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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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说:“李小坏,你爸爸有可能获救了!”
我大声地喊:“你们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外面的人停住了脚步,我感觉他们离我很近很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拉住他们。
来的是一男一女。
他们在和我说话。
女的问我:“李老师,你受伤没有?”
我听出来了,这是山庄老板娘的声音,我大声说:“我没有受什么重伤。快救我——”
男的是山庄里的工作人员,他说:“李老师,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会救你的,你要保存体力,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
我说:“好的,我一定会坚持住的,你们快来救我呀!”
老板娘沙哑的声音:“李老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那边还有几个人要救,救完他们我们就过来救你!”
我听得出来,老板娘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悲哀,尽管她对我说的话很克制。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她还能够这样对我说话,我心里十分感动。
他们说完就走了。
说心里话,我多么想让他们留下一个人,陪着我,哪怕是不救我,就和我说说话,我心里也会有安全感,因为我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可我没有让他们留下其中的一个人,我希望他们赶快把其他人救出来,然后来救我。
我听到他们走路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就怎么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我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孤独感又从我的心底升起。
我躺在废墟中,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再次到来。
当时觉得我会很快得救的,因为我一直以为这是一次山体滑坡,却不知道外面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我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相信他们一定会来救我,尽管我的伤口在流血,尽管我的身体被乱七八糟的东西越压越紧,我怎么努力也动弹不得,右手的活动空间也越来越小,后来甚至摸不到自己的脸。
表情
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我不清楚。我是个被埋葬的人,表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会看到我的表情。
我想到了离我很远的亲人朋友的表情。
此时,他们一定还不知道我被埋在废墟之中,命悬一线。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告诉他们我的情况,我可以和外界联络的工具,除了笔记本电脑就是手机了,笔记本电脑已经无法使用,手机也不知道被埋在哪里,要找到它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只是右手能够在有限的窄小空间活动,可我摸到的是一堆压在我身上的碎片。
我后悔当时没有把手机抓在手上。
现在,只有期望山庄的老板娘他们救我出去,如果他们不能救我,也希望他们把我的消息尽快传递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在想象着亲人朋友听到我遇险后的表情。
比如妻子娉,她如果知道我被埋在废墟之中,会怎么样呢?她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她绝对不会在公司里表现出惊慌和悲痛,她只是会在心里焦虑和担心。回到家里后,她会独自流泪,想尽一切办法来救我。我可以感觉到她独自流泪的表情,眼睛红红的,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而不会擦拭,脸上写满了无助的忧伤,默默地寻找可以帮助我的朋友的电话,并且盘算着怎么样来救我。
女儿李小坏还小,她才一周岁多一点,根本就不知道爸爸的危险,所以不会有什么表情,或者和她提起爸爸时,她还会挥舞着小手,笑着叫声:“爸爸——”那稚嫩的声音让人心颤。
父亲的表情应该是沉重的,他历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任何事情面前,他只是沉默。
母亲会扭曲着老脸失声痛哭,边哭边跪在家里的神龛底下的蒲团上,祈求神灵和祖先保佑我。
那缕光线渐渐地暗下来时,我才知道,黑夜很快就要来临了。
他们怎么还不来救我?
我充满希望的心开始忐忑不安。
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这个世界的表情我一无所知。
愤怒
在黑夜来临之前,我又一次大声呼救。我每喊一声,就可以感觉到血从我的左脸上漫出来,有些血流进我的左眼,循环一圈后又流出去。
我又听到了有人踩在废墟上走过来的声音,我停止了呼喊。
也许他们是听到了我的呼喊才过来的,也许是他们正巧要过来救我了,无论怎么样,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我心里又一次充满了希望,而且十分惊喜。
我大声说:“亲人呀,你们终于来了呀!”
我听到了老板娘沙哑的声音,“李老师,你现在怎么样?”
我说:“我现在还没有什么问题,你们快把我救出去呀,我越压越紧了,很难受——”
老板娘说:“李老师,那边还在救人,你先忍耐一下,等把那边的人挖出来了,我们就过来救你。”
她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十分洪亮,“李老师,你一定要坚持住,忍耐一会,我们把那个人刨出来后,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下一个就救你。”
我说:“你们人手不够,为什么不打电话出去,让山下的人上来救人呢?”
