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SICK-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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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猫吗?不,那东西虽然娇小,可眼神却远比猫狰狞……用野兽来比喻的话,应该是豹或狼……那双闪烁着绿芒的眼睛在麻布下一眨一眨,令人毛骨悚然。它似乎正看向哭声的方向。
母亲的身体动了动。
“谁来把这孩子……这孩子……”
男人们一脸不耐地对视一眼。
“喂喂,你想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养育孩子?谁有那个闲工夫啊!”
“大家活得都不容易!还不知道在新天地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生活呢!”
“谁,谁来……”
这时,灰色麻布下伸出一双小而浑圆、却又出奇苍白的手,伸向那位年轻的母亲。
母亲大概意识已经模糊了,并未对那双阴森森的手感到恐惧。
“你是……上帝吗……?”
“不!”
裹在麻布下人似乎颇感意外,连忙否定。
那声音异常嘶哑阴沉,听起来就像一个百岁老人,把男人们吓了一跳。分不出男女老幼和国籍的神秘声音继续说道:
“……我应该可以说……是恰恰与之相反。”
“不论你是谁都没关系……”
“嗯?”
“这孩子的父亲正等着我们到达……只要到了新大陆……他就能有父亲……还有家……他的新生活就近在眼前了……所以,求你了……”
年轻的母亲轻声叨念完后,便筋疲力尽地闭上眼了。
麻布下那不知男女老幼,是人是兽的可怕生物还在继续观察眼前的母子。它身上既感觉不到温情,也感觉不到犹豫,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仿佛接下来就会把虚弱至极的母亲和嚎啕大哭的婴儿当作食物吞下……
圆滚滚的苍白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船舱内的人也都沉默了下来,纷纷闭上眼,或躺下,或坐着,或互相背靠背。四周悄然无声,每个人都累极了,一动也不想动,景象有如描绘末世的中世纪油画。
移民船剧烈摇晃起来,浪似乎变高了。
破败、阴暗而又沉重的船破开灰色的海浪,看着既像旧世界鬼故事里登场的巨大棺材船,又像中世纪传说中流放罪人的愚人船。
船不停歇地驶向新大陆。
逃出旧世界的移民们已退无可退,只能一路乘风破浪。
黑夜遮蔽了天空,淹没了破船,染黑了海水。
——时值二战刚结束的夏天。
东洋小岛国的少年久城一弥,在旧大陆的苏瓦尔王国留学时,在隐藏于深山的学院的图书馆塔上邂逅了美丽而神秘的少女维多利加。维多利加拥有优秀的头脑,是传说中的灰狼的后裔。然而,不久之后世界大战爆发,维多利加被身为苏瓦尔王国灵异部首脑的父亲监禁起来,喂服药物,当作改写世界战局的“灵异兵器”使用。一弥则被强制遣送回国,并参军出征。维多利加在母狼柯蒂莉亚的帮助下成功越狱,逃出父亲的魔掌,后为与一弥再会而远渡重洋……
在漫长的暴风雨过去后,两人都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又再度卷进命运的齿轮之中,被迫流亡新大陆。
移民船跨越两片大陆间广袤的海洋,运送着乘客一路向西。
不知过去多久,亮似探照灯的光芒从圆形的天窗射入船舱,朝阳的光辉再度降临。倒卧在船舱内的移民纷纷睁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船的速度缓缓下降,引擎如怪物般发出咆哮。
有用母语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各种语言的叫声便此起彼伏。
“到了啊!”
“到了!”
“终于到了!”
还在睡觉的人也一个个地抬起头,站起来。一弥同样被惊醒,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旁边盖着灰麻布的神秘人。
接着,一把如老女人般嘶哑的声音不悦地说道:
“……什么事啊?”
“我们到新大陆了!”
“……唔,是吗?”
这个娇小的家伙也披着麻布慢慢站了起来。
移民们鱼贯跑上楼梯,一弥两人也跟着走向甲板。四周的脚步声吵杂一片,移民或是踩到别人的脚,或是被撞到墙上,或是相互撞到脑袋,但谁都没空去计较,全都一个劲地往甲板跑。
移民走出船舱后,都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清晨沁人心扉的新鲜空气。甲板上站满旧大陆的各国移民,热闹得像在开庆典。他们按各自的风俗,用自己的语言或载歌载舞,或畅谈,或欢笑。
“快看!”
“自由女神像!”
