面的边缘浸染着血污。但是线衫的后背部却十分完整,这使这件线衫开起来更像一件从前面系纽扣的开衫。
师父指了指后背部的一处破口,说:“我现在说第五。第五,这个破口,你们怎么看?”
我凑过头去看了看,说:“这个应该没有什么价值吧,半件衣服都被撕碎了,后背有个破口能有什么说法?”
师父摇了摇头:“第一,衣服撕碎的边缘都有血污,应该是尸体被野兽啃了,血液流出来浸染的,但是后背这个破口没有,而且位置很独立,应该不是野兽撕碎的。第二,仔细看一看这个破口的边缘。”
师父递给我他的放大镜。我用放大镜仔细的看着破口,说:“断口毛糙,而且,哈,是铁锈!”原来这个破口的周围粘附着铁锈。
“是的,一个新鲜的破口,而且周边粘附了铁锈,这个破口应该是被钉子之类的东西挂破的。而且刮出这个破口的时间不算很长。”
“有什么价值呢?”我问。
“现在没什么价值。但是得记住这一个问题,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师父看完衣着后居然得出了这五点推断,虽然没有办法把这五点联系在一起,也没有能够做出更有价值的推断,但是这仿佛坚定了我们尽快破案、回家过年的信心。
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我们乘车开往秋岭县殡仪馆,开始对本案的死者尸体进行检验。
尸体已经于昨天晚上拖出冰柜解冻了,秋岭县殡仪馆内有标准化法医学尸体解剖室,解剖室内有先进的排风装置和新风空调,解冻、除臭的效果很好。但是当李法医掏出钥匙打开解剖室的大门时,我们还是被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的半死。
我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抬眼朝解剖台上望去。
解剖台上停放着一滩黑乎乎的东西,在门口没法辨别是什么东西。师父带着我走近了解剖台,才看得清楚这一具尸体。
这一看,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其实仅是一副骷髅或者是高度腐败的尸体都不觉得有多么可怕,可怕的是这种一半骷髅一半腐败的尸体。整个尸体看起来惨不忍睹。
附着在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掉拿走了,剩下的是一具赤裸的,半骨半肉的尸体。尸体的下半身软组织已经基本全部成白骨了,白森森的腿骨在解剖室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得阴森可怖,大腿的一小部分肌肉还附着在腿骨格外显眼。尸体的头颅已经全部成白骨了,黑洞洞的眼眶里还可以看到已经干瘪残留的眼球,上下牙列因为没有肌肉组织的固定,无力的张开着,像是在为这个已经陨灭了生命的呐喊。
颅骨的顶部有一个很大的缺口,显得整个头颅少了三分之一。缺口的周围散步着放射状的骨折线,从缺口处可以窥见死者的颅内脑组织已经完全没有了,被撕裂的硬脑膜碎片在缺口周围粘附着。
尸体的上肢软组织还保存完好,但是腐败膨胀得比正常人手臂粗了一倍,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黝黑发绿,腐败静脉网在手臂内侧清晰的印在皮肤上,像是一张粗大黑绿色的蜘蛛网。尸体背部软组织依旧保存完好,但是整个胸腹腔软组织已经基本消失。仿佛是被野兽的牙齿撕咬形成的死后损伤在胸腹壁两侧清晰可见。尸体已经被解剖过,胸骨已经被取下,像盖子一样盖住了尸体的整个胸腔。右侧胸部软组织还剩下半个乳房,血糊糊的耷拉在胸腔上。
腹腔的内脏缺少了腹壁软组织和大网膜的保护,乱七八糟的摊在尸体腹腔里,还有一部分肠管挂在尸体的体外。
“原始现场,腹腔脏器就是这样的?”师父问道。
“是的。”李法医说道,“现场很恶心,尸体被我们从灌木丛拖出来的时候,尸体被翻过来背朝上了,整个腹腔里的脏器,尤其是肠管就像是被从碗里倒出来一样,都在外面,我们费了半天劲才把脏器都放回腹腔,然后把整尸装了袋拉回来的。”
“你们解剖了吗?”
“都不需要解剖的。”李法医说,“除了开了胸以外,腹腔没必要解剖,脏器都拖在那里。颅部我们看了看,应该是被野兽咬碎了脑袋,脑组织都没了,也没有开颅的必要了。”
“背部呢?”师父说,“也就背部软组织没有被破坏了。”
“背部?”李法医摇了摇头,“这个,我们常规解剖术式没有背部解剖。再说了,背部也看不出来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看不出来?”师父说,“常规术式确实不开背部,但是这个尸体没有的检验了,为什么不做个背部解剖?说不准有发现呢?”