男人说:“我们打过电话了,打不通呀。你忍耐一会,我们这里还有人手的,一会就过来把你刨出来。你不要再喊了,要保存体力,不然我们不好救你了。”
接着,我听到他们俩在商量着什么。我就听到了一句:“李老师埋得很深,不好挖呀——”
他们边说着话边往远处走去。
他们又一次渐渐地离我远去,直到听不见他们的任何声音。
我的心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他们走后不久,黑夜也降临了,最后那缕光线渐渐地被黑暗吸掉了。
我的灵魂也和肉体一起陷入了黑暗,万劫不复的黑暗。黑暗中还不时传来山崩地裂的声响,我可以感觉到山上许多巨大的石头轰隆隆地滚落河谷。如果我所处的残楼掉进谷底,我将粉身碎骨!黑暗连同我的希望一起掩埋,我心底发出了绝望的哀号:“李西闽,你将埋葬在这个美丽的山谷,永世不得超生!”
我喃喃地说:“娉,我可能永远见不到你了,小坏,你那么小就没有爸爸了,可怜的小坏……”
我的心里特别的憋屈,我怎么会突然被埋在这里?
很多问题我想不明白。
越想不明白我心里就越烦躁。
我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诗人李亚伟还说过:“李西闽是脾气最坏的福建人。”我虽然脾气不好,可我还是个讲道理的人,我要觉得委屈或者看到不公平的事情,我才会发火。
此时,我觉得十分的不公平。
我活了四十多年,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总是不停地帮助别人,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把我埋在了废墟中,让我在这里忍受焦渴,忍受饥饿,慢慢地流血而死……这太不公平了!
我突然觉得特别的愤怒。
怒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
我挣扎着大声吼道:“老天爷,你他妈的太不讲道理了,凭什么把我埋在这里?!”
“老天爷,你把我收走,我死了也会和你没完的,我到天上也要和你拼命,闹你个天翻地覆!”
“阎王爷,你他妈的有种,我下了地狱也要找你算账,你的眼睛是瞎的,你看不清人间的善恶!”
“……”
我怒骂得筋疲力尽。
老天爷和阎王爷听不到我的吼声,也许他们听见了,对我不屑一顾。我愤怒的吼叫变得一文不值,却消耗着我的体力。
回答我的只是余震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巨响。我没有办法和自然抗衡,在自然面前,我算什么!我只好闭上了臭嘴,喘息着,心想,你这样大吼大叫,不是自讨苦吃吗?老板娘他们说的没有错,你必须保存体力,等待救助。我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呆多久。
我平静了一会儿后,心里说:“李西闽,你真傻!你骂天骂地有什么用,你必须耐心地等待,获救和死亡都是你的命运,你没有选择!”
我浑身因为愤怒湿透了,汗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
云端里的祖母
那说过要来救我的人此时在哪里,我不得而知。我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只有山谷里河水的咆哮声和滚石的巨响提醒着我,我还活着。我还是时不时大声地呼救,希望有人能够听见,可是没有人回应我。
时间仿佛被黑暗冻结。
我不知道这个夜晚会有多长,我还能不能等到天亮。有一点,我十分清楚,老板娘他们是绝对不会在这个黑夜里来救我的了。
我长长地叹息。
为自己叹息。
落寞而又无奈。
就在这时,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那么轻,那么柔和……我的心颤抖起来,那是我祖母的声音,我真切地听到了。
她在对我说:“闽儿,你不会有事的,我在保护着你呢!”