移民一个接一个地手指前方。
一弥两人也手牵着手,眯起眼抬头仰望。细长的碧绿双眸与漆黑的大眼睛盯着同一个目标。
海水也已经变成了蓝色。
在朝阳照耀下,自由女神像高举的手仿佛举着一团火。头戴王冠、年轻果敢女性丰胸翘臀,小腹紧致,卷曲的毛发柔滑地垂在身后。她就是展望未来的新大陆守门人。
雕刻在女神像底座上的诗歌堪称是当今世上最有名的诗句。移民们大都对这首诗耳熟能详。不论识字与否,懂不懂英语,在这一路上,大家心里都在一个劲地默念那段诗歌。
有人大声地唱了起来。
甲板上瞬间响起由英语、法语、德语、意地绪语、意大利语、希腊语等各种语言组成的大合唱。
“扼守你们旷古虚华的土地与功勋吧!
那劳瘁贫贱的流民
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
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
那骤雨暴风中翻覆的惊魂
全都交给我!
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
(注:自由女神像底座的铭文出自女诗人艾玛•;拉撒路的《新巨人》,最后一句英文原文为:I lift my lamp beside the golden door,书中樱庭大妈用的日文版最后的golden door写的却是青い门,后文对移民局大门的形容也是青い门,故此处译为青门)
清爽的凉风吹拂而过。
唱完诗歌的人们一个个潸然泪下……第二次暴风雨结束了,我们就是所谓的诸神黄昏的幸存者……我们是被新的众神选中的子民。或许在数个月前,有的人还是彼此敌对,有的人是结盟伙伴,有的人曾是举枪参战的敌国士兵。但如今战争已经结束,敌人盟友都已不复存在。暴风雨将永远离去。啊,一切都终于结束了……所以,大家在新世界相亲相爱,共同欢笑,亲吻对方的脸颊吧……
(……真的吗?)
(……暴风雨结束了?)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吗?)
甲板上的狂欢仍在继续,鬼故事里的棺材船、中世纪传说中的监狱船缓缓驶进新世界——车水马龙、货物堆积如山的清晨港口。
大件货物被从船舱中抬出,移民们争先恐后地想要下船,他们都希望尽早踏足新大陆。
在这其中,有个人一动也没动。那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
披着灰麻布的娇小神秘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那对母子。一弥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抱起那位母亲。
消瘦的母亲睁着眼咽气了。她苍白的脸上刻着死神之镰的刀痕,四肢上的皮肤都染上了死亡的灰色。
婴儿睁开眼,猛地大声嚎哭起来。
一弥伸出手,轻轻抚上死者的双眼,让其合眼。然后低声祈祷几句便站了起来。然而,披着麻布的家伙还是一动不动。她盯着母亲的脸看了半晌,才从起毛边的粗麻布下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摸向婴儿温热的脸颊。手甫一接触婴儿的皮肤,她就像被烫到一样抖了一下。
一弥小声说道:
“走吧……我们走。喂,走啦!”
一弥话到最后都变成教育小孩子的语气了,可对方还是不为所动。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于是,一道如孩子般颤抖着的嘶哑声音回答说:
“久城,可是,可是……”
“这个人已经死了!她已经去天国了!”
“可是在黎明之前……她还活着的啊……我们难得有缘挨在一起共历旅途……可在她病倒时,我却没能帮到她……”
“维多利加……”
“……久城,你怎么了?”
维多利加语气异常不安地轻声问道。
一弥有点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维多利加。
四周满是脚步声和尘埃,人们争先恐后地赶往外面的世界。两人被充满朝气的喧嚣声包围着。从天窗射入的夏日朝阳把尘埃照得一闪一闪。
麻布下的声音开始带着一丝不悦。
“你好像变了啊?”
一弥马上反驳说:“你才是变了。维多利加!你啊,唔,跟以前不同了……那个!怎么说呢……”
“我变得怎样了?”
维多利加的声音越发低沉。一弥歪着脑袋想了下:
“唔……你变得,更温柔……了……?”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语气强硬地说道:“哼。你以为自己选词和小心?可是啊久城,我早就看透你这种人了。你接下来肯定是想说我……变脆弱了吧。说我变成了一个平凡、善良的女子!而且,你还对此有点失望是不是!”