李法医没说话,但是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很不服气。
“我们先看背部。”师父说完,一边用塑料布裹住已经没有软组织的腹腔,防止腹腔脏器再次拖拉出来。然后我们合力把尸体翻了个个呈俯卧位。
后背因为高度腐败加之冷冻、化冻以后,显得湿漉漉的,腐败气泡随处可见。我们小心的切开背部皮肤,分离了斜方肌和背阔肌,突然发现尸体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有一道红杠很显然。
师父仔细的看了看背部深层肌肉呈现出的这种出血变现,转头对背后的李法医说:“你不是肯定不会有发现吗?”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深层肌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背后有衬垫,前方有压力。挤压形成的。”
“也同样也说明不了问题吧?”李法医说。
“你们仔细看,这道出血痕迹非常的直,没有弯曲,没有颜色区别,说明衬垫物没有突起。”师父说,“这样的痕迹说明死者是背靠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地方,前方受力,挤压而形成的。”
“强奸?”李法医说。
“为什么非要是强奸?”师父皱了皱眉头,说,“死者衣着完整,没有强奸的迹象和依据。在前方掐、扼、控制,不也是施压吗?”
“可是死者没有窒息征象啊。”李法医说。
“没有窒息征象说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没有被掐。”师父在纠正李法医犯得逻辑错误。
李法医耸了耸肩膀,说:“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有规则棱边的物件,比如柜子、床、桌子。”师父接着说,“这都是室内才有的东西。如果在深山老林里,有的只是不规则的石头。说明死者遭受侵害是在室内,而不是尾随抢劫什么的,在室外。”
我觉得师父的这个分析很重要,死者在室内被人侵害,依稀说明了死者和凶手有着某种关系。但是李法医却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分析并不感兴趣。
背部解剖完,我们把尸体又翻转过来,用纱布擦掉尸体上粘附的血液。
“死因没搞清楚?”师父一边说,一边用纱布擦掉颅骨缺口部位附近的骨膜。
“没有,脏器都没有损伤,能看到的软组织也没有损伤。舌骨没有骨折,窒息征象也不明显。所以,我们没法推断死因。”李法医说,“不过,这个死因搞不清不是我们的问题,这样条件的尸体,查不出死因也有可能。”
师父皱紧了眉头,显然他对李法医的狡辩很反感。他擦了一会骨膜,说:“为什么不能是颅脑损伤致死呢?”
“头皮一点也不剩了,脑组织也没了,硬脑膜就剩下碎片,碎片我们也看了没有附着凝血块,我们没说不是颅脑损伤死亡,但是也没有依据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说。
“为什么没依据?”师父指着死者颅骨缺口处的骨折线说,“颅骨有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的话,不能导致人的死亡吗?”
“这个骨折线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李法医说,“我们认为是野兽咬开了她的颅骨。”
“有的野兽是可能能咬开坚硬的人颅骨。”师父说,“但是,这个缺口中心点是在顶部。也就是说着力点在头顶部,头顶部的对应部位是颈子,你说,野兽怎么咬?通常看见的被咬裂的颅骨可以是野兽的上牙列在颅骨的一侧,如额部、枕部、颞部,下牙列在对应的另一侧,这样可以上下用力。但是如果一侧牙列在顶部,另一侧牙列该放在什么位置呢?怎么用力呢?”
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复杂,不容易表达清楚,所以师父用左手拳头当颅骨,右手当成野兽的嘴,比划着。
看着李法医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他没听懂。
师父接着指着颅骨缺口周围放射状的骨折线说:“另外,这一部分颅骨缺损,应该是粉碎性骨折以后头皮缺失,导致骨片的掉落遗失。这里的粉碎性骨折形态是放射性骨折。如果是上下用力的咬裂,怎么会是放射性骨折?放射性骨折通常见于钝物的直接打击,力向周围传导,才会造成放射性骨折。”
这个理论李法医听懂了,表情显得很尴尬。听师父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推断头部的骨折是被野兽咬裂的理论很可笑。
“锯开颅骨。”师父下了命令,我赶紧拿起电动开颅锯,避开颅骨的缺损,绕颅一周锯开可尸体的颅骨,把整个天灵盖拿了下来。
师父用放大镜照着被锯开的颅骨断面,说:“这里是刚才锯的,骨小梁之间干净,白色。”接着师父又拿起有一个大缺口的天灵盖,用放大镜照着缺口周围的骨折断面说:“再看看这里的骨折线,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所以,这个顶部的缺口是生前被打击形成的骨折,头皮缺损后,碎骨片掉落。”
“您说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的语气已经开始充满崇敬。
“应该没什么问题。”师父说完,李法医在旁边立即刷刷的在尸检笔录上写着。
“尸体损坏、腐败的确实很厉害,我们节约点时间吧,你看看胸腔,我看看腹腔。”师父和我说。旁人看来是师父对接下来的尸检能发现什么线索不抱多少希望,我却认为是师父想考验一下我。因为我很清楚,既然有了凶手在死者前方对死者施压了,那么她的颈部或者胸腔脏器说不准就能有所发现。
我点点头,拿掉遮盖胸腔的胸骨,在死者的胸腔内仔细的查看着。
死者的胸腔脏器并没有任何损伤,位置整齐的排列在胸腔内。我抬头看了看师父,师父正着手在恶臭、凌乱的腹腔里整理腹腔脏器。简单看一眼就知道县局法医的第一次尸检显然并没有仔细的观察腹腔脏器,因为师父将位于尸体内侧的肠管翻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肠管上粘着树叶。显然这是尸体在被拖出旱沟的时候,内脏拖出了体外而粘附的,第一次尸检并没有把脏器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