我突然有流泪的冲动,可我眼睛里流不出泪,只有血在循环。
我仿佛看到祖母坐在云端里,双手合十,慈祥地朝我微笑。
祖母过世多年了,我一直觉得她还活着,她只是到世界的另一边去居住了,我在梦中通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的甬道,就可以在甬道的尽头找到她,我会发现,甬道的尽头十分明亮,祖母就端坐在云端里,朝我微笑。
祖母的微笑是我内心世界最圣洁的微笑。
想起祖母的微笑,我内心就会平静。她的微笑无数次消解了我生存中的困难和心灵的苦难与煎熬。
祖母死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边。那年部队正好搞演习。我回部队后的第一天就打了个电话回家里,父亲告诉我,祖母一个月前去了!我大哭,我记得一个月前我做过祖母去世的梦,可我没有想到祖母会真的离开,我一直认为梦是相反的。我马上就请了假,回到了老家。祖母埋在爷爷的旁边。我看着一个新坟和一个老坟相依在一起,我跪下了,号啕大哭!祖母死之前我没有见到一面是我一生的痛!想起来,我的喉咙就会被什么东西堵住,异常难受。
祖母是我一生的守护神。我是她带大的,她给了我精神上的依靠。她那年无疾而终。她吃了几十年的素,信了几十年的佛,她死后,老家人都把她当成了菩萨。她在我心中也是个菩萨!听我弟弟讲,那天中午,她自己做完了午饭,还挑了两桶水回家。就坐在大厅里的藤椅上,对我弟弟说:“我要走了,很多菩萨要来接我。”她要我弟弟通知我,可是我那时正在参加部队的演习,根本就通知不到我。
祖母一生坎坷,但是她善良无私正直,连我当土匪的堂伯也说她是好人,村里人都鄙视他,祖母却从来没有鄙视过他。祖母的名字叫“王太阳”,她的确像太阳一样,一直照耀着我。
其实我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能感觉到祖母的存在,她总会在我危难的时候出现,也许她真的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我想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比如我还在汕头的部队的时候,有次要到广州出差。头天晚上,我梦见了祖母,她端坐在云端里,微笑地对我说:“闽儿,明天你不要去了,记住奶奶的话,明天一定不要去!”说完,祖母就消失了。我醒过来后,一直在思考祖母的话,我相信冥冥中有种强大的力量在主宰着人的命运。最后,我听从了祖母在梦中和我说的话,第二天一早就去汽车站改签了车票,推迟了一天出差。到了晚上,我在新闻里看到,我本来要乘坐的那辆长途汽车出了事情,车翻到了山沟里,死伤了不少人。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次。
现在,我被埋在了废墟里,我想起了祖母王太阳。她还会庇护我吗?
我轻轻地说:“奶奶,我知道,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如果你保护不了我,那也是我命该绝,我终于可以去看你了,和你一起去走过漫长的道路,像我童年时你带我去山上的庙里朝拜一样。”
我在云端里微笑的祖母!
蚂蚁
这个世界上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我的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说出来脸红,所以我基本上不会和别人说出这个秘密,除非我最亲近的人,如今,我可能将这个秘密带到地狱里去。假使我的右手手背没有产生那种奇怪的痒,我还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个秘密。
我感觉有只细小的虫子在我手背上爬,那是蚂蚁吗?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到,更不用说是手背上的虫子,我无法用左手去抓住那只虫子,我的左手被碎物压住了,根本就抽不出来。
无论是痒还是疼痛,我都必须忍耐,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要命的是我想到了蚂蚁。
我什么也不怕,就是害怕蚂蚁。
这就是我内心的那个不能示人的秘密。
我为什么害怕蚂蚁?这或者和童年的一次经历有关。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阳光散发出惨白的光芒。我被一个比我大的孩子带到了山上的一个乱坟坡,那里有散落的白森森的骷髅头。大孩子和我在一个晚上看到了山上的鬼火,他对我说,那是磷火,不是鬼火。他还说,山上的那个乱坟坡上有很多死人骨头和骷髅头,磷火就是从它们身上发出的。为了证实他的说法,他就在那个正午把我带上了山。大孩子用一根竹子从某个角落挑起了一个骷髅头,大笑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说:“你看到了吗?这个东西到了晚上就会变成鬼火。”我木然地看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骷髅头,觉得浑身奇痒无比。他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了恐惧,就说:“你害怕了?骷髅头有什么可怕的!”我摇了摇头,喃喃地说:“我,我不怕。”他把骷髅头扔在了野草丛中,盯着我说:“你看你,都吓傻了,还嘴硬,说不怕!”那时,我真的没有害怕骷髅头,而是对爬在骷髅头上的那些大黑蚂蚁产生了恐惧。我没有告诉他我害怕蚂蚁,否则他会嘲笑我一辈子的。那个晚上,我就梦见自己变成了骷髅头,很多大黑蚂蚁在我眼窟窿和嘴巴里爬进爬出,还听到了蚂蚁肆无忌惮的尖利的叫声……
我的确害怕蚂蚁,只要看到蚂蚁,我的心就会莫名其妙地抽紧,浑身起鸡皮疙瘩。
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告诉给我那些血性的兄弟,他们一定会笑痛肚子,然后说:“你他妈的蒙谁呀,你可以提着刀去砍人,还会害怕一只蚂蚁?”
的确,我某些时候异常勇敢,比如在街上看到歹徒行凶,我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我的大腿上有一条刀疤,那就是见证。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在广东兴宁的空军部队工作,一个晚上,送两个客人到汽车站。客人上车后,我就准备回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