麻布下传来如老女人般嘶哑的声音。
一弥畏缩地盯着对方。
灰色粗麻布缓缓地滑落到地板上,闪亮的银发隐约闪烁着金辉,如一条丝绢头巾般披散下来。一张精致的俏脸露了出来——闪烁着绿芒的兽眼,精巧的鼻子,两瓣温润的樱唇。
她的身体苍白得让人感觉不到体温,宛如被塞进箱底千年不见天日的高价陶瓷人偶。那张脸沉静得仿佛已有百年未曾出现过表情。
她的相貌可以说是既神圣,又阴森——
一弥一动不动地盯着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她依旧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甚至要拿布遮掩起来。但大概是长时间被迫服药的副作用,或者是……总之,她的皮肤异常苍白,看起来也比以前廋了。而且,那碧绿的双眸中还隐约闪烁着一缕柔光。
一弥仔细地打量起维多利加,重新感受着她的美丽,及身上散发神秘的黑暗气质、被暴风雨波及后的变化,及旧世界的不可思议。
一阵犹豫和沉迷过后,久城还是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
“嗯?”
维多利加鼓起腮,赌气似地瞪着一弥。一弥握起拳头空挥一下,恳切地说:
“我还是觉得你真的没有丝毫改变……以前的你不过是躲起来了,躲在了中世纪森林深处。因为在第二次暴风雨期间你接连遭遇危险。你现在是觉得这里真的安全了,才从森林里探出头来,四处张望……是吧,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修长的双目眨了一下,泛起一丝不可思议的光芒。她声音低沉而又嘶哑地怒道:
“哼!久城,看你这样子是真的变了啊!”
她越说越激动。
“欸?是吗?”
“嗯。再,再说,在这种时候,想起已经死去的人发脾气闹别扭应该是你的工作吧?你才是,变得冷漠,懂得放弃……成长为一个男人了啊?不,还是说……”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眸与一弥漆黑的双瞳对视起来,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曾经的你……也躲到了极东岛国的森山老林里去了吧?”
“这……我啊……谁知道呢。”
一弥沉默了,两人都一言不发。
随后,一弥像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再次握紧拳头。
“总之,我们先往前走吧。维多利加……我们俩好不容易才跨越大洋,还是赶紧下船踏上新大陆吧。——两人一起!”
维多利加眨了眨眼。
一弥举起紧握的拳头,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能感觉到前方有事在等待着我们,或许是冒险,或许是危险,又或者是新的相遇……”
“……是吗?”
维多利加抬头看着一弥,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一弥用力地点了下头,拎起一只大皮箱。
长高了的一弥双手扛着两人份的行李,脸蛋圆润而苍白的维多利加沉沉地抱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婴儿,一路无言地缓缓走上楼梯。
2
很多移民都穿着五彩斑斓的民族服装,头上裹着艳丽的头巾,或是带着圆帽子。他们挤在甲板上,双手抱着大份行李,用各种语言聊着天,缓缓走下舷梯。
美利坚合众国的移民局就建在曼哈顿岛前的爱丽丝小岛上。
诗歌咏颂的青门如怪物般张开血盆大口,昼夜不息地吞噬着络绎不绝的移民,堪称是新大陆的巨大上颚。维多利加有点胆怯地停住脚步。一弥大声呼喝着,带着她排队穿过青色的大门,进入如同巨大黑匣子般的移民局。
登记大厅相当宽敞,到处都是用绳索圈出来的四方形区域。移民们像家畜一样挤在一起,等待轮号。大厅地板大概从没打扫过,脏得一塌糊涂,时值夏天更是恶臭阵阵。刚才还在高声欢唱的人此时都不安地沉默了下来。毕竟,若通不过医生和检察官的面试,他们就无法踏上曼哈顿岛。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强制遣送回国、送院处理,或逮捕拘留……
移民局的工作人员用别针将写有到岸船只名字的四方形纸片别在移民的衣领上。医生和护士每发现一个病人,都会用粉笔在其衣服肩膀处写上病名。被写的人想用手拍掉粉笔字也已经晚了,周围的人都会避讳地悄然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被写的人全都一脸不甘双眼含泪。过不久,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把他们揪出队伍带走,或是送医院,或是遣还。总之,他们已无法踏足新大陆的土地。
队伍一点点地前进。
一船的人检查完要花好几个小时。
夏日的清晨不知不觉间已变为晌午,然后再到下午。人们挥汗如雨地继续排着队。
一弥昂首挺胸地站得笔直,旁边的维多利加则抱着孩子低垂着头。
医生快步地从两人身边走过时,视线突然